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女人花
京郊良乡的朝凤楼,二楼雅间客房内,崇仁王朱厚炫在房中来回踱着步,神色凝重,英气凛然。他紧皱着眉头,一改在毛昌府上满脸纨绔子弟的跋扈样子,右手执折扇,一会儿打开扇两下子一会儿又合上。
走到桌边端起茶杯“咕咚”喝了一大口,扭脸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胡进,这个一向被父王家兄依重的右长史。见他也低头皱眉思索,便问道:“前辈可有决断?离京已经一天了,现在已过晌午,再不动身就又耽误一天,到底走不走?”
胡进抬眼看着朱厚炫,苦笑道:“小王爷,知子莫若父,难怪王爷派你来京,连老夫都被你搞迷糊了。你把他们都骗的悠悠的,皆以为你草包骄奢,迷恋美色流连忘返,厉害!”说着话挺起了大拇指。
“你不用拍小王我的马屁,等你拿主意呢……”朱厚炫不耐烦的怼了一句。
胡进尴尬的嘬了嘬牙花子,说道:“你觉得他们,就是太后那些人,是不是后悔了?兴王府的小娃娃不是那么好捏鼓的。”
“多新鲜吶,兴献王薨了刚两年,就他这么个十多岁的儿子,你说他能离开娘吗?又听说我是这个德行,嘿嘿,他能同意我继嗣兴王府给他亲娘当儿子?要是我,我也不干呀。再说了,本王还不愿意呢,给他娘当儿子,他当皇上,哪天老太太不高兴了,向他告状说我欺负她,我有几个脑袋够他砍的,还得连累我父王和王兄,我不是有病吗!”
胡进眉开眼笑的接道:“所以今上不想你继嗣兴献王,那他就不会同意继嗣孝宗皇帝,张太后就不高兴,那毛澄和杨廷和等一帮臣子心里就不踏实,想办法逼嘉靖就范,一环扣一环,真妙啊!”
“哼,妙的在后头呢,你以为毛、杨他们愿意今上继嗣孝宗?还不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
胡进沉吟片刻,说道:“所以我相信建昌侯说的,皇上会用宗法惩治小王爷,这样毛澄就不得不放弃让你继嗣的提议,也就无法压迫皇上,所幸的是廷臣没有人参你,新皇刚登基也不便擅用宗法。”
“我可不这么想,外廷虽然被内阁那几个压制住了,但内廷没一个省油灯,都是会来事的,张锐手下的番子们可一直盯着咱们呢。你觉得我即便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话,皇上就同意我继嗣了?若真是那样,他早就用宗法罚我了。
我觉得他已经识破了我的想法,更乐于让我在那装蒜,好堵毛澄的嘴,让他们看看怎么弄了这么一块料去孝敬兴献王妃,皇上怎么会放心的下。”朱厚炫斟酌着说道。
胡进诧异道:“那要是依小王爷的意思,我们不应该走啊?”
“不走?哼!张延龄的话你没听出来尾音吗?他们已经觉得我开始碍手碍脚了,不是当初把我当颗棋子,摆在那吓唬人哩。而且我有一种直觉,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也许会有一些事情发生,离得远点儿,免得惹火烧身。”用扇子在掌心拍了两下,问道,“前辈觉得我说的对否?”
“不能犹豫了,为了不招嫌疑,我们现在就走,一口气奔赵州,小王爷觉得如何?”胡进问道。
朱厚炫决断的应道:“对,立刻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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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崇仁王一行离开了三个时辰之后,四匹快马从京城官道疾驰而来,停在了朝凤楼。
马上下来的是黑衣皂靴的小个子东厂番子,他进了大堂不一会儿就转了出来,对外面马上的一位黑脸头目禀道:“回大人,他们已经走了仨时辰了。”
“刘勇,你立马回禀督公,我们仨继续跟下去。”说完一打马,三人扬尘而去,那个小个子刘勇也即刻上马,奔京城返回。
张锐本来一直派人盯着崇仁王的举动,昨天他们一出毛昌的府门离京,张锐就得报,确信他们出了京城也就没有再派人跟着,并回禀了嘉靖。紫风今天在布置护驾事宜时,命张锐派人跟下去,搞清他们走的路线。
同时命张锐带人密捕教坊司奉銮和左右韶舞这三个管事人,弄清是谁从神乐观去教坊司调的排箫乐工,摸清那个乐工的全部底细,包括生活细节,比如走路特点、说话特点、有没有口头禅等等,在祭祀大礼未结束之前,抓起来的人一个都不许放。
骆安到了之后,听紫风说有人要对皇上不利,立刻心急如焚,马上按照紫风的意图带人封锁了神乐观,并沿着观外的围墙安插了流动哨,对出观的人一律抓捕。这是骆安的老本行,调来锦衣卫中原兴王府的护卫们,重操旧业。
安排了妥当之后,紫风在谷大用的陪同下直奔紫禁城,来到那个被天下所有贼人惦记的东裕库。这里存放着各种奇珍异宝,但紫风是来找一件金丝软甲。
提到金丝软甲,友友们马上会想起射雕中黄蓉身上的那件。其实差不多,这件宝贝是由天宝太监郑公公下西洋时带回来的,当年太宗朱棣曾穿上试了一下,觉得影响自己挥刀的动作,况且他又是马上皇帝,便存在了宝库中。
紫风记得这件宝贝,今天他突然想了起来,决定拿来给嘉靖穿上,以备不测。这也是他讲给皇上听时,嘉靖奇怪为什么紫风会知道,
金晃晃的软甲,其实是由一个个小巧的铁环勾连在一起,蚕丝和金丝编拧成麻花辫穿插其间,宛若织就的一件时尚坎肩,虽有点儿重量,但完全可以承受。
谷大用把软甲卷了起来放在一个羊皮兜里,和紫风告别赶回斋宫。
紫风也回到沈王世子的别院去准备一应物什,刚进后院,就听见清幽的琴声扑面而来,正是阿姐的那首《女人花》。
琴澜是根据紫风留给自己的琴谱弹奏的,再加上听过紫风用二胡演奏过此曲,虽然不知道曲词,但那种凄婉和祈盼让她有所感触。
但在弹奏古琴时,本着哀而不伤的表现形式,琴声刻意回避了曲调中的凄和怨,巧妙的在段落中加入了泛音,并且缩短了音长和弦颤。
这样,整体旋律偏向于孤芳自赏的幽静和雅致,还带有一点跳跃的轻灵。紫风暗道一声好,不愧为姑射(ye)神女,这曲子要是让珂馨来弹的话,估计就要肝肠寸断了。
想到此,紫风抽出笛子,在琴声走低暂歇的瞬间,吹响了笛子,用明亮悠扬的音色给琴声作了反衬。
好像感受到了笛音的欢愉,琴声再起之时转而变为轻叹和落寞,紫风正奇怪时,只见琴澜一脸兴奋的推门出来,脉脉看着紫风,而房内的琴声并未停止。
紫风眉峰一挑,看着琴澜,用手指了指窗子。琴澜莞尔一笑,示意紫风进来,这时玲珑也从屋里走来,用手挑起了风帘等着紫风。
紫风更奇怪了,这是谁在弹琴?
刚要往里走,这时就听见快速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于喜公公尖着嗓子喊着:“紫风留步,快回前厅,厂督张锐有要事求见。”
紫风一听,知道事情有眉目了,便向琴澜抱歉的笑了一下,扭头便赶往前厅。
看着紫风的背影,琴澜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进房中,屋里的琴声在于公公喊紫风时就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