六十五,五湖烟雨泛沧浪(下)
走之前,紫风问了一句:“也许来的人已经混入乐工中,早已易容了,你小心应对。你的手下知观和司乐都在吗?”
“他们都在,要不要把他们叫来审一下。”
“现在审不得,一出了命案,整个祭祀就被毁了,无法向皇上交代。要是平常,由得锦衣卫和东厂折腾,现在非常时期,又是圣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祭祀大礼,不能出事。我走之后你就净观落锁,我会调人到观外盯着,违制进出者皆拿下。还有就是,有没有随圣上祭祀的朝中大臣在你这里赁房暂住?”
紫风突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事,段钢在读史时,有记载大臣们陪皇上祭祀时,有的为了怕耽误事,就提前租住在神乐观,不知是何时兴起的,故有此一问。
刘鹤一愣,心说: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个都能想到。的确有朝臣派人问过此事,刘鹤原打算今秋收拾出一个院落租赁给有需要的朝臣,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是能陪皇上祭祀的臣子都不是一般人,结交人脉是很方便的。
“没有,原打算收拾一个跨院干这事的,因有人问过,还没得功夫弄这一块儿。”
紫风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更好办了,加强戒备,不参加祭祀的人也不许进出,你安排妥当,我先走了,也许明一早就过来。”
送走了紫风,刘鹤命观内执事道人中与自己亲近的几个人,开始将观内的闲杂人等驱离,确信一切妥当,又点清了观内各处的人员无差漏,亲自将观门落锁,安排了两个手下在正殿前巡视,交代完这些便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心中的郁闷就别提了,脑中开始回忆这段时间手下人的举动,完全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东西,天天就那些事,胳膊腿都要锈了。
于是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在紫风看来,这是有人要对今上不利,自己也觉得除了这也无法讲通。
神乐观吹排箫的乐工有不下十人,水平高的也有六七人,再怎么的也轮不到去教坊求援。更别说大祀中没有排箫的事,只能说明这人不仅吹箫,还会其它的乐器或是唱歌。
一百多人的观中,要想找个隐藏进来的人其实并不难,可要人鬼不知的查就很难了,所以目前只能听紫风的,按兵不动。
刘鹤压了压浮躁的心,走到琴桌前坐了下来。他回想起这些年来,从一个军户出身的锦衣卫世袭百户,受到重用,转为西厂安排下的暗卫进入神乐观做左知观。因自小习武而且喜好音律,来到这里后更是近水楼台,对乐器和雅乐的学识越发精通,并且弹得一手好琴,去年刚被攫为提点。
本来今日结识紫风后,心里还打算哪天和人家再亲近亲近,终归紫风来自龙虎山正一教,是这神乐观的正统母教,将来能借着光离开这清水衙门,往上走一走,这下可好,性命堪忧了。
不管怎样,如果这次侥幸活命,不如散发扁舟,隐身山林也罢。想到此,刘鹤起手操琴,音存呜咽,一种伤愁随音而发,但无怨恨之意。过了片刻,音色脱形而上,逐渐空廖缥缈,一种明悟、心胸开阔,“载风月而拨弄云水、渺世事之若浮沤”。
这首古曲正是南宋大琴家郭楚望名作《泛沧浪》,没有流漫轻浮的音色,但琴音幽旋徘徊仿若欲使人灵魂脱窍,心合太虚之境。刘鹤的琴艺真的不弱,能将此曲的真谛演绎出来七八成,当是此时的心境使然,俗话说,开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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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紫风赶往斋宫,好在不远,坐落在神乐观以北,大概三箭之地。
嘉靖刚刚用过斋饭,正在院中溜达着欣赏花草,听人禀报紫风来了,舒心的一笑,“快宣他进来”。
紫风在等人通禀之时,谷大用和张锐正说笑着走出来,大家相见都客气的互相见礼寒暄。紫风问道:“二位公公可是要走?”
二人见问,从紫风的问话中听出音儿来,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看着紫风等着下文,都不是省油的灯。
紫风看四周的侍卫离得不近,便轻声说:先别走,圣上一会儿会找你们有事,不要声张。”
二人心领神会的点了头,知道紫风进去后就会有人来宣他们,不会是小事,便都神色一整,错几步站在了一边儿。
这时黄锦走了出来,满脸笑的冲紫风施了一礼:“紫风仙长,请随我来。”然后客气的也冲着那二人笑着点下头。
紫风在后院花圃里见到嘉靖,紫风大礼拜见后,轻声说:“皇上,臣有要事禀告……”
嘉靖一听,看紫风的脸上一股郑重之色,便对黄锦说:“让他们都回避,你留下。”
等旁边儿伺候的太监们都离开了,紫风便将事情的始末简单的说了一下,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皇上,虽没有确凿证据,但就怕万一,不可不防。”
嘉靖皱着眉头,看着紫风说道:“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大祭祀,为万民求丰收,怎能不清不楚的停祭,怎叫朕向百姓交代?你可有计策?”
紫风答道:“臣有一计兵行险招,不过需要东厂和锦衣配合,还有陛下的配合。”
“说来听听。”嘉靖看着紫风,微笑说道,“朕信你。”
紫风便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讲给了嘉靖,听得嘉靖兴趣盎然,全然忘了自己是这件事的主角一样,问道:“宫里有什么宝贝,你比我都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别忘了,我们龙虎山的道藏书典是最全的,包罗万象,像这种前朝流传下来的宝物,自然不会放过。”紫风一顿,又说,“锦衣卫最好由骆安带人过来,最好都是原兴王府人马来。”
“好吧,朕赐你钦差金令牌提调厂卫人马,待祭祀仪式结束后,回宫交令如何?”
“臣遵旨。”
黄锦在旁边都听傻了,有人要刺杀皇上?紫风成了钦差大臣……正愣神呢,就听紫风说道:“有劳黄公公,能否派人请骆安将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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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紫风在天坛排兵布阵,为皇上解厄,镜头转向风影门。
建昌侯张延龄坐在自己的书斋中,弹着五弦琵琶,正是紫风上次弹的那首《琵琶语》。伴着此曲的悠扬婉转,张延龄的思绪也是忽紧忽慢。
他明白了紫风上次算的那卦所说的,丢的东西会回到来的地方,自己很好笑的以为是姐姐张太后那里,自己进宫不得不和姐姐说了实话,看着姐姐那被气的涨成猪肝样的脸,他突然意识到是乾清宫,那账册来自于正德帝。
这一惊可是非同一般,张太后也意识到了,嘉靖有了制约前廷重臣的武器,和他们谈判的重量级砝码,而张太后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是棋盘上的弃子。
那种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太后这次少见的没有大发脾气,只是无语的垂泪,脸色苍白的对着张延龄摆了一下手,示意他“滚”。
于是他决定,在一切还没有变得更坏的时候,杀了嘉靖。
他派人故意放风吓跑了崇仁王朱厚炫,说皇上已经不满他继续留在京城,要以祖制降罪于他。这样当刺杀不论成功与失败,崇仁王都是最大的嫌疑,因为一旦成功,下一位登大宝的将是他哥哥益王世子朱厚烨。
机会难得的是夏至来到,嘉靖要出宫祭祀,这便有了更大的成功把握。他果断的命郭勇启动了蛰伏在神乐观和教坊司的两枚棋子,必须一击而中、势在必得!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家中等,等消息、等结果、等大事的发生,他这时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隐在暗处的王,主宰着他人的命运和生命,哪怕他是一代君主。
张延龄思绪万千:正德皇帝又怎样,宠信奸佞小人,不将我这个亲娘舅放在眼里,我们哥俩划拉那点地皮官庄算的了什么,竟如此冷酷的对待我们,要不是我姐姐罩着,恐怕早就被办了。结果如何,你几次落水不治而崩,朝臣们都内心深处高兴,我也是很开心的。有谁在乎是谁干的吗?
想到这,张延龄忍不住的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