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之战,秦国大胜凯旋。一路走到雍州地界上,秦穆公这才召集群臣来商议一件要事——夷吾这小子该怎么处理?
照秦穆公的意思,要把这小子宰了,当做祭祀上天的“牺牲”,以示严惩。
公子絷表示支持:“就该照主公的意思办。”
公孙枝表示反对:“不行,晋国是大国,咱俘虏晋民,又杀了晋侯,必会招来怨忿,将来整个晋国都会把咱们秦国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公子絷说:“我又是说杀了晋侯,马上迎回重耳来接位。杀了这无道昏君,替晋国立了个有道仁君,他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怨我们呢?”
“公子重耳何等重仁义之人,当年不想借父丧得利,现在怎会肯借弟之死登位?要是立不成重耳,反让别的公子钻了空子,跟夷吾有什么不一样?若是重耳肯做晋侯,必会因为弟弟的死而仇视秦国。与我国没什么好处。”
两个争执不下,百里奚又送白乙丙回去治伤了,秦穆公委决不下,喃喃自语:“那到底是驱逐他?囚禁他?还是复立他更好呢?”
公孙枝进言:“关了他不过是一介匹夫,于秦国何益?驱逐他,必会招来他国接纳又谋求复国。不如咱自己复立他为好。”
想起晋惠公忘恩负义的种种行径,秦穆公恨得咬牙:“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吗?”
“也不是。必须要求晋国割让那河西五城的土地,并派世子圉前来秦国为人质,咱们才放回晋侯,与其讲和。这样的话,不但晋侯终身不敢小视我秦国,且今后父死子继,世子圉也会亲近我国。代代如是,岂不大好?”
“子桑算计得好啊,几代都算到了!”秦穆公大悦,于是把晋国君臣人等都安置在灵台山的离宫之中,派千名士兵把守。
安置停当,忽见一群秦宫内侍,身着孝衣衰服来了。原来是穆姬听说秦军俘获了晋侯,便在后宫崇台上堆积了数十层柴薪,只待晋君进城便要点火自焚。
秦穆公大喊庆幸:“幸好有公孙枝劝我不要杀了那小子,否则今日夫人要枉送一条性命!”
赶紧命内侍回报夫人,不日将送晋侯归国,穆姬这才回宫。
被囚灵台山的晋惠公听说秦国有意放他归国,忽地变得大方起来,无论是河西五城还是抵押儿子,无有不应的。只要能重新归国复位,国土儿子皆可抛哇!马上派大夫郤乞回晋国,吩咐吕饴甥交办割地,质子之事。
吕饴甥不敢耽搁,立刻到秦国交上河西五城的户籍,地图,及钱粮,尽归秦国。秦穆公没看见世子圉和他一起过来,问其缘故,吕饴甥回答:“国中不和,只待寡君入境,世子便立刻入秦。”
又想搞什么幺蛾子?秦穆公心里膈应,可脸上依旧不露声色:“晋国有何不和?”
“现国中有君子之见和小人之算。君子自知有罪于秦,感恩戴德,认为秦国守信之国,必会送寡君归晋,支持送世子质秦。可小人以为贵国必不会归还晋侯,不如改立世子以抗击秦国。下臣以为您有霸主之志,定不会伤君子之心,激小人之怒。”
秦穆公微笑着同意先放归晋惠公。但毕竟之前他一直谨守诚信仁义的原则对待自己的这位大舅哥,结果却屡遭背叛,如今吃一堑,长一智。秦穆公终于懂得:用对待君子的方式和小人打交道是自己吃亏,对待小人就要有对待小人的手段。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于是,他一命派孟明视前往接收河西五城,并分官拒守。安置停当后才遣公孙枝领兵跟吕饴甥一起护送晋惠公回国,以示修好之意。
九月龙门战败,待到惠公归国时,已是十一月了。除了虢射病死在秦国,其他人都回来了。这一重大事件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深深得罪了晋惠公的庆郑。
蛾晰来劝庆郑:“主公这次回来,定不会饶你。不如逃往他国避难吧?”
庆郑摇头:“兵败当死,将为虏亦当死。主公被俘我有责任,他若不回来,我也该率全家老小死在秦国以尽忠,何况他回来了呢!我便留在此地等着受死吧,称了主公的心,也让世人知道有罪不可逃,又何必要逃走呢?”
蛾晰劝不动他,只能叹息而去。
待到晋惠公行至绛郊,世子圉领着狐突,郤芮,蛾晰,司马说,寺人勃鞮等出郊相迎。晋惠公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庆郑,怒由心生,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立马召他出来厉声喝道:“你怎么还敢来见寡人?”
谁知那庆郑既不慌亦不怕,缓缓答曰:“主公若一开始听臣的话,报答秦国‘泛舟之恩’,则无征伐之祸。第二次若听臣的,割地与秦讲和,则不必出战。第三次若听臣的,不要坐‘小驷’,也不会被俘。臣一直忠于主公,为何不见?”
“难道你无罪吗?”
“臣有死罪三项:一不能使主公听从臣的忠言,二有卜言臣为车右最吉利,却不能使主公相信,三为救主公去叫人,却没来得及让主公不为他国之俘。臣请受刑,以抵此三罪。”
晋惠公觉得堵得慌,庆郑的话宛如一个溜光坚硬的果壳,他找不到一个下口的地方,便示意梁繇靡代他说话。
梁繇靡说:“你所说的都不是关键。你犯下的死罪是如下三项。主公在泥泞中,召你相救,你不管不顾;我几乎要抓住秦君了,你跑来打岔;我们都被俘了,你一不力战,二不带伤,全须全尾地跑回了国。有此三项,足可受刑。”
蛾晰想为庆郑说话:“庆郑宁死不避刑罚,勇气可嘉!主公请赦免他,将来也好报韩原之仇。”
“晋已战败,又用这么一个罪人来报仇,岂不让天下耻笑我晋国无人了吗?”梁繇靡深恨庆郑坏了自己立下不世之功的大事,必杀之以后快。
家仆徒劝谏:“庆郑毕竟对主公进过三次忠言,以抵死矣。不如赦免他以成就主公的仁义之名。”
梁繇靡反对:“国家强盛靠的是法制。若乱了法度,人人都无所畏惧了。不诛庆郑,以后晋国再不能用兵于外了!”
晋惠公不再犹豫,命令司马说立即行刑,当场斩了庆郑。此时,忽然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在场诸大夫大多都流下了眼泪。蛾晰为报庆郑载车之恩,为他操办了后事。
庆郑为什么不逃呢?都是为了两个字——名节。中国古代的士大夫贵族,都是把这两个字看得比生命还重的。顶着谋君的不忠之名外逃,必被人待见,还不如一死留个清白好名声。何况自己那时怕是真的不盼着晋惠公的好来着,也不冤了!
不过,庆郑这一死,晋惠公器量小不能容人的名声也传遍了天下,写进了史书,天下英才莫不裹足,晋国想中兴可就难了。
晋惠公是个牵着不走,打着走的货色,这回学乖了,马上派世子圉跟着公孙枝去了秦国当人质。秦国也够意思,送回了屠岸夷的尸首,以上大夫的礼仪下葬了,其子孙世袭中大夫。
形势渐渐稳定,可晋惠公的心里却定不下来。每次他一有点什么事,国内国外总有人要迎重耳回来就位国君,看来这个人终是心腹之患,不除不行。
郤芮推荐,要杀重耳,寺人勃鞮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年他领兵讨蒲城,割了重耳一个袖子,如今时时担心重耳一旦复国,他必没有好果子吃。要杀重耳,他比谁都积极。
果然,勃鞮一听说此事,马上出了个点子:“若领兵去讨论伐,那翟国必然会兴兵拒守,难以成功。不如悄悄地带一队刺客微服前往,乘重耳出游的机会,一举击杀,必能成功。”
惠公大喜,马上给了勃鞮黄金百镒做刺杀经费,还嘱咐道:“三天内便要出发,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他们自以为机密,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狐突听说勃鞮突然间变得挥金如土,访求力士,心中疑惑。便找宫中相熟内侍细细查问,大略知道了个眉目。马上写了一封密信,派人星夜送往翟国,报与公子重耳知道。
欲知公子重耳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