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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临淄的学宫

移花接木案 瓯南生 14391 2024-07-11 11:06

  “魏国使臣乐毅,此行携礼特先拜会上国相邦孟尝君,敬请笑纳。”乐毅作揖。

  “魏使不必多礼,请与吾弟黄歇入席。”田文揖让。

  齐湣王七年、魏昭王元年(西历前295年),齐国都城临淄,田文府上。

  此次乐毅以魏国使臣的身份在入朝面见魏王之前,先到齐国相邦田文府上拜会。乐毅此举并不是因为黄歇与田文相熟的缘故,而是在齐国早已就是一个不成文的惯例。

  田文的门客如今已经达到了三千人之多,这样的数目可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他的贤名在列国之间如雷贯耳,各国使臣总是先来拜会田文,再去觐见齐王,简直就是门庭若市,田文就是想挡都挡不住。

  乐毅之所以敬称齐国为上国,是因为齐、韩、魏三国为同盟,而齐国最强,事事也都由齐国牵头。

  “兄长,这便是我在信中所提到的乐毅,字永霸。其武艺在整个赵国同龄人中,可说是难逢敌手。连赵王的随身寺人缪贤跟他对上,百招之内也难分伯仲。不仅如此,他还研读兵书,对各国的军事实力都有一定的见解。”黄歇向田文当面引荐着,他对乐毅的评价很高。

  “魏使,我这位贤弟在早前的书信中就重重地夸过你,可是令我相慕已久。”田文也是非常看重乐毅。

  “孟尝君抬举了,黄歇也高看了。乐毅在赵国,就早早听过孟尝君的美名。此次蒙魏国王子、赵国平原君信赖,出使上国,得见孟尝君真容,可谓荣幸之至。”乐毅显得更加谦卑。

  “我听黄歇在信中说,魏使只是跟随平原君暂居魏国,也并非平原君门客,此番既已出使齐国,不如就出仕齐国?田文当以昆弟之礼而待魏使,魏使大可大展所学。”田文单刀直入,明言要将初次见面的乐毅招揽为门客。

  “乐毅不才,先后被平原君、魏王子、孟尝君看得起,只是乐毅尚有使命在身。在齐国完成使命后,还需继续出使燕国,还请孟尝君恕乐毅暂且不能在齐国久留。”乐毅似乎早就猜到田文会有招揽之意,连婉拒的说辞都能说得这么流利。

  但乐毅也保留了一些话没说,那就是燕王职让郭隗请他到燕国一叙。黄歇也是看出来了,他多少还是受到蒙骜的影响,不急着答应孟尝君的招揽,同时也没明确拒绝,他还是希望多跑几个国家,再决定效力于哪一方最为合适。

  “不着急,魏使尽管先去完成使命,相府虽小,与我同居同食者席位已至三千,但永久为你留有一席之位。”田文并不勉强。

  “谢孟尝君。”乐毅作揖。

  田文转向黄歇,“黄歇,你们这趟来得正是时候,为兄正要前往稷下学宫,主持一场盛会,是否有这兴致会一会诸子百家?”

  黄歇听完与乐毅相视一笑,并回复田文:“求之不得!”

  话不多说,众人跟随田文前往临淄稷门之外的稷下学宫。

  刚一进门,就远远地听见了内部在进行争论。

  “以我们儒家的主张,当今之世还是唯有复兴周礼,方可救济。”一位尚未加冠的文士述说着主张,是赵国口音。

  “儒家的黄口小雀,在场的论资排辈,各个都算得上是你前辈,竟敢与诸子争鸣?回去换个辈分高的再来!”一名二十多岁的武士一句话堵了过来,也是赵国口音。

  现场聚集了各个学派的代表,总计有上百名辨士入席,来者年纪在十几岁至近百岁不等。看来孟尝君还没到,辩论就已经激烈地进行着,各家都跟见了仇人一样以唇枪舌剑相互攻防。

  家,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特指学派,而其中往往也分成好多宗派。所谓百家,并非实指,只是为了表示学派数量之多,实际上只有十几家,今天能来的几乎是都来了。

  “这位先生,此言差矣。齐桓公当年创办稷下学宫,初衷正是为了各家学派能够畅言,相互讨教,数十年来皆是如此。先生说在下的资历不够,但你我皆为求学者,从这点上来看有何不同?在下要告诉诸位: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文士精彩地回敬着武士。

  此处的齐桓公并非指吕小白,而是田氏代齐后的齐侯田午,他是现任齐王田地和齐相田文的曾祖父。

  “善哉!善哉!善哉!”田文连夸三句。

  “相邦到!”随从吆喝道。

  “见过齐国相邦。”众人向着笔直走入主席的田文作揖行礼。

  “诸位先生多礼了!请入席!”田文坐下。

  随之而来的黄歇和乐毅也各自找了个空位入席。

  这次来到临淄,也是让黄歇开了眼界。临淄城略大于姑苏城,与郢都几乎不相上下,由大城与小城两大部分组成,大城靠东北、小城靠西南,东面与西面分别流淌着一大一小的淄水和系水,形成护城河,也正是因此被称为临淄。

  齐太公元年(西历前1045年),灭商的大功臣吕尚建都营丘,在不断扩建后,于是有了现在的临淄大城。而临淄小城是田氏代齐后扩建的,主要用途是供新的齐国公室还有各级贵族居住、办公。

  小城西面城墙有个城门,名唤稷门。由此门出,往南看去有一块与城墙相接的陆地,西、南、北三面都环有系水,东西约六十五步,南北约一百零三步,田齐桓公田午在位期间在此创办了一座学宫。

  由于该学宫位于稷门之南,故而称为稷下学宫,至今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不仅是为齐国储备人才而用,更是天下的学术中心,因为诸子百家在此都有一席之地,可以畅所欲言,日日都能形成争鸣之势,因此比周王室所创办的专门教导礼乐的官学辟雍更受文武学者们的欢迎。

  稷下学宫与西方世界传说中的柏拉图学院几乎同时间创办,后者即名画《雅典学院》中所描绘的古代大学,相传由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于四十岁左右时创办,但这一时间颇具争议性。

  说回现在的稷下学宫,等众人踩着蝌蚪纹地砖再次落座后,方才的赵国文士再次向着主席作揖,“还请孟尝君恕罪,我等未等孟尝君大驾就已先行辩论。”

  而那位赵国武士也恭敬了起来,“兵家弟子鲁莽,多有得罪于孟尝君。”

  “无妨,稷下学宫为的就是百家争鸣。二位先生,报上名来。”田文不甚在意。

  文士报名:“儒家弟子,赵人荀况。”

  武士报名:“兵家弟子兼修法学,赵人剧辛!”

  黄歇和乐毅对着剧辛颔首致意,他们早在赵王继位大典上见过了,那时候剧辛是赵武灵王骑兵中的一位佰长,应当也是因为内乱而离开了赵国。

  之后,黄歇也对荀况颔首致意,同样表示友好。他听出来了,荀况正是赵胜与自己相识时提到的那位孔门友人,只不过现在还未成名。

  “原来是赵国的荀子和剧子,田文记住了。”田文回了一揖,“诸位,请继续辩论。”

  子,是夫子的简称,夫子则是对学者的尊称。所谓荀子,即荀夫子、荀先生的意思,剧子也一样。这两人年纪都比田文小多了,由此可见,田文十分重视人才。

  剧辛继续针对荀况:“荀况,你说的那一套若针对劝学那我赞同,可恢复周礼却跟说梦一般!周礼已经矫檠不住兵祸的蔓延,礼崩乐坏是事实。称王的越来越多,你难道要让国君们做回周天子宇下的诸侯?倘若如此,为何还需那些雄主先后称霸,代天子行政?且这年头连霸主都没人做了,谁改革快,谁就能强!尤其是列国军制,也都在改革。你也是赵人,不也亲眼见证过先王胡服骑射之举,十一年后灭中山,一代而强赵!”

  “你们说的都不全对,为什么一定要去侵占他国呢?若各国国君都有觉悟,就应坚守小国寡民的观念无为而治。你们儒家所说的恢复周礼,但周礼还是要列国最终服从于一人,为的是能够主持公道。可只要列国各顾各的,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又何来争端?”插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士。

  “敢问这位先生是?”荀况作揖。

  中年文士报名:“无名学派,庄子门下,宋人蔺且。”

  无名学派,因从未正式定名而被人们暂时这么称呼,主要修习的是黄老道德之术,直到后世才给该学派的学者们总结了个正式的名称,叫道家。

  “原来是宋国庄子高弟蔺子,庄子他老人家怎么没来?当然,就算他来了,可能也是一样。老子、列子、庄子那几套如果说得通,怎么不去跟你们宋王说说?他先前抢了齐、楚、魏的地,去年还灭了滕国,这些地还还吗?”剧辛反问。

  蔺且直言:“吾师今年七十有余,早已高隐,故而由我出席此次辩论。吾王不听劝谏,是不听诸子百家劝谏,而并非单单不听吾师劝谏。”

  “此言不假,没记错的话,儒家的孟子也曾适宋,可宋王不兴仁政。”讲话的是一位比蔺且年纪还大上两辈的老者,楚国口音。

  “上大夫说得是,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孟子当时还带着弟子万章。”荀况佐证着这一说法。

  那老者便是环渊,也是来自无名学派,稷下学宫的创办人之一,因学识渊博而与邹衍、田骈等七十五名学者都被齐宣王任命为上大夫,长期在此讲学,也被称为稷下先生。

  稷下先生虽然享受上大夫爵禄,但不会被强求参政,只是齐王的政治顾问,偶尔也就是兼着一些外交之事,平时都在稷下学宫讲学。当然也是因为齐国相当富庶,才能养得起这些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剧辛,如何说道?”另一名老者问了个云里雾里的问题。

  这老者是田骈,与环渊一个辈分,是齐国公族,因辞辩而号称天口骈。

  “齐国为望国,怎能容得下宋国如此蛮横,我看迟早还是要再战的。唉,苦的除了兵还有民啊,到时候还不是我们医者出来收拾。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一名年轻的医者感叹,并推崇着《孙子兵法》的思想主张。

  “打仗哪有不死不伤的?孙子他老人家自己在前面也说了破国次之、破军次之、破旅次之、破卒次之、破伍次之,说明他也是有这些最坏的打算的,他也不能保证战争不会出人命,他说的只是他的理想。还有,你又是何人?”剧辛问起。

  医者报名:“医家扁鹊先生的关门弟子——王福。本来我们身为医者的,不应该来与你们这些自诩救世的人争辩些什么,但这几年我要救治的病患真的太多太多了,求求你们少整点事吧。我家先生,六十二年前就在此跟齐桓公提过了:‘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可齐桓公讳疾忌医,说是:‘寡人无疾。’当年便没了。若是早听医家之言,何至于此?”

  黄歇看这医者来头不小,讲起话来却略显滑稽,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来他究竟像谁。

  “你们这些医者,学治病,至多只能救人,但只要争端尚在,就还是会有更多的人需要你们去救治,从根本上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还有你们这些自称兵家却又推崇法家的武士,最爱挑起争端,有了争端才有军功,有了军功才有爵邑。再就是那些纵横家,楚国的景春先生曾说过:‘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在下学于名家,赵人公孙龙,不用再问了。”说话的文士二十几岁,讲着一口纯正的赵国邯郸口音,开口便开罪了医家、兵家、法家、纵横家,完了还自报来历。

  “纵横家再强,孟子也跟景春先生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荀况又插了进来。

  “你别多言,我最不爱跟你们这些儒者说话,自《论语》之后,没几部真实的典籍,一个个都不曾记录辩论中的败绩,再将这种形式一代代这么传,墨家不也是这么做的?还有无名学派,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什么子非鱼不鱼的,讲的都是自己赢,那我还说白马不也非马?你们还有几句真话?”这下子公孙龙把儒家、墨家、无名学派也都给开罪了。

  “公孙龙,你竟敢质疑我孔门的辩论。”讲话的文士就坐在荀况身边,同样也是二十几岁的样子,鲁国口音。

  “听口音,看年纪,你就是孔子的七世孙孔穿吧?”公孙龙推测着对方的身份。

  “正是在下。”孔穿回应,“这样吧,我跟你辩论,百家为证,输了,就把今日之事详录于各家典籍之中,以供各家后世弟子查阅,互为佐证。”

  “你是赢不了我的。我看你们儒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要不,转投于我门下?”公孙龙挑衅。

  孔穿看上去并不恼怒,“素闻先生高谊,愿为弟子久,但不取先生以白马为非马耳!请去此术,则穿请为弟子。”

  公孙龙反而有些激动了,“先生之言悖。龙之所以为名者,乃以白马之论尔!今使龙去之,则无以教焉。且欲师之者,以智与学不如也。今使龙去之,此先教而后师也;先教而后师之者,悖。”

  这一下子,孔穿答不上来了。

  公孙龙加快语速乘胜追击:“且白马非马,乃仲尼之所取。龙闻楚王张繁弱之弓,载亡归之矢,以射蛟口于云梦之圃,而丧其弓。左右请求之。王曰:‘止。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乎?’仲尼闻之曰:‘楚王仁义而未遂也。亦曰人亡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若此,仲尼异‘楚人’与所谓‘人’。夫是仲尼异‘楚人’与所谓‘人’,而非龙‘白马’于所谓‘马’,悖。”

  孔穿还是答不上来,一直淡定的荀况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公孙龙最后来了一句:“先生修儒术而非仲尼之所取,欲学而使龙去所教,则虽百龙,固不能当前矣。”

  完了,孔穿无以应。

  见战况如此激烈,黄歇低声问着乐毅:“我只听平原君提起过儒家的荀况,可这个名家的公孙龙什么来头,吓得荀况都不敢插话了,你在邯郸听过这人吗?”

  乐毅低声回答:“还真没听过,可能也是近日才出名的辩士。他的这个《白马论》我倒是有大致听过,今日才知是此人所说,我现在讲给你听……”

  “孔氏这一代的宗主,我看也不过如此。”公孙龙得意洋洋。

  “诡辩而已,并无大用。”一名三十来岁的文士不屑着,齐国当地口音。

  “何人敢与我一辩?”公孙龙盛气凌人,到处寻找声源。

  那人淡淡地回话:“阴阳家,齐人邹衍。无名学派,大道至深,岂是你这种投机之人能洞悉的?”

  阴阳家是衍生于无名学派的一大分支,与其它的哲学学派有一点不太一样,那就是他们还专门研究自然科学,因此与墨家一样,掌握着很多生活中真正实用的学问。

  “原来是有谈天衍之称的邹子。何谓阴阳家?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个方士,这也能被封为上大夫,来这给齐王炼丹求财的吗?”公孙龙更加不友善了,还上前了几步。

  “首先,我原本就是齐人。其次,我对诡辩之人没什么好说的,还是直接让你见识下阴阳家的……”

  邹衍话还没说完,袖中便吐出了一条一丈多的火舌!直冲公孙龙面门!

  “哇……”公孙龙大惊,但似乎已经闪避不及。

  “唰——”

  众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老者已经从角落的席位中跳了出来,并由其袖中弹出一支水柱,将火舌扑灭。

  “这是……”这回轮到黄歇大惊。

  “怎么?你认识他?”乐毅问着。

  黄歇点点头。

  公孙龙吓得不轻,恼羞成怒道:“你怎么这样?说不过别人就动粗!”

  “那你呢?满口诡辩之言,好在邹子不过是想用他所掌握的知识吓唬吓唬你。只是看来,用不着我出手,伏机中的火力也会被及时收回。”出手相救的老者言语着。

  “这把年纪了,还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破解我的火龙,反应之敏锐、机关之精巧,您应该是墨家的侠士吧?”邹衍对着老者作揖,眼中满是敬意。

  同为远比常人更懂天地之间奥秘的科学家,晚辈见了前辈,别提多敬畏对方了。

  老者看向了黄歇,“我一看楚国的公子歇在此,本不想暴露身份的,看来是没办法了。”

  随着老者的视线,众人也都将视线移动到了黄歇身上。

  “姑苏的老匠,原来您是墨者,难怪铺子里的匠人各个都不像是寻常百姓,打造的物件一件比一件精美实用,有着丰厚的报酬却起居节俭。”黄歇一眼便认出了老者,即是先前在姑苏城干将门经营冶炼铺子的老匠。

  老匠的眼神在黄歇和邹衍之间来回摆动了一下,报名:“重新认识一下,墨家随巢。”

  “随……您是……”黄歇难以置信着。

  “没错,我正是随废侯的叔父,是小灵曾祖父的亲弟弟,离开故土加入墨家已近百年了。”老匠完整地介绍着自己的身份。

  “黄歇见过随氏前辈!”黄歇低头作揖。

  而随巢却这么说:“入了墨家,便与随氏的利害没有任何瓜葛,更莫说我同时也流着黄国公室、楚国王室的血,而是当以救济天下弱者为己任。你,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原来是随巢子,久仰久仰!”田文也作揖。

  “久仰久仰!”众人自然也都跟着作揖。

  “不对啊,这墨子不可讳都已经近百年,您这年纪该有……”田文忽然觉得还能见到墨子的弟子,过于不可思议。

  “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些长生的诀窍。”随巢回答。

  听到这里,黄歇察觉到,随巢可能正是那个被鬼谷子提到过的五十多年前闯入鬼谷的墨家弟子。如果真是如此,那看来随巢当时所得的长生不老药效力更强。

  “黄歇,你很不错,是否要拜入老夫门下?”随巢招揽着。

  黄歇直接站了出来,“老先生,请恕黄歇直言。那公孙龙虽然对墨家出言不逊,但墨家兼爱、非攻等主要思想,还是值得商榷的。而且,我能论辩《墨子》中的一些辩论。”

  “墨家思想博大而精深,你就这么有信心,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孔穿?”随巢瞄了孔穿一眼,眼中尽是不屑。

  孔穿垂着头,羞愧得不敢与随巢对视。

  “随巢子,那就挑最知名的那篇吧,我倒想看看,这竖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另一名坐在角落的老者提醒着随巢。

  “这位先生又是?”黄歇问起。

  老者报名:“农家,随人许行。”

  农家,与墨家、医家、阴阳家一样信奉自然科学,他们主要致力于农业发展。他们虽然是学者,却时常穿着粗布麻衣亲自下地,培育作物,改进农具,预测天灾,寻求更好的农耕方法,来减少农人的负担,提高生活水平,也是伟大的科学家。

  黄歇注意到,许行直接自称随人,而非自称楚国随县人,说明他应该在随国被楚国正式吞并前就已经离开随国了,那至今少说也有四十年,当时很有可能是投奔了放弃随国公子身份的随巢。

  而墨家组织中的大多数人,也都是些手工业者,过着节俭的生活,四处救助弱者,反对战争,因此与同在社会底层行善的农家极为相似,两家弟子在特定情况下一同行动也不是不可能。

  随国灭于楚国,许行对自称楚人的黄歇,应该不会太友善。

  “黄歇,你来自楚国,又学于兰台宫屈子门下,应该听过墨子和鲁班的一个故事吧?”随巢问着。

  “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鲁,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黄歇背出了《墨子·公输》的开头,“您和许先生说的是这篇吧?”

  随巢自豪地望向在座的辨士,“辩论的结果想必大家都知道,当年在下有幸能随侍晚年的吾师墨子至郢,面见鲁班与楚王,亲历了这一事件。吾师是这么劝解鲁班的:‘吾从北方闻子为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又是这么劝解当时的楚王的:‘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以王吏之攻宋也,为与此同类。’”

  “雄辩者,墨子也。”黄歇听完不由地称赞道。

  随巢开始问黄歇:“齐开庄衢之第,楚广兰台之宫。我想,你的学问当不亚于众多稷下学子,但现在,假设我是墨子,你是楚王,你该怎么说服我?”

  “还能怎么说?随人都应该记得,楚武王三十五年(西历前706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过了两年,楚人还真敢自称为王。黄歇小儿,现在楚人可是要讲道义了,你们的楚怀王就为了道义殉葬。再者你是中原人的后代,今天可不能再把蛮夷的那些话拎出来说。”许行提醒着。

  “谢先生提醒,‘楚王’只需对‘墨子’说上一句话,此局便可解。”黄歇笃定着。

  “何?”随巢问着。

  “天下需要统一,故而灭宋!”黄歇直言。

  “大胆!你这算是什么回答?”许行坐不住了。

  “为何不算?若说当时楚王侵略只为掠夺,那此时楚王也可以为了统一。列国之疆归于一统,四海之民生于一国,又何须再兴战乱?以我楚国之强大,这话还讲不得了?墨者只会墨守成规,固然想不到这点,但我可以。我们楚人,不服周!”黄歇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这段话基本都是用雅言说的,只有最后三个字是用楚语,但在场的各位全都能听懂。“不服周”是楚人的一句常用语,因为他们生来便不服周朝管制。在其后的两千多年里,这句话仍保留在故楚地的方言和楚人后裔的血液当中。

  “你这个天生反骨的楚人!你说你们要统一,那楚国还要再灭十几个国家,这种事连周武王都不曾想到过,楚国有这能力吗?”许行反问。

  “十年不行二十年,二十年不行五十年,您都一把白髯了,只怕是看不到了,但我还有机会!再者来说先生您方才断章取义了,楚子熊通的原话是‘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将楚子的这一请求转告给周王室,而周王室仍不愿给强大起来的楚子进爵,于是才有了两年后的这段话‘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早)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因此楚子一怒之下自称为王,即楚武王,正式脱离周王室的摆布。正如楚武王所说,我们楚人是有几副敝甲,壮大至今,执戟虽无百万之众,四五十万倒也还是有的,除秦以外在座的还有哪国的兵力比我们更多的?越国这么大也被我们吃下了,一统诸夏,谁说不可?魏襄王曾问孟子:‘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定于一!’”黄歇摆动着食指,更加坚定着自己的说法,并纠正了许行先前对楚国的诟病。

  其实各家学派之间所谓的辩论,往往都是通过偷换概念,还有揣摩对方的知识盲点,来让自己的说法站得住脚。许行原以为黄歇这种年轻学子,应该不至于将百家经典都一一熟读,因此随口念了个典故的开头,且还是介于百家之外的史家之言,却恰好正中了被黄歇熟记的领域。

  虽然黄歇也有侥幸的成分,但如果不是读的书多又杂,且对其进行全面的分析理解,面对这些一等一的辩士,就太容易被忽悠了。

  那么,在场的都听不出许行断章取义了?当然有人听得出来,只不过愿不愿意说出实情帮黄歇解围就是另一回事了,因为假设黄歇不能自己说出,大家就可以认为他学艺不精,不帮也在情理之中。

  见许行词穷,蔺且也接着出言反对:“黄歇!你这是要颠覆天下!层层管理之下只会更乱!”

  “那您只守着自家一间屋子几亩田,就不会有强盗惦记了?请您先想出如何改变强盗。”黄歇反击。

  “乱了!全乱了!兴师灭国,为政无德!”孔穿批驳着。

  “法家先贤管子说过:‘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天下没统一民也吃不饱,你跟民谈什么为政以德?”黄歇这回拿管仲的话来反击。

  “说得在理!”剧辛赞同着。

  黄歇怒目,“但并不是就说兵家和法家就都是对的!孟子后面又说了:‘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秦人以诈用兵!兵者,攻城不是为了掠夺更不是为了屠城,而是要像我们楚人这样以善念教化新民!身为法家的商鞅所制定的绳墨中,秦军以敌军首级数目来换取爵位,导致了抢敌军首级的时候连同袍的首级都能砍,能不尽杀无辜百姓充数冒领军功吗?变法也不是一件易事,魏国的李悝、楚国的吴起、韩国的申不害、秦国的商鞅、齐国的邹忌,还包括赵国的武灵王,这些改革者除了申不害,哪个是有好下场的?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你错了!那李悝和邹忌就得以善终!”剧辛找准了其中一点反驳。

  “你才错了!我且问你,吴起、商鞅变法变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死?”黄歇开始下套。

  “这谁不知道?因为换了国君,他们失去了原先国君的覆庇!”剧辛顺着黄歇的话讲了下去。

  “那李悝和邹忌分别去世于哪一年?”黄歇接着问。

  “这……”剧辛一时之间答不出来。

  “我告诉你吧,李悝死于魏武侯元年(西历前395年),邹忌死于齐宣王二年(西历前319年)。顺便说一下,齐宣王继位当年改元。你可听懂了?”黄歇说出了一个事实。

  “这……这……”在场者无不因疑惑而开始交头接耳。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死的,但我想,世上应该很难有这么巧的事,四位变法名士均死于重用自己的国君去世的当年或次年。剧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黄歇这回是堵得剧辛哑口无言。

  见黄歇占尽风头,却把自己晾在了一边,公孙龙也出来围攻:“竖子你太张扬了!”

  “你给我住嘴!最不想听的就是你的废话!”黄歇直怼了一句。

  “我这……”

  “你这什么你这?正如邹子所言你这什么白马、灰马、黑马、红马、黄马、花马的根本就是华而不实!你没听过华而不实者怨之所聚吗?好在邹子只想教训教训你却并未对你下狠手,而刚被你侮辱过的墨家还能不计前嫌在你危急之时出手相助!在这些贤者面前还敢沾沾自喜地自称什么‘名家’?可你品行上跟他们比起来就像庄子所说的:‘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又被黄歇怼了个正着。

  “我的《白马论》可是……”

  黄歇语速持续加快:“你的《白马论》可是什么可是?不就是什么你有天牵一匹白马出关被关吏拦了说马不得过关,然后你讲一堆‘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你又说儒家、墨家、无名学派都在自家典籍中自称自己胜辩不真实,那请问你又怎么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可靠性?你故事中说的又是哪一国的哪一关好让我等去查证!军命在身能让你就这么凭空蒙混过关?我告诉你我可是跟着孟尝君在函谷关经历过虎口脱险的人!要不你也拉着匹白马去函谷关跟守关的秦军辩辩看?我倒想看看你的人头还要不要了!今日列国学者都在场就是唯独没有秦国的,可惜了秦国不产学者,否则我看你的论述在秦人面前根本不堪一问!”

  众人听完黄歇这番说法,不由地点头,公孙龙则理屈词穷。

  “好!”孟尝君听得拍掌。

  “好!好!好……”众人拍掌。

  黄歇早就开始算计公孙龙了,他想好了,如果自己参与辩论,而其间受到公孙龙言语相攻,那他就以更快的语速掌握回主动权进行回击,片刻都不能让这个以语速与偷换概念而打乱听者语言组织能力的诡辩之士得到喘息,破解的诀窍主要就在于唯快不破,这也是公孙龙万万没有想到的。

  黄歇继续:“还有墨家、农家、医家、阴阳家,如果没有统一的国家,同样的道理,你们又如何能更好地以自己的知识来保障民生?诸位反对战争,为的还不是有朝一日墨者无需再仗剑行侠而专心做手工,医者医人、农人务农、方士炼丹……这不也正是孔子所提倡的‘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王福、许行、邹衍、荀况对着这样的理论都认同地点点头。

  “最后还是要说回你们无名学派,这个世道不可能无为而治!你们的理论是要与积极发展中的百家思想相悖!恕我与百家一样绝不能苟同!”黄歇最后批判着无名学派。

  蔺且、环渊、田骈听完面色如土,但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反击。

  “公子熟读百家之言,不愧是屈子高弟。那敢问公子,为何单单不论纵横家?”

  说话的文士用的是最正规的雅言,正规到黄歇从未听过,语气中还尽显儒雅。

  找到声源,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右手捏着一卷竹简,正对着黄歇似笑非笑。

  “这位先生见笑了,我与我的友人乐毅,百家之中最为推崇纵横家!”黄歇作揖,并且已经猜出了此人来自哪家学派。

  “世人多言纵横家是朝秦暮楚的反复小人,比如那祸害了你们楚国的张仪,可你怎么反倒推崇?”文士再问。

  “张仪是小人不假,但纵横家不全是小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抱负、坚守。”一直在低调旁听的乐毅,终于站了出来,作揖,“兵家,赵国灵寿人乐毅。敢问先生大名?”

  “纵横家,周国洛邑人苏秦。”苏秦回敬一礼。

  乐毅接着说:“并称为显学的儒、墨两家一呼百应,能与一国之君相当。尤其是墨者,若墨家钜子有命,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但这也是基于弟子门人众多,遍布各地。而纵横家的弟子,恐怕一只巴掌都能数得清,可他们仅凭一张巧嘴,便能博取国君的宠任。通过外交手段,或引战,或止战,改变国家局势,再也没有比这成本更低的了。您说,能不推崇吗?”

  “哦?那在这个学派兴起之前,你可曾能从历史中找到他们的影子?”苏秦接着问。

  “有,孔子高弟端木赐即是一例。”乐毅举出一人。

  “那你跟我说说,子贡此人如何是?”苏秦继续考验着乐毅的学识。

  “齐国将要讨伐孔子的母国鲁国,孔子派子贡游说。子贡先是出使吴国,请吴王夫差出兵救鲁,以抑齐强。吴王夫差则说想先攻越,子贡又说让他去游说越国。子贡到了越国,让越王勾践先假意派三千人给吴军助阵,以示臣服,不然吴国可就要先灭越国,越王勾践果然愿意借兵。之后子贡又去了晋国,言吴王一旦击败齐国,或将出兵与晋国争霸,应当早作准备。后来,吴军打败齐军后果然借势与晋争霸,却被早有准备的晋国击败。越王勾践得到消息,趁着吴国后方空虚,攻占了吴都姑苏。不久后,越国彻底灭了吴国,称霸!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乐毅完整地讲解了这段传奇般的历史。

  “嗯,你的悟性很高,从一篇儒家的故事中能读出纵横家的思想。若能再多些见解,成就一番功业,他日可称你为乐子,与管子齐名怕也不难。”苏秦夸赞着。

  管子正是对管仲的尊称,他曾助齐桓公吕小白称霸,也是法家早期的代表人物,因此将乐毅与管仲相比,是非常高的一个评价。

  “先生过奖,乐毅不敢当。”乐毅作揖。

  “还有你,黄歇。”苏秦转向黄歇。

  “先生有何指教?”黄歇作揖。

  “我看你学得很杂,想来屈子也是如此,他通晓儒、法、巫等各门学问,难怪能教出你这么个杂家弟子。今日你独自舌战百家,足以令你名扬列国,屈子因你面上有光。”苏秦赞许着。

  所谓杂家,即与各家学派都没有正式的传承名分,但却能摈弃门第之见,读取各家学说之长,整合为自己专用的学问。也就是说杂家什么都学,但只重点学他们所认为的最实用的,与此同时他们也掌握到了各家的逻辑缺陷。

  这类学者往往出现在文化包容性最强的楚国,屈平就算是杂家学者。热衷于治国的黄歇没放那么多心思在诗歌的创作上,而是尽读百家经典,不然也做不到今日的舌战百家而仍能立于不败。

  “先生过誉,论学识,黄歇还不及吾师一分。”黄歇自谦。

  “好了,今日论辩,杂家楚人黄歇全胜!”田文宣告着黄歇的全面胜利。

  见辩论正式结束,诸子百家陆陆续续离席,各自忙活去了。

  王福在离开前,瞄了一眼苏秦,而苏秦也回了一个眼神,王福这才安心离开。

  苏秦用竹简指了指乐毅,“乐毅,我有话要跟你说,你随我来。”

  “诺。黄歇,你先在此等等我。”乐毅对着黄歇说。

  “好。”黄歇回应完,又转向随巢,“先生,今日多有得罪。”

  “没想到啊,吾师当年的雄辩,竟被你给说破了。”随巢感叹。

  “这没什么,所处世代不同罢了。若我早生个几十年,满脑子都是当时的思想,或许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也亏了孟子、庄子老得走不动,不然哪轮得到我一个小辈威风?”黄歇并未因此自傲。

  “你倒坦诚。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对小灵好点。”这是随巢最后所放不下的。

  “谨遵先生之言。”黄歇作揖。

  “随巢子,不早了,既然身份已经暴露,此处不可久留。”许行提醒着随巢。

  而随巢转向了主席,“孟尝君,是否要放走我们两块老朽。”

  墨家是一个不被各国政府所认可的民间组织,因为墨者只听从钜子的命令,内部执行一套完整的墨法,处处与政府作对,甚至认为最高统治者不需要世袭,而是由民众共同选举出来的,这样的思想太过危险了。

  而且墨者个个习武,还会自主研发并生产各类先进的军用物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是一个无国籍的独立军团,还安插弟子参透进各国为官,没有一个国君敢轻视他们的存在。这样的民间组织,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江湖帮派、黑帮、黑社会。

  好在现在国家很多,墨者平时神出鬼没,可以伏隐于各个角落行侠仗义,随时伪造身份,因此很难被那些正规军剿灭。但如果真的像黄歇所说,各国最终会统一为一国,那墨家在新的社会中将会无所遁形,但太平盛世之下其实也不需要这些游侠,因为他们将无所作为。

  “我想,凭二位的能力,既然敢暴露于稷下学宫,就自然早已想好全身而退之法。晚辈就是想留二位做客,也留不住吧。”田文倒是挺识相。

  “好啦,既如此,我看迟早也会被孟尝君查出来今日究竟是谁把我弄进来的,你还是随为师一道离开吧,这几年也是难为你了。”随巢不知对谁说了句这样的话。

  “弟子从命。”应声的是打从一开始就随着田文进来的随从。

  田文大惊:“你是墨者?”

  黄歇也大惊:“竟然是你?”

  那门客对着田文和黄歇作揖,“墨家弟子以绝对服从行事,师命不可违,不得不多番欺瞒于孟尝君与黄公子。但能随二位英雄出生入死,也是我的福分,这份差事不苦。”

  黄歇记得此人,他正是那日于咸阳自荐,并伪造了驿券和照身帖,协助解救了田文和楚怀王逃离函谷关的能人。

  “早该料到,能有这般技艺的门客,怎会是寻常匠人。原来是墨家暗中相助于田文,解救田文于虎狼之口,田文拜谢墨家侠义之心!”田文起身,对着眼前两名墨者各作一高揖。

  随巢不甚在意着:“孟尝君言重,我等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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