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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上党郡归属

移花接木案 瓯南生 12387 2024-07-11 11:06

  “主君,最新消息,楚国春申君门客已累至三千。”李谈禀告道。

  “三千?”赵胜和郑脩异口同声,随后都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对方。

  赵孝成王四年、韩桓惠王十一年、秦昭襄王四十五年(西历前262年),赵国邯郸,赵胜府邸。

  “确是三千之巨。”李谈重复着。

  “回到楚国短短几个月,从一个人质到楚相,又汇集三千门客,黄歇当真是能耐。”赵胜钦佩着。

  郑脩道:“据臣所知,除彭仲爽、吴起外,楚国几十任令尹数下来,基本都被斗、成、屈、景、昭等芈姓氏族所垄断,其师屈子也不过就是做到了左徒。而今,他又成为了继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之后,第四位拥有三千门客的人物,可谓是历任令尹之最。且这四大公子之中,也只有他并非王室出身。”

  听完这番形容,赵胜好像想到了什么,对郑脩道:“李园,你在楚国待过一段时间,不如辛苦你前去楚国,带些礼物,替我拜访拜访我的这个老朋友,顺便看看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就招揽到这么多门客的。”

  化名为李园的郑脩听完,作揖道:“主君,臣早年在楚国得罪过人,只怕不太方便。”

  郑脩可不能去,去了一见黄歇等人,这新身份不就穿帮了。

  知黄歇有这番成就,郑脩既为黄歇高兴,又感到无比自卑。他明明有郑袖和上官子兰为靠山,在楚国的出身远比黄歇高,如今黄歇凭着个人的努力都已经成为坐拥三千门客的令尹了,封地遍及淮水两岸十三个县,复国的计划稳步进行。而郑脩反观自己,却还是停在了原点,连姓氏都改掉了。

  “那……还有谁对楚国是熟悉的?”赵胜放眼去看在座的十几名家臣。

  “主君,臣曾去过郢陈,愿往。”末席有一张生面孔自荐。

  “嗯……你是叫……”赵胜忽然想不起这个新来的门客叫什么,毕竟他府上的门客也有三千人。

  “回主君,臣毛遂。”毛遂提醒着。

  赵胜点头道:“好,毛遂,既然你有信心,就辛苦你为我前去一趟。来人,为毛遂置办几套华服,为玳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不能让春申君的门客小看了咱们府上的待遇。”

  “谢主君。”毛遂说完就被仆从带下去量身形了。

  而另一个仆从此时进来,禀告道:“主君,孔穿先生请来了。”

  “快快有请。”赵胜道。

  于是儒家的领袖之一,同时也是孔子的嫡长七世孙孔穿,也来到室内。

  “赵胜见过子高先生。闻知先生昨日自鲁适赵,与公孙龙论臧三耳,龙甚辩析。畴昔公孙之言信辩也,先生以为何如?”赵胜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前一天,孔穿刚从鲁国到赵国拜访好友邹文、季节,此二人正是赵胜门客。好巧不巧,刚好就碰上了同为赵胜门客的公孙龙。冤家路窄,公孙龙非要跟孔穿讲什么奴婢有三只耳朵的事,但孔穿并不应战。而这些年下来,也有太多人不当着公孙龙的面对赵胜说他的坏话,以致赵胜不得不怀疑他的真才实学,毕竟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蒙蔽了,因此今天才会将孔穿请来问问情况。

  孔穿回答道:“然。几能令臧三耳矣。虽然,实难!仆愿得又问于君:今谓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其亦从难而非者乎?”

  孔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公孙龙的辩论虽然很精彩,但奴婢实在不可能长出三只耳朵,这是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辩论,事实胜于雄辩,因此曾在稷下学宫吃过公孙龙一次亏的他,决定不再回应公孙龙的任何挑衅。

  这孔穿的才学虽然远不及同时代的荀况,但他毕竟有圣人嫡系血脉,奉行正统儒学,名义上也是儒家各派系公认的首领。连荀况这种被诸多儒生当成异端的儒生,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赵胜觉得孔穿所说很有道理,他同时也知道今天请孔穿前来是事先告知了他公孙龙不在场。如若公孙龙在场,要么孔穿又不说话了,要么公孙龙能将死的说成活的,指不定自己又会被绕进去。

  于是第二天,老地方,赵胜叫来了公孙龙,劝说道:“公无复与孔子高辩事也!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辞胜于理,终必受诎。”

  “主君,臣说的可都是句句在理,怎就得受诎?”公孙龙不乐意了。

  赵胜知道,再这样往下说,自己又说不过公孙龙,但他已经提前让人请个客人过来应对。

  “主君,齐国使臣邹衍求见。”仆从禀告。

  “有请邹子。”赵胜道。

  阴阳家邹衍就这么来到了现场。

  赵胜对邹衍作揖道:“吾闻先生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当年去齐至燕,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先生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毂。居之,吹律而温气至,而觳生。”

  拥彗先驱说的是邹衍从齐国去往燕国时,燕昭王亲自拿着扫帚在前方为邹衍清扫道路恭迎,这是弟子迎接老师的礼节。

  燕昭王还为邹衍建了一处碣石宫,好让他在里面研究学术,他的阴阳五行等学说很多都是继承了道家和农家的学问。果然,邹衍一到寒冷的燕国,以自己所掌握的科技改变了当地的农业环境,使得五谷丰登,无形中也为燕国筹备了南下伐齐的军粮。

  再到后来燕惠王刚即位时,不仅乐毅被罢黜,邹衍也含冤入狱,蓟又下起了五月飞霜,人们越加觉得邹衍拥有通天的本领,谈天衍之称并非浪得虚名。

  面对赵胜的形容,邹衍却说:“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这还只是简单往大了说,而只要掌握了自然的诸多规律,想要办到平原君所说的那几点,实则不难。”

  赵胜点点头,表示非常认同邹衍的说法。

  但他今天不是来听邹衍讲学的,于是道:“先生,有公孙龙者,善为坚白同异之辩,请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

  邹衍看了眼公孙龙,但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就已经鄙夷道:“不可。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辩可为也。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衍不为也。”

  “善!”在座的都赞许着邹衍的观点。

  赵胜这时再次意识到,大家平时跟公孙龙处在一起没少受气,这会儿终于来了个人能治得了他。正如邹衍所说的五行之间相生相克,今日他刚好是来克公孙龙的。

  公孙龙对邹衍的说法毫无辩白的能力,又回忆起曾在稷下学宫被对方藏于袖间的设备所辱,多少有些忌惮,故而此次未开口便败下阵来,此后赵胜也不再用他。

  正当邹衍和公孙龙刚退下,仆从又来了,“主君!秦将白起攻韩拔野王,切断了上党郡同韩国本土的联系!韩国南部不再出兵支援北部,韩王还命上党郡守靳黈将整个郡都献给秦国以求和!但靳黈不奉王命,决定死守!”

  “什么?”赵胜大惊。

  野王是韩国中部的一座重要县邑,有多重要呢?

  韩国立国时原本只有从晋国那继承来的土地,分为南、北两大部分,在这两地之间只有一块狭长的中部领地为枢纽,野王正是在此。后来韩国灭了位于自己东南面的郑国,又将国都迁于刚得来的郑国故都新郑,这使得韩国对北部的控制力越加薄弱,野王的战略地位自然也显得更加重要。

  在秦王听取范雎的意见猛攻韩国的这几年,野王以北现在依然还有十七座韩国城邑,这部分即上党郡,原先三面都被赵国的领地所包围,这大概是韩国一半的领土。

  无独有偶,早期的魏国领地也分为东、西两大部分,而韩国的野王又刚好居中,阻隔了魏国东、西之间的直接联系,其北面还与赵国领土相接壤。

  造成这种情况,自然是有原因的。

  三家分晋之前,晋国的军政大权长期是由六卿把持,而每任六卿又由十一个大家族的族长或重要家族成员轮流来出任,各家之间又相互攻占封地,如果攻得了比自家封地本土要远的土地,势力范围看起来自然相对零散。

  而我们知道最终只剩下韩、赵、魏这三家胜出,他们直接继承了家族身为晋国大夫时期的土地来建国。这也就导致了被称为三晋的他们,有好多的国土是不相连的,尤其是在建国初期。对方阻隔着自己的同时,自己也阻隔着对方,不与国都所在的板块接壤的飞地甚多,领土纠纷一直存在,甚至同一个国家之内的语言、文字、货币等方面都很难达到相对统一。

  话说回来,某种意义上,最弱小的韩国因为有了野王,才能使得三晋在各自扩张的道路上持续达到相互制衡的效果,它就像卡在赵国、魏国咽喉的一根刺。

  但现在,在范雎的报复之下,魏国的西部领土已经被秦国完全侵占,三晋之间的平衡就此被打破。

  那么,秦国只要再攻下韩国的野王,一可以慢慢侵蚀韩国北部十七城,二可以向东南方向逼近韩国都城新郑、魏国都城大梁,三可以向东北方向逼近赵国都城邯郸,逐一毁灭三晋,对秦军来说不再是难事。

  而这一点,秦军已经办到了,若上党郡又被秦军占领,那下一步就是直指三晋各自的国都。

  一想到这里,赵胜不得不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主君,若无韩国北部为屏障,邯郸危矣,当出兵助韩!”李谈建议。

  “不!韩人多诈,他们自己南部的军队不出,就是知道咱们急了,秦军的主力到时候将会针对我赵国。”这是虞信的顾虑。

  “难道就怕了秦国,迁都到北边的代地?”赵胜无奈地看向了虞信。

  这时,虞信不紧不慢道:“我是在想,若是将上党郡那十七座城邑收为赵国所有,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此话怎讲?”赵胜追问。

  “上党郡守靳黈占据着韩国的北部飞地,决定继续抵抗秦军,可韩王已经答应秦国割上党郡求和,那么韩王只能另外派人去撤换郡守。韩国阳翟的贵族中不也有咱们埋下的一些细作,只要到新郑收买韩廷的一些佞臣,举荐细作为新的郡守,名义上是去与秦军交接割地之事,可只要他一到上党郡上任,便继续紧关城门,怂恿当地军民投靠赵国。如此,名正言顺。”虞信献了一计。

  “善!”赵胜赞同着,但随后又道:“只是……韩国细作中为首的冯亭前几日刚病逝,正准备公开死讯。”

  虞信想了想,建议道:“那不如再找到一个相貌、身形相似的人,代替冯亭的身份。”

  “可这相貌相似,又得是信得过的人,谈何容易?”赵胜为难了。

  “主君,臣早年离开赵国后,先去过韩国上党、阳翟、新郑,也住过几年,最后才去的楚国。臣还会韩语、郑语,不如由臣入韩国为细作,顶替冯亭。”没等赵胜想好用谁,郑脩便已经自荐。

  赵胜端详着郑脩,点点头道:“有勇有谋,成熟稳重,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随后,赵胜又摇摇头道:“你这颀长的身形是跟冯亭挺像,但年纪大了六七岁,且容貌还是有别。如若被人识破,多年来在韩国的经营可就全白费了,还要搭上你这条命。”

  郑脩当机立断道:“臣愿换脸。”

  “啊?”在场众人无不惊骇!

  “李园,你懂得如何易容?”赵胜问起。

  “不瞒主君与各位,一个偶然的机会,李园成为扁鹊先生的再传弟子,所学医术之中有一‘移花接木术’。只要有冯亭的精确画像,给我几名医者,协助我调整面容,如若顺利,只需五日,至少能有个七八分相似。但需要主君倾尽所能,拖延韩王撤换上党郡守的时间。”这是郑脩的解释,可手术风险他却只字未提。

  “可这……你还能变回原来的面孔吗?”这是赵胜的担忧。

  郑脩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换脸,那是要割开皮肉调整骨形,一生只能用一次。”

  “你……愿为我牺牲至此?”赵胜有些不敢相信。

  “若能成就主君的功业,无妨。”郑脩还是这么坚定。

  “换脸之后,你可有把握不会被识破身份?”这是赵胜最后的问题。

  “主君请放心,我李园无论混入哪里,都不会被人认出。”郑脩自信着。

  赵胜不再多问,而是对着郑脩一拜,道:“既如此,全赖先生了。”

  当天,郑脩回府后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两名赵胜从赵王宫里借来的太医,准备好了一切医具、药材,还有止痛用的烈酒,只等换脸,但仆从却忽然来报:“门外有一医者,自称王福。”

  “王福……”郑脩似乎想起了什么,“见。”

  仆从出去请人,而郑脩对太医道:“二位先生,请让我与那医者单独讲几句。”

  太医退下,而王福入门,也不作揖,直接问道:“不在楚国了,我现在应该叫你蔡故园,还是李园,亦或是冯亭?”

  这王福看上去二十来岁,但似乎对郑脩的事了如指掌。

  郑脩轻笑道:“徐福,别来无恙。”

  徐福略显惊讶,但随即又表露出了笑意,“看来,你比那个黄歇聪明多了。就在我与你们分别之后的第二年,还跟他在稷下学宫当面见过,但他只顾与诸子百家辩论,完全没注意到我是谁。”

  “哦?那看来我猜得没错,这三十四年来你曾无数次在暗处观察我们二人,偶尔也到明处。但若不是你今日主动现身,我也从未能察觉到你的存在。”郑脩揣测道。

  “那你又是如何在我找上门的那一刻,猜到我是我的?”这大概是徐福心中唯一的疑点。

  郑脩解释道:“很简单,连最了解我的黄歇都不知道我现在身在何处做些什么,你一个看上去也就刚加冠的年轻人,又是如何能直接说出我的真实身份的?偏偏还选在了我要换脸的这天来访。那只可能是我和黄歇同时都相识过,且神秘莫测的人。这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听过这段,徐福不急着回应。

  郑脩继续说:“你说你叫王福,当我听到你的语气再看到你的表面年龄,便足以确定你本叫徐福。别忘了,当年在鬼谷,你亲口说过,你出自嬴姓徐氏,而第一任鬼谷子叫王诩,故而你化名王福以四处行医的名义混迹俗世。那个叫徐夫人的铸剑小兄弟,跟你长得有些神似,我看也是你同族的晚辈甚至直系后代,只不过他不一定知道你的存在,因此你来邯郸不完全是为了我,还因你在此有牵挂。正如当年墨家随巢子出现在姑苏,也是因为他有个曾侄孙女姬灵在那。我说得没错吧,鬼谷子?”

  现任鬼谷子徐福终于现身,他的面孔并不出众,实际年纪应该与郑脩差不多,但还是保持着二十岁时的容颜,由此推断,他用的长生不老药的效力比此前给黄歇和郑脩用的都要久。

  “精彩。”徐福点头认可着郑脩的推断。

  “这才到哪儿?”郑脩还有话要说,“孙武的好友是首任鬼谷子王诩,王诩有两个弟子——庞涓、孙膑。次任鬼谷子是孙膑,有三个弟子,可你只告诉了我们大弟子是张仪、关门弟子是你。而那个二弟子,我早已打听到了,苏秦临死前当着齐廷说明了自己是张仪的师弟。你说过你的二师兄与‘秦’有关,我们当时都以为这是在说他去秦国出仕,但实际上是因为他叫苏秦。你方才还说你去过稷下学宫,除了观察前后用过长生不老药的随巢子和黄歇,想必还与你二师兄苏秦接过头吧?孙膑老先生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手上壮大起来的齐国,竟被自己教出来的两个弟子毁了。还有,齐国是最靠近东海的,你也在查看东渡之事如何可行。”

  此时徐福才开始说:“你确实很聪明。不错,从孙武为吴国攻入楚国郢都,到庞涓巩固魏国霸业,再到孙膑为齐国击败魏国称霸东方,再再到张仪为秦国连横诸国正式东出函谷,最终到苏秦说服五国合纵讨伐齐国,这长达两百五十年的历史进程,都在我鬼谷门的布局之中。但你唯独想错了一点,我师傅孙膑虽然是齐人,但他更希望诸国能尽早统一。若齐湣王能与孟尝君好好经营齐国,也不至于遭逢大难。鬼谷门能让它强大,同样也能令它毁灭。”

  “统一?为了这个目标,你们鬼谷门最先看中吴国,后来又将目光先后转向了魏国、齐国、秦国、燕国。但就目前看来,这四国里面最有可能实现这一点的,只剩秦国。可你既然找上了我和黄歇,说明你对楚国也还抱有一丝希望。将我们的寿命延长,只怕也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因为我们也在你的布局之中。”这是郑脩最新的总结。

  “你的记性还真是不错。”徐福表示有些佩服。

  郑脩回忆道:“我还记得,你看过卦象,说我和黄歇将来能够改变华夏局势,其中有一人还会成为当世君子典范,但另一人则恰恰相反。而你卜的另一卦,说的是‘纵毁于横’,起初我们都不明白,还以为合纵大业将会毁于连横,谁知此横非彼横,乃是楚顷襄王熊横。”

  徐福稍显激动道:“只怪你们悟性不够,理解得太迟了。若是能有办法早些换个楚王,以黄歇那样的才华,让楚国和秦国的国力进行逆转,也不是不可能。黄歇他身为黄国国君之后,却愚忠于楚国,可谓硁硁之信!自以为奉行屈平的那套忠臣之道,就可以拯救楚国!他那颗聪明的脑袋要是想着怎么篡位,别说让黄国复国了,整个楚国都可以是他的,统一大业或将由他来完成!”

  郑脩也开始有些激动,问:“那我现在问你,我若要让郑国复国,是否还有望?”

  “只有你们两个互补,以强大的秦国、赵国或楚国为根基,最后如当年的赵、魏、韩、田四家一样篡国。同样的道理,也能套在你身上。”这是徐福的回答。

  郑脩静了静,他听明白了,“按先生所说,我在楚国是没法待了,但此次舍身去韩国为赵国立功,是对的了?”

  “事在人为耳,我不可能事事指点清楚了让你们去做。”徐福却只是这么说。

  “我还有个问题。”

  “说。”

  郑脩从怀中抽出了一张帛书,“你给我和黄歇的那两个木匣子,我的里面装的是《扁鹊医经》,黄歇的里面装的是不是《孙膑兵法》?”

  徐福大惊道:“你连这点都能猜到?”

  郑脩解释:“前些年,黄歇用兵如神,屡屡制胜,而这制胜之法却是所有楚人都想不到的,这就不得不让我这么怀疑。但由于你的警示,我们各自都一直不去问对方究竟从木匣中得到了什么。”

  在惊叹郑脩聪慧的同时,徐福道:“看来我这次确实得亲自出手帮你了,可别再让我失望。”

  “你打算亲自以移花接木术帮我换脸?”郑脩连徐福来此的最终目的都想到了。

  徐福问:“我若不出手,你只能自己为自己动刀。《扁鹊医经》中写得很明白,你认为,生还的可能还有多少?”

  郑脩双眼一窄,回答道:“九死一生。”

  “知道就好。会很疼,把酒喝了,我来动刀。等你醒来,不必再找我了。”

  五日之后,整个脑袋缠着白布的郑脩被李谈搀扶到了赵胜面前。

  “成功了吗?”赵胜问。

  “一拆便知。”

  李谈说完,将郑脩头上的白布一层一层拆下,首先看到的是眼睛,其次是耳朵、鼻子、嘴巴、下巴,直至整个脸型。

  “世……世间竟有如此精妙之医术?何止七八分相似,这几乎就是十分了!”赵胜看着眼前冯亭的面孔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见了鬼一样。

  虞信直接站到了郑脩面前,问道:“你真的是李园?”

  郑脩回答道:“虞卿,前几日你背疼,我还替你开了药,这几日如何?”

  “这……这还真是李园的声音!为我开药的事只有我和李园两人知晓,妙啊!不愧是名医扁鹊之后,还年轻起了六七岁!”虞信对此简直是叹为观止。

  “韩国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于是赵胜关心起了后面的事。

  虞信道:“一切妥当,只待‘冯亭’到位。”

  “那我即刻出发。”郑脩是一点时间都不想耽搁。

  “嗯……”赵胜忽然顿了住,“还有个事,应该还未跟你说。”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郑脩问。

  赵胜难为情道:“那个……冯亭有个妻子,出自韩国宗室,所以她并不知道冯亭是咱们的人。”

  “啊?主君……这……怎么也不早些跟臣说?”听到忽然来了这么一出,郑脩也难为情了。

  “这不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么,然后时间又紧迫,你赶着回去换脸了。”赵胜解释着。

  “实在不行,臣把她毒杀了吧,配毒这事臣在行。”郑脩建议着。

  “可不能!这时候冯亭妻子离奇死亡,那多疑的韩廷不查清楚,敢用你吗?”赵胜直接反对。

  “啊……我……那我见机行事吧。”郑脩只好先应下了,想着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再杀人。

  赵胜对着郑脩拜了一拜,道:“实在委屈先生了。”

  就这样,在赵胜的安排之下,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伪装成冯亭的郑脩抵达了韩国南部的阳翟。

  在动完易容手术的那五日里,这个新的冯亭做了充足的功课,虽然他眼睛因被布缠住而看不见,但虞信每天都在他耳边述说着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冯亭。

  这个新的身份是一名当地的贵族,长得非常清秀。冯亭祖籍新郑,出自归姓,是郑简公时所分封的大夫冯简子的后裔,其家族在郑地发展至今已近三百年。在郑国灭亡后,郑国的公室子弟被赶尽杀绝,韩国的都城迁到了新郑,而新郑的那些非公室的旧贵族则大多被迫迁往韩国故都阳翟,贬为士或平民,曾显赫一时的冯氏一族也是如此。

  身为郑国旧贵族之后,冯亭上数三四代总是在为郑人的后代争取权益,他自己生前也是如此,因此背叛了韩国而成为赵胜的细作。赵胜给了他人和钱,四五年下来他在阳翟的名望越来越大,韩廷也指派了一名宗室孤女跟他成婚。可惜他身体不是很好,成婚一年不仅没有孕育出子嗣,还在二十五岁的年华早逝。

  此时的郑脩五十二岁,但因长生不老药的效力而依旧保持在了三十二岁的体貌,再加上鬼谷子徐福用了扁鹊所传的移花接木术,他不仅换上了冯亭的面孔,表面上还年轻了好几岁。

  而且好在冯亭死前告知家里要外出一段时间办事,其实是去了郊外与赵胜所指派的中间人接头,本是想告诉他们自己命不久矣,却没想在当天就离开人世了,尸体还在郊外呢。

  “夫君,这都十几天了,你终于回来了。”

  出现在眼前的女子正是冯亭的妻子韩姬,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姣好,伸手便牵住了郑脩。

  郑脩就像是触到电了一般,忽然缩手,反应极大。

  韩姬皱起了剑眉,道:“夫君……”

  “你有……有什么话要说?”郑脩吱吱唔唔地问。

  “你的声音怎么了?”韩姬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咳。受了些风寒。”郑脩低声解释了下。

  “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怎么还这么不小心?我差人去卫国来的商队那买些朝鲜的老山参,给你熬汤。昨日看到了,那商贾非说多少钱都不卖,据说他们过两日就要去楚国了,好在夫君今日回来了。”韩姬边说边转身要去使唤人。

  “啊……不用了,并无大碍。”郑脩下意识去牵住了韩姬的手。

  韩姬察觉自己被拽了住,以惊喜的表情转回去看向了郑脩。

  郑脩察觉自己失礼了,又赶紧撒手。

  “夫君,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碰我!”韩姬高兴地就差流眼泪了。

  “啊?”郑脩被这句话给费解到了。

  但这个假冯亭很快便理解过来了,真冯亭并不爱韩姬,韩姬却非常中意真冯亭,自愿下嫁给冯亭。婚后,真冯亭一直冷落着韩姬。若这确实是真假冯亭第一次碰韩姬,那么很有可能她此前和真冯亭都未曾同房。

  而这也就说明韩姬对冯亭不甚了解,恰恰对郑脩的伪装是有利的,只要他一如既往地对韩姬表现出冷淡,就能万无一……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话要说吗?”韩姬问。

  郑脩迟疑了会儿,随后点点头。

  “你们都退下吧。”韩姬吩咐着仆从。

  等左右都屏退之后,韩姬牵着郑脩的手,将其引到了主席就坐,自己则在斟满了一觞酒后回到了原地,开始翩翩起舞,并以郑语清唱道: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首《诗·郑风·风雨》,是说一名原本心中愁苦的女子,因终于等到心仪的男子归来而喜出望外的表现。

  “夫君,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早在两年前,你被大王召进了王宫,我十六岁,当时正与诸姊妹在唱《风雨》,在兴头上,不料舞步之下一滑,直往池里跌。是你及时出现,以剑鞘去支撑住我的腰肢,才挽回了我那日的形象。我见到你的容貌,便知我应当选你为夫壻。可当我欲向你致谢,你却已然转身远去。你的眼里,似乎一直都没有我。我去打听了你的身份,最后决定向大王言明,让他赐婚。”

  韩姬这段毫无保留的自白,让郑脩颇有感触,而她方才所献上的这首《风雨》,则莫名地令他想起了初见妻子戎姬时对方献上《子衿》的场景。

  《子衿》说的是女子思慕着男子,但却始终独候空城,等不来一个结果。而《风雨》则更像是《子衿》的续作,且续得非常美好,因为女子最终等来了男子,这也或许正是《郑风》之中在《子衿》之后收录《风雨》的原因。

  想来戎姬十四岁起便跟了郑脩,他们前后在一起过三十三年,但总是聚少离多。

  早年由于郑袖的极力反对,戎姬不得不东躲西藏,直至她二十六岁时才与郑脩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仅仅只是过了五年,又因战乱而将这个孩子弄丢,之后的寻子之路则更加坎坷。

  戎姬三十三岁时又为郑脩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但仍未放弃寻找第一个孩子,直到四十六岁终于找回,可自己却又于当年病逝。

  郑脩习得医家宝典《扁鹊医经》,但却救不回爱妻的性命,更没让她过过几天好日子,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念及此处,郑脩不自觉地以郑语唱起了《诗·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也是一首恋歌,歌颂的正是郑脩所憧憬着的自由之爱。

  歌罢,他将觞中的酒饮尽。

  听完了《野有蔓草》,韩姬以为得到了夫君的回应,热情地坐到了郑脩的身旁,纤细的臂弯圈住了郑脩的脖子,亲切道:“夫君,你是不是想通了?”

  郑脩又连续饮了两觞,借着酒劲,他将韩姬横抱起来,起身就要回房。

  但才走了几步,他就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回房是怎么的一个路线了,于是只好尴尬道:“左边还是右边?”

  躺在郑脩怀中的韩姬略带俏皮地凑到耳边道:“瞧你,心跳这么快,把怎么回房都忘了。是左边。”

  当夜,两人遂成枕席之欢。

  但好景依然不长,郑脩隔天便由阳翟出发去到新郑,按原定计划贿赂了韩国宗室韩阳。

  本来,献城请降这种丧权辱国的事,就没几个人愿意接,叫谁谁就推托,韩廷上下这几日都在头疼,迟了可是要得罪秦国的。这种关键时候,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要揽下这桩脏活儿解除燃眉之急,还给韩阳倒贴了一笔,韩阳不得赶紧举荐他去当新任上党郡守。

  任务继续顺利地进行着,这也是郑脩第一次步入了韩王宫,并直面仇家韩王然与韩相张平,他不得不下跪接受任命。

  同时,他还意外地看到了儿子郑国也在现场。郑国已经凭借着自己治水的本事,混入了韩廷,谋得水工之职。但郑脩还来不及私下找郑国证明身份相认,便已与韩阳向北出发与靳黈进行交接。

  若由新郑直接经赵国地界北上上党郡,大概只需要四百余里,但郑脩他们需要先向西经由韩氏大夫时期的都邑宜阳附近再北上,又向东北行至已被秦军占领的野王,再再北上,才能抵达上党郡南面属地,花了将近三倍的路程。

  韩阳到了城下,对城头的靳黈劝道:“秦起二军以临韩,韩不能有。今王令韩兴兵以上党入和与秦,使阳言之太守,太守其效之。”

  “人有言:挈瓶之知,不失守器。王则有令,而臣太守,虽王与子,亦其猜焉。臣请悉发守以应秦,若不能卒,则死之。”靳黈却坚持死守,不愿开门。

  韩阳又道:“王始已诺于应侯矣,今不与,是欺之也。”

  “那是大王答应范雎了,我和这十七城的军民一个都还没答应!”靳黈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以表示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韩国很小,靳黈下辖的这十七座城池相当于韩国的一半,一旦不与韩国都城所在的南部地区接壤,他身为一郡之守,在当地人看来就相当于韩国北部的王,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反过来与韩国南部为敌也不是不可能。

  韩阳极为无奈地转向了郑脩,轻声道:“这靳黈实在固执,连王命都敢抗,你看该怎么劝?”

  郑脩想了想,对着城头道:“靳黈,我叫冯亭,是来接替你的郡守。我也是韩人,也知道你这些年为我国守城不易,不愿担这献城请降的骂名。可现在秦军就在野王,随时都有强攻的可能,届时只怕我国南北两地都不能幸免。不如这样,你只放我一个人进去,咱们有话好商量。”

  一听是冯亭来了,靳黈问道:“可是冯简子之后的冯亭?”

  郑脩回答道:“正是在下,阳翟的冯亭。”

  “那你一个人缒城而上吧,我只想跟你谈,其余人等一概不见。”这是靳黈的回应。

  于是,城头之上丢下一条打着多处绳结的绳索。

  郑脩对韩阳说:“好啦,就送到这里吧。你回去报命,我进城说服他。”

  “你就这么一个人进去了?”韩阳有些担忧。

  郑脩示意道:“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本来你也就是来送我的,使命早已完成。至于成不成,大王也怪罪不了你。”

  不等韩阳作答,郑脩策马急驱进前,踏着马背顺绳登城,没几下便已立于女墙之上,俯视着靳黈所带诸将。

  “他什么时候身手变得这么好?”与那个弱不禁风的冯亭早就相识的韩阳骇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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