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襄王元年(西历前249年),赵异人正式即位为秦王,前期工作与其父秦孝文王差不多,无非就是尊嫡母华阳和生母夏姬为太后、立赵姬为王后、立赵政为太子、大赦罪人、重新重用先王功臣等,但他还干了件颇受议论的事,那就是起用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邑在河南洛阳十万户,也就是包括此前的西周公国以及其好几倍的人口和土地。
任用外国人为将相在秦国并非先例,商鞅、张仪、甘茂、田文、范雎、蔡泽这些都不是秦人,但最起码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最差也在士人阶级,吕不韦则是商贾出身,商鞅变法后的秦国又不需要商贾,商业的运营被秦国官方所垄断。
此前早已向秦国称过臣的东周公国慌了,因为秦国丞相已经住到自家门口了。东周君到处联络其它国家,想像西周公那样号召军队与秦国相抗衡。
秦王得知了此事,又知道吕不韦现在当了丞相还难以服众,于是让他先替秦国立个功,率兵灭东周。
吕不韦也不推辞,带着小几万人就前往东周,而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国家在秦国锐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一战就被灭了,周王室曾经的直属领地彻底被秦国吞完。
但鉴于此前摎的惨剧,秦王提前跟吕不韦说好了,国可以灭,但东周君不能杀,祭祀也不能给人家断了。于是吕不韦将东周君和祭器转移到了阳人城,让他继续在此为周王朝的先王们祭祀。
东周公国虽然弱小,但至少吕不韦有战绩了,朝臣们也知道秦王有心要扶持吕不韦当权,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没多久,秦王又开始重用此前一直活在白起阴影下的上卿蒙骜讨伐韩国,这也是蒙骜来到秦国几十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身为主将出征。
蒙骜此次的目标是成皋、巩二城,这早就被打怂了的韩军没几下子就主动献了城。自此,秦界扩张至魏国都城大梁隔壁,初置三川郡,魏国更加惧怕了。
蒙骜受到重用,颇有成效,被冷落已久的王龁又被重新召回朝,名不见经传的麃公也被封为将军,秦王在国内的势力逐步巩固。
见此情形,吕不韦再度松了一口气。他通读百家之言,向来仰慕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这四大君子,既然现在已然出将入相,又想着更接近他们,也开始学着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
同一时间,赵、燕两国的关系还在不断恶化,这时候有个人来到钜阳找上了黄歇——
“臣闻之《春秋》:‘于安思危,危则虑安。’今楚王之春秋高矣,而君之封地不可不早定也。为主君虑封者,莫如远楚。秦孝公封商君,孝公死,而后不免杀之。秦惠王封冉子,惠王死,而后王夺之。公孙鞅,功臣也;冉子,亲姻也。然而不免夺死者,封近故也。太公望封于齐,邵(召)公奭封于燕,为其远王室矣。今燕之罪大而赵怒深,故君不如北兵以德赵,践乱燕,以定身封,此百代之一时也。”
说话的是赵臣虞信,他谈及了黄歇在赵国还有灵丘这么个封邑,又举了商鞅和魏冉为例,言明商鞅封地离秦都咸阳太近而魏冉封地根本不与秦国接壤,故而商鞅身死地除而魏冉却得以保全。
再往后又说到了吕尚封于齐地、姬奭封于燕地,都远离周王室,并引出了燕国大大地得罪了赵国,黄歇当出兵助赵,这样赵王将会巩固黄歇在赵国的封地。
黄歇想了想,这赵、燕两国持续这么打也不是个办法,而且虞信说的也有道理,他是该顾及一下灵丘这份境外产业,不如威吓威吓燕国。
但是由淮北出兵,跟燕国战线拉得太远,必需经由魏国或齐国才能抵达,而魏王还在意着八年前楚军直接跨过魏境去解救邯郸,齐国的莒城也刚在五年前被楚军占领,这两国现在都不太好说话。
于是黄歇问:“所道攻燕,非齐则魏。魏、齐新怨楚,楚君虽欲攻燕,将道何哉?”
虞信回答:“请令魏王可。”
黄歇又问:“何如?”
虞信自荐着:“臣请到魏,而使所以信之。”
黄歇作揖,“有劳虞卿。”
就这样,虞信又来到了魏王面前,说:“夫楚亦强大矣,天下无敌,乃且攻燕。”
魏王有点听不明白了,问:“乡(向)也子云天下无敌,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
虞信解释着:“今为马多力则有矣,若曰胜千钧则不然者,何也?夫千钧,非马之任也。今谓楚强大则有矣,若越赵、魏而斗兵于燕,则岂楚之任也哉?非楚之任而楚为之,是敝楚也。敝楚见强魏也,其于王孰便也?”
这是说马的力量虽然很大,但要让马去拖动千钧重物就是难为马了。现在楚国就像是马,让强大的楚军越过赵、魏两国与燕军交战,那楚军消耗的成本也是很高的。楚国疲敝,最终得便宜的是魏国。
魏王认同了虞信的说法,同意让楚军借道魏国而伐燕。
燕国得知之后,直接不打了,赵王因此更加倚重赵境之外的黄歇。
此次之后,虞信不再参与国事,正式隐退,专心著书。他上采《春秋》,下观近世,著《节义》《称号》《揣摩》《政谋》等八篇,用以刺讥国家得失,后世称之为《虞氏春秋》。
虞信虽然离开了,但他的话却还一直萦绕在黄歇耳边。黄歇也怕体弱多病的楚王哪天如遇不测,自己也会被其它势力围攻。楚国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他可不想多年的经营白费。
这个时候,淖齿出现了,谈及当年离开齐国后的见闻:“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复亲薛公。文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绝嗣无后也。”
黄歇说:“这些年你见识倒是长了不少啊,虞卿所说你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臣以为虞卿所说在理。”淖齿认同着。
“在你看来,若要改封,楚国现在哪个地方好?”黄歇问着,但其实他心里早有答案。
“那臣自然还是觉得臣家乡最好。”淖齿无所顾忌着。
“那便去吴地。”黄歇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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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曾无我瀛!
李嫣儿用赵语演唱完了这一曲,双手止住琴弦。
“好!”楚王拍手称赞。
楚考烈王十五年(西历前248年),黄歇私下进宫来见楚王,适逢王后李嫣儿为楚王奏乐,太子熊悍和四王子熊犹也都在场。
“令尹,可知此曲为何?”楚王问向黄歇。
“赵武灵王十六年,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纳)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黄歇讲了一段他从赵胜那听来的关于赵胜父母的典故。
这个叫吴广的赵国臣子并非出自吴国那个姬姓吴氏,而是姚姓吴氏,故而其庶长女娃嬴被称为孟姚。
这种来自两个姓但氏为同个字的情况虽然不多见,但确实存在。由其是每个国家都有诸如公孙、司马时,以此为氏冠名的人就往往来自不同的姓。
李嫣儿的李氏,也分嬴姓和姬姓两大族。黄歇出自嬴姓,李嫣儿自然得出自姬姓,因此此前也称她为李姬。
“令尹的门客李园为不毂送来的,正是不毂的孟姚啊,竟连续为不毂生下两子!”楚王对李嫣儿非常满意。
“大王,莫再取笑我了。”李嫣儿提醒了句。
这话听得黄歇有些恍惚,在他看来,楚王拿赵武灵王和赵惠后来打比方并不恰当。
赵武灵王早前已立夫人韩氏所生的长子赵章为太子,而后孟姚又为他生了次子赵何、三子赵胜、四子赵豹,他竟改立孟姚为正妻、赵何为太子,又想着立废太子赵章去代地为王,最终导致了沙丘之变的发生——赵章被杀、赵武灵王被囚于沙丘宫并饿死。
楚王的情况呢?他先前在秦国已与小孟嬴公主生了长子熊启、次子熊负刍,现在也是见异思迁了,跟李嫣儿生了三子熊悍、四子熊犹,并立李嫣儿为王后、熊悍为太子。这几个儿子也都是楚王的嫡子,往后要是搞不好,说不定也有人会借还在秦国的那两位发动内乱的。
再者这熊悍、熊犹实为黄歇第十一、十二子,不得不令他担忧,他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他们这样的事实,更不知道他们得知身世之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但目前让他最难受的是,跟姬灵长得一样的李嫣儿是楚王的妻子,他见了她还得恭恭敬敬行礼叫声王后。
“好啦好啦,说正事。令尹,今日怎的来找不毂?”楚王问。
“大王,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黄歇正式申请改封。
“令尹想离开淮北和黄县?”楚王感到一丝意外。
但黄歇随后就交代着:“大王放心,在过去的一年里,臣已部署好莒城、鲁地、淮北、黄县的一切,只要还用现在的这批县尹,便不会生乱。项燕有大将之才,可用为鲁地守将,往来于鲁县与彭城之间。”
黄歇这一出高明,因为虽然他不再以淮北为封地,但只要淮北各县的地方长官不换,他还是可以实际控制着这片土地。
“既然令尹这么说,不毂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不知令尹想要换到何处去?”楚王问着。
“请封于江东。”黄歇告知了楚王。
“吴地?水患严重啊,天气又热,令尹当真欲往?”楚王再次困惑,怕亏待了黄歇。
“臣曾说过要复修吴地的水利,不是戏言。臣那两个儿子已经替臣四处修过几年了,还是没有达到臣的预期,臣当亲往建设。只有吴地成为臣的封地,臣与诸子才会事事上心。”这是黄歇的说法。
“令尹有此决心,不毂当成全。故越国后海以北,全数划给令尹。还有,不毂为令尹保留黄县的黄氏祭祀,黄氏族人随时都可回去。”楚王爽快着。
“这岂不是将整个吴地都划给臣了?这可比之前为臣所有的那十四个县加起来还大多了啊。”黄歇有些受宠若惊。
但楚王真切道:“再大,也大不过令尹这些年来为不毂争来的江山。那年居秦国,令尹以己身易吾身,不毂有言在先:‘事若成,楚国当与太傅共之。’如今不过是块小小的吴地,不毂还怕委屈了令尹。”
黄歇只好作揖,“臣不敢,臣只能谢过大王慷慨。”
很快,黄歇与淮北诸地交接完毕,领着全家与部分家臣南下抵达吴地较为靠北的谷阳邑,这也是他此行第一个接收的城邑。
“今年刚好是我黄国灭亡后的第四百年,来此的情况大家应该都清楚了,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黄歇问着大家。
英杰最先问起:“叔父,我由六县和英县赶来。寿春在故蔡、吴两国之间,多番辗转,此次是否也在您的封地之中?”
“在的。”黄歇回答。
“来到吴地,除了有很多水系要治,还有很多城也要修。寿春也需要修,那离我老家近,不如就由我前去。”英杰自荐。
“好,给我修得好一点,那可是吴地的西大门,说不定以后能派上大用处。铜料吃紧,就不提供了,饮食器具当以烧制陶器为主。”黄歇准许并嘱咐着。
“父亲,我也想去。我在更南边学过烧黑陶,由其是兽首提梁盉。”才十几岁的英布这么对英杰说。
“哎,父亲是去干正事,你就留在姑苏好好习武。”英杰不许。
家臣要外出办事,一般会将儿子留在主君眼皮底下,由其是嫡长子。除了培养君臣关系,也是为了让主君放心,默认将儿子当人质。这也是为什么江汉等人虽然都长期在外,却把各自的嫡长子留在黄歇身边效力的原因。
“没事,让英布跟着你学学。我这也忙,不好照看他。”黄歇却准许了。
“那就谢过叔父了。”英杰作揖。
接下来淖齿开口道:“主君,此次臣由姑苏城而来,细细勘察了一番,该城需要修整的不多,但周边诸多城池多有残破,最早的都是您当年随楚怀王灭越时留下的。”
“这么多年了都没去好好修过?”黄歇有些意外。
“怀王时与秦国战事吃紧,故而只好好修了‘东狩’时安置楚廷的姑苏城。顷襄王时就更不用说了,一边跟秦国开战,一边又靡费颇多。到了本朝,还是没顾得上。吴地辟匿,故而不被重视。”淖齿吐露着。
“今日起不会再这样了,江东将富比陶邑、睢阳。伍子胥曾要打造一座比郢都更伟大的城市,但他的路走偏了,将郢都毁了一次,而他辛苦打造的姑苏最终落入越国。这一未竟之业,将由我来完成。我的城,不仅要超越郢都,还要超越咸阳!即刻就动身,前往各地巡视,修筑旧城、兴建新城。”黄歇作出了决定。
说干就干,黄歇带着大家前往的第二站是延陵。
一行人继续南下,先是渡过长江,很快便能抵达延陵东北面的上湖,此处正是先贤吴季札的葬身之处,被称为延陵墟,碑上铭有“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十个古字,相传是孔子亲笔所提。
“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
黄歇念完《徐人歌》,又是一番祭祀,而后才前往延陵城内。
延陵不大,里外三条护城河与三道城墙。最里面的陆地是地方长官的住所与办公处,中环是其他贵族的住所,第三环是商业区和居民区,再往外就是城郊了。
这是较为标准的古城,符合《孟子·公孙丑下》中所说的“三里之城,七里之郭”,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在国家规模不大、城池数量不多的几百年前是易守难攻的军事堡垒。
一行人由东门进,将在大船上由外到里行驶三圈。
黄歇转身望了望残破的城垣,把玩着鱼肠剑,问向了长子:“陆离,说说关于延陵最早的描述。”
这是黄歇的一个习惯,每每跟儿子一同到一处新地方,就喜欢考验他们的学问。
这难不倒黄陆离,他开始向众人述说起延陵城的掌故:“吴王诸樊在位十三年卒,有命授弟馀祭,欲传以次,必致国于季札而止,以称先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季札封于延陵,故号曰延陵季子。”
黄歇又问向二儿子:“茂行,关于季札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黄茂行回答:“吴太伯与弟仲雍、季历皆周太王之子。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馀家,立为吴太伯。从太伯至寿梦十九世,寿梦是吴国第一个称王的国君。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馀祭,次曰馀眜,次曰季札。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王诸樊元年,诸樊已除丧,让位季札。季札谢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矣”。君义嗣,谁敢干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材,愿附于子臧之义。’吴人固立季札,季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
黄歇再转向三儿子:“若木,你大哥、二哥都说得很对,但不过也都是在背从书上看来的。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这……还有什么是没说到的吗?”黄若木不知道父亲还想听什么。
“你们两个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黄歇再次问向黄陆离和黄茂行。
这两个儿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瞪圆了无助的小眼神。
黄歇也摇摇头,表示对这三个嫡子很失望,根本不及自己这个年龄时的学问。
“炙鱼什么时候能上?”这时候李园问了句随行的仆从们。
“再有半刻。”仆从回答。
然后李园又用眼神指了指黄歇手中把玩之物,以此提示黄氏三兄弟,三人顿时开窍。
还是黄陆离先说:“吴太伯、仲雍、季历三兄弟之中季历最贤,故而吴太伯、仲雍主动来到偏远的吴地与荆蛮为伍。而后,诸樊、馀祭、馀眜、季札四兄弟之中季札最贤,但季札又不愿为王,因此诸樊、馀祭、馀眜以兄终弟及的原则来即位,希望季札最终能够接受,他们先后成为了第二、第三、第四任吴王。可到了馀眜临死前要传位于四弟季札,季札却还是离开了,因此王位顺理成章地落到了馀眜之子吴僚身上。”
说到这里,黄陆离停了下来,然后看了看黄茂行。
黄茂行继续说:“诸樊、馀祭、馀眜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导致了一个不好的结果。吴僚做了吴王,诸樊之子吴光不服,他认为他父亲让给二叔、三叔的王位既然最终还是没有给到四叔,那他三叔就应该把王位还回来给他,而不是留给自己的儿子吴僚。后来吴光问计于伍子胥,伍子胥又找来勇士专诸。最终,身为臣子的吴光以炙鱼宴请堂弟吴王僚,充当庖厨的专诸在端上炙鱼时由鱼腹中掏出匕首,成功弑吴王僚,不过专诸也是为了成就吴光和伍子胥而当场牺牲。吴光就这么成了新的吴王,他就是阖闾。但吴王阖闾得位不正,他的统治并非稳固,其弟夫概有样学样,也反了他。”
然后又轮到黄若木来总结:“做兄弟可以像吴太伯、仲雍、季历那样,也可以像诸樊、馀祭、馀眜、季札那样,但绝不能学吴王阖闾。父亲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吧?”
“不错,亏你们最后还是想到了。不说远的了,孟尝君的那些儿子们争立,最终导致了薛邑被灭,便宜了他人。”黄歇告诫着儿子们。
其实黄歇倒不是怕这三个嫡子会相互争立,因为这三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都充分继承了父母正直、善良的一面,但他很怕他们会在自己死后与那七个庶出的弟弟们不和,更怕会找机会反了李嫣儿所生的熊悍和熊犹。
“谨遵父亲贻谋。”三个儿子恭谦着,然后又都找着机会向李园抛出了感激的一眼,颇为侥幸。
“请用炙鱼。”仆从们此时刚好端上来两尾香气逼人的炙鱼。
黄歇也将鱼肠剑置于案上,笑说:“李园,下不为例啊。”
李园笑答:“诺。还是什么都逃不过主君的眼睛啊。”
三个儿子顿时心虚,都低头看着几乎等长的炙鱼和鱼肠剑。
“大家都先尝尝吧,这是吴地特产,等到了笠泽还能吃到更大的。”黄歇告诉着大家。
“主君,延陵水系虽然看似精妙,但其所在的整个江阴多年都受水患困扰。”淖齿指着护城河说。
“我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日子大家辛苦些,与我在此加固城墙,并疏通这里到上湖之间的老河道,再在上湖和大江(长江)之间修出一条新河道,将水灌入大江。”黄歇做了一个决定。
“这可是大工程啊!”李园有些讶然。
“对啊,方才所经至少一百里,没个一年半载干不完的吧。”淖齿也被吓到了。
黄歇再次看向三个儿子,问:“你们说,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三兄弟用手掌相互比划了几个数字,达成一致后,由黄陆离开口回答:“有父亲主导,我等有信心在三个月之内完工。”
“好。现在随我去动员当地百姓。”
于是一行人又去四处征集城内城外的军民,承诺只要出力就能得到丰厚的补贴,此时并非农忙时节,很快便组织起了一支三四万人的工程队。
“你和你的儿子们为何能有如此信心?”李园私底下向黄歇问起。
黄歇倒也不避讳,笑说:“你忘啦,我曾说过我在稷下学宫与墨家随巢子、农家许子都有过接触,后来灭宋时随巢子将一部《墨典》托付于我,读到后面我才发现,原来帛书前面大部分为随巢子整理的《墨守录》,主讲墨家防守之事,最后二十篇则是许子所著的《神农》,多与濬河利农有关,我早将此传给了我的儿子们,我的儿子们又尽数传给了你的儿子郑国。”
“这事我倒真给忘了。”李园斜了斜脑袋。
“不用多说了,我去开工了。你呢,就去采些药,帮大家多制些汤水,有伤病的也及时治疗。时间够的话在此地收几名弟子,教些实用的,这样咱们走了也有名医能留在此地。”黄歇给李园指派了任务。
李园也笑说:“不用你说,我知道。”
有了这样的答复,早已换上布衣的黄歇就安心扛着耒耜出门了,还光着脚。
城外的江阴百姓们见了一国之相竟然以如此形象面对世人,都吓得匍匐在地不敢去看,生怕得罪了黄歇。
黄歇立时上前,扶起了一名脏兮兮的少年,以带有些许姑苏口音的南吴语对民众道:“大家都起来吧。黄歇是令尹不错,但更是楚民,这儿也是我的封地,我当与诸位一同治水。”
民众们看来看去,还是不敢起来,于是黄歇的儿子们和家臣们都逐一将前排的民众扶起,开始挖掘新的河道。
不过三个月,长江与延陵之间果然开出了一条新河,解除了连年水患的窘境,还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灌溉数倍以上的农田。
落成仪式上,明显被晒黑的黄氏父子亲自摇落水闸,河水顷刻间灌满了河道,一众家臣又将十条鼍龙投入河中,博个好彩头。
鼍龙其实就是生活在长江中下游的一种短吻鳄,后世称之为扬子鳄者,此举寓意风调雨顺。这些鳄鱼在当时是一种代表祥瑞的动物,有说法认为同时期的各种龙形玉器、铜器的原型就是鳄鱼。
民众们都因此振臂高呼,与黄歇纵酒狂欢。
“小民恳请令尹将此水命名为申浦!”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句建议。
“申浦!申浦!申浦!”民众们欢呼着新河道的名称。
“什么叫浦?”黄歇问淖齿。
“哦,这是吴语,就是江或河的意思。”淖齿解释着。
“用我的封号来命名江河,会不会不太好?”原本想低调点的黄歇顾忌着。
“不会!不会!这本就是您的驯行!大家说,就叫申浦怎么样?”淖齿大声问向了大家。
“好!好!”又是一阵欢呼。
见民众如此激情,黄歇觉得也不该扫了大家的兴,用袖子擦了擦额前与泥土混在一起的汗液,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任务完成了,黄歇一行人坐船离开延陵的这天,当地人自发地送来了很多食物,但黄歇只是象征性地收下了一小部分。
黄歇高举着粮食,在已经开动的船上喊着:“乡亲们,今日我就只收这一点,与家臣们尝尝味道。等来年火耕水耨,我再来吃你们新种出来的粮食,咱们一同饭稻羹鱼,到时候可不会客气啊!哈哈!”
“恭送春申君!”
自此之后,黄歇成为了延陵城继吴季札之后又一重点纪念的人物。
离开了延陵,黄歇一行人继续由复杂的水路南下,进入吴国建立者吴太伯所修的太伯渎,抵达了吴国最初的都城梅里。
“主君,赶上好时节了,杨梅成熟季刚过一个月。”淖齿兴致冲冲地抱来了一只表面铸有蛇、龟、鸟等纹样的提梁卣。
“这也叫赶上好时节?”黄歇不解,又越发觉得闷热。
淖齿不急着解释,而是打开了卣盖。
“哇——”
一阵清凉的酒香传出,大家全都围了过来。
“别急,大家都有!来人,分了。”淖齿吩咐着。
仆从们接过提梁卣,将当中的红色美酒一一分在觯中,并用梜夹出了一些杨梅投入。
“来,共饮此觯。”黄歇将觯端了起来,邀大家一同品尝。
“嗯——这是杨梅酒?”李园问。
淖齿介绍着:“杨梅原本乃越国余姚特有之物,北方见不着,后来慢慢散布至吴越之地,有人说梅里正是因此得名。以此泡酒,口感清凉甘甜,有解暑利胃等功效。李大医官,你可以跟当地人学学如何酿造,非常的简单,这样我等年年都有杨梅酒可饮。”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将此物列为贡品,来年装于罍中,献上百斤于王室,再备上百斤用以结交列国。”黄歇非常满意地闻着觯口的酒香。
“那这梅里还有什么宝物?”黄陆离咬着一颗被酒泡过的杨梅,非常感兴趣。
“宝物可多了,但最值得一提的,在那几座山上。”淖齿指了指远处的山头。
“走,带我们去看看采矿场。”黄歇起身。
于是淖齿又带大家来到了当地最大的一座采矿场,有上百人在同时工作,采出的全是高品质的锡矿。
淖齿继续介绍:“在这些锡矿被发现之后,被不断地进行采集,大多都被铸入兵器了,这也是为何吴钩、越剑都能这么著名的原因之一。铸造者在兵器铸造过程中按照特定的配比加入了锡,使得兵器更具韧性而不易折。但梅里人并不向往战争,故而他们之中也有称梅里为无锡的。照这样的开采状况,过不了一二十年,梅里的锡矿就会枯竭。”
黄歇拾起一枚锡石,又丢下,拍了拍手,道:“只要秦国还在,这个愿望就很难实现。每个月定量采锡,运往干将门铸造新式兵器。”
“诺。主君,下一处该回姑苏了吧?”淖齿问起。
黄歇却说:“不,还太早,带我入笠泽,我要看看夫椒古战场。”
一行人又向着南面步行,不一会儿便见到了蠡湖。
蠡湖其实就是笠泽最东部的一角,只不过大部分被一条斜出的陆地所阻隔,因此也可以将其独立看为一湖。相传范蠡晚年带西施隐居于此,还写成了《养鱼经》,故而被称为蠡湖。当然,这只是人们对西施结局的美好向往,她在吴国灭亡后大概率还真是被越国夫人沉到了江中。
不用说,黄歇又进行了一番游玩与祭拜。
其实黄歇的玩心一直很重,但由于从政之路坎坷,而且列国动荡,故而年轻时没有那么多的闲暇时间够他游玩,就成婚前四处游历的那几年是他最逍遥快活的日子,并与田文、赵胜、魏无忌等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此行他这么花时间游玩,也是带着对姬灵的一份念想,他曾答应过姬灵要共游吴越大地的,在这处盛传范蠡与西施凄美爱情的佳境中更能使他触景生情,那颗由黄金修复的蜻蛉眼也不时被他翻出来看。
告慰过范蠡和西施之后,一行人再度登船,驶向了临近的夫椒。
夫椒就是一座笠泽北部的半岛,其上有山,登上可南望整片笠泽,当年吴王夫差就是在此战胜了北伐的越王勾践。
此时的云梦泽并未比笠泽大,因此笠泽是华夏世界中最大的湖泊,面积相当于上百座姑苏城,故而后来有人称其为太湖,沿岸一圈下来建有大小十几座城邑。当然,华夏世界能排得上号的湖泊,几乎都在楚国境内了。
黄歇在夫椒考察了半日,在最高的山头还是望不见对向的南岸,又继续坐船去往笠泽的西岸,抵达荆邑,当夜留在此地休整。
隔日又上船,南下至西南岸,抵达长城。
此长城自然非人们所熟知的长城,而是因为城墙被建得非常狭长。吴王阖闾之弟为夫概,此城正是由其所建。因夫概早有叛心,故而此城被建得固若金汤,非常具有参考意义。
也就是住了一天两夜,黄歇又继续往东走,此次改为陆路,沿着笠泽南岸坐马车而去。
约莫行至笠泽正南方向,黄歇道:“停车!”
上千人在此停当。
黄歇下车观察了小半日的地形,然后宣布:“我欲于此处再建一座新城。”
“不知主君欲建多大?”淖齿问。
“至少不能小于姑苏城。”黄歇口气很大。
“要这么大?”淖齿向黄歇确认着。
“对。”黄歇肯定。
于是就地扎营,勘察了几日之后,黄歇留下一小部分人在此继续勘察工作,这时淖齿又问:“主君,该城当名为何?”
黄歇望了望这片相对平坦的土地,然后说:“菰城。”
“哦,湖城。”淖齿听错了,还往北指了指湖面。
李园笑着纠正道:“是菰城。城面溪泽,菰草弥望。”
“哦——是菰字啊。不过,我觉得湖字也不错啊。”淖齿笑说。
“那我觉得吴中更好听。”项燕四子项梁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吴中范围太广了,笠泽这一整圈都能这么叫,还是令尹所说的菰城最符合实际。”项燕五子项伯却迎合了黄歇的意思。
离开未来的菰城之后,一行人一路南下,抵达禹杭,开始泛舟西子湖。
“讲讲此地的来历。”黄歇又问向儿子们。
还是黄陆离先回答:“夏禹曾坐杭南巡至此,故而此地名为禹杭。禹字难写,当地人往往写成余杭。杭者,方舟也。”
黄茂行则挑了个简单的:“关于西子湖的传说有很多,其中有说西子曾于此湖浣沙,故名西子湖。”
游遍了西子湖,一行人来到后海岸边,此时越玉早早地就在名为欐溪城的大船之上备好酒菜等候,他是由南岸而来。
越玉在跟黄歇痛快地饮过几觞黄酒之后,讲解道:“后海蜿蜒曲折,故而也称折江。以此江为界,南为越地,北为吴地。”
“折江,多不吉利?”黄歇表示。
“不会不好听啊,我还想架一座桥,叫断桥。”越玉打趣着。
“更难听了。”黄歇摇摇头。
“那这样吧,你想管这条江叫什么?”越玉问着黄歇的建议。
黄歇用手指蘸了些酒水,然后在案上写下了答案,众人都起身去看字。
“折水,这不还是跟折江一样么?”李园有些纳闷。
“不,这是一个字,并不是两个。”黄歇告诉大家。
“那这是个什么字?我从未见过。”越玉也纳闷了。
“不如在‘折’字的左边再加个‘水’,以后改念浙江。”黄歇这么建议。
其实很多地名用字是没有本意的,比如邯郸,未建城之前这片土地被称之为“甘丹”,建城后在这两个字的右边都加上了一个“邑”。而后来为了给赵王丹避讳,又将丹改为单,于是写法最终演变为了现在的邯郸。也就是说,无论是邯字还是郸字,都是没有本意的,两者只能合在一起使用,特指这座城。
黄歇为了这条江而重新造了个字出来,这在当时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这也是为什么代表同一个地方的地名往往有多种写法的一大原因。
“诶,好多了。”李园这么觉得。
“好,那便叫它浙江了!”越玉起身,将一觞黄酒撒入浙江。
黄歇望着江面,当年他正是在这条江上逼死越王无彊的,没想到今日会与其子称兄道弟,结为朋党。
欐溪城一路向东驶去,在浙江入海口的句章停顿了两日,还是由身为东道主的越玉来款待。之后欐溪城驶入东海,往南进入甬东,这是一片群岛,吴王夫差兵败后就差点被流放到这儿结束余生。
越玉还想让黄歇跟自己回越国故都会稽再玩上几日,但黄歇还是记得正事的,不再往下走,越玉只好又用欐溪城送他们回到了浙江北岸的御儿。
适逢八月十五,不宜赶路,一行人又在岸上观了浙江大潮。
黄歇见岸上的当地人个个都争先恐后地靠近汹涌的浪潮,像是在试探浪潮最新的底线,不乏有被卷入其中再也上不来的,显然是要葬身鱼腹了,可那些幸存者却显得越加疯狂,对浪高呼,丝毫不把命当命来看。
“他们为何如此?当真是不畏死?”黄歇对于眼前的这种行为艺术很是不理解。
越玉讲解着:“相传伍子胥的头颅被斩下之后,身体又被吴王夫差下令煮烂,装入被称之为鸱夷子皮的皮囊当中,最终投入此处用来解恨,可江里顿时翻涌,吓得吴王夫差一路退回。此后每逢八月十五,都会有这样猛烈的浪潮来袭,还能翻出各种花样,当地人称是死不瞑目的鬼雄伍子胥成为了司掌这一带的水神,每年都要兴风作浪。他们都想一睹伍子胥的真容,若是因此而被卷走,大不了就是给伍子胥当兵去。”
“这倒新鲜!”黄歇顿时不再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悲伤,因为这是他们的信仰。
等到天气平静了,黄歇安抚了当地百姓,一行人又再以马车向东北方向驶去,先后途经檇李、长水。
这次黄歇还是没有着急回西边的姑苏城,而是在扈渎停歇。
可刚到扈渎,北边就传来了一个消息:“主君,蒙骜攻赵,定太原。”
太原也就是晋阳,是赵氏在晋国时的都邑,六卿内乱晚期,智、韩、魏三氏曾联手攻打一年有余而不破城,城中的赵氏因此再度崛起。邯郸之围前秦将司马梗曾拿下过这座古都,但后来还是被赵军夺回。此次蒙骜能为秦国再次攻下太原,可见其军事才能绝非一般。
黄歇感叹道:“我就知道,白起一旦倒下,蒙骜的才华终究是要展露的。赵国呢,就没有新的良将出现?”
来者回答:“一直没有这方面消息。邯郸之围后赵国又多与匈奴、东胡有摩擦,虽然均未能爆发大战,不过也够赵国忙活的了。如果此时再与南面的魏国或韩国开战,赵国将会四面受敌,真乃四战之国。”
此时有诸多百姓聚集了过来——
“令尹来了!令尹来了!”
“是当年跟景将军来此开荒救灾的黄公子吗?”
“就是他!现在成为扈渎的领主了!”
“恭迎令尹监临!”
“大家都起来吧。”黄歇用南吴语沟通着。
一位比黄歇还大十几岁的老者上前,吐露着:“令尹,你和景将军去了姑苏城之后,我们一直盼着你们回来啊。这盼着盼着,都过去两三代人了,景将军也去世很久了!那时候你们虽然为我们开垦了很多农田,但水患还是不断。我们住得偏远,不被楚廷重视,有能力些的年轻人都主动向东迁到鹿城或姑苏去了。好在二位公子在此治了几年水,不然人只会更少。”
此时台风刚过,扈渎残破不堪,沼泽地还是占了很大的面积。那条被戏称为断头河的大河依旧半死不活地卧在地面,将扈渎由南至北一分为二,却又分得不彻底。
黄歇挽着老者的手,道:“是啊,整整五十四年过去了,就前几年打瓯越国时路过扈渎,但并未多加停留,我一直也很想你们啊。所以父老们,我黄歇回来了!这次要亲手为你们打出一条江!”
“真的?”老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扈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长江入海口南岸的统称,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诸多村落,因此家家户户都要忍受无休止的水灾。
还是说干就干,黄歇从各地调来了三万劳工,再向当地招募了一万多军民,还有他的三千门客之中也有两千由各地赶来或已经被他带在身边。
黄歇又回到了此前在延陵的状态,但此次工程难度跟申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首先,扈渎就是一片在平原上的沼泽地,它没有延陵那样的基础。
其次,扈渎地势呈西南高而东北低,北部的土地主要又是由长江的沙土冲积而成,而吴地水系本身又复杂多变。这样的环境就造成了不易在西南找到断头河的源头,且将断头河疏通至北面的长江也不是易事,途中要绕好多个弯子。如此算来,这条河的施工范围至少会达到两百里。
还有,断头河所承载的水量也不是申浦所能比拟的,平均宽度将会是申浦的好几倍,如若能够落成,已经不能够叫河了,可以直接叫江。这个时候南方人对江和河的区分,普遍就是以“江大河小”的概念来的,虽然关于究竟多大才能称之为江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打通并拓宽断头河,这期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在这个国家除了楚王,恐怕也只有黄歇能支撑得起。
黄氏父子每日不辞辛劳找寻断头河的源头,许久之后终于被他们大致理清脉络,然后着手开始疏通。
大半年之后,江终于被黄歇修了出来。
这一水利工程的落成仪式如期举行,黄歇立于江畔,高举一樽黄酒,以楚语和南吴语先后呐喊道:“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数万军民也以楚语和南吴语同时应和道:“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随后,大家都将手中美酒饮尽,又放了十只鼍龙入江。
“申浦!申浦!申浦!”扈渎的军民们也这么欢呼了起来。
黄歇紧张了,高举双手往下压了压,军民们这才停止起哄,安安静静听黄歇说话。
“诸位父老、同袍,这申浦已经在延陵被人们用到新河道上了,咱们这条江就别再以我的封号来叫了。”黄歇推辞着。
此时又不知是谁带头喊道:“不叫申浦,那便叫黄浦!我等感佩春申君多年来的矜恤,当铭记至后世千秋万岁!”
“对!就该叫黄浦!”
“黄浦!黄浦!黄浦!”
黄歇又一次挡不住民众的热情,只好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扈渎的土质暂时还不具备建城条件,但我想终有一日是可以的,愿与诸位翘首以盼!”
“扈渎若能建城,便叫申城!”
“对!申城!”
黄浦的落成为扈渎后续的崛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南方发展的历史洪流中可以说是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时候的黄歇根本不会想到,他所开辟并以他命名的这片土地,在千年之后将会成为主宰世界经济的大都会之一,人们称其为魔都上海,仍简称为“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