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阖闾对要离的外貌深觉失望,一脸不悦地问:“你就是子胥所说的勇士要离吗?”
“臣细小无力,迎风则倒,当不起勇士之称。但是只是大王有所差遣,必会尽力。”
阖闾撇嘴不吭声,伍员明白他的意思,进言道:“良马不在于形体高大,只需任重道远。要离形貌虽不堪,但智力非常,非他不能成事,大王切勿轻看此人!”
阖闾这才勉强引他入后宫赐坐。要离说:“大王想除掉的人,莫非就是先王的公子庆忌么?此人臣能杀。”
阖闾笑了:“庆忌奔走如飞,马都跑不过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杀人成否,在智不在力。臣能接近庆忌,杀他如杀鸡一般容易。”
“庆忌也是个聪明人,他正招纳四方亡命之徒,怎会轻信吴国来人?”
“庆忌招纳亡命之徒,正是为了为祸吴国。臣只需假作负罪出逃,大王再杀了臣的妻子,斩断臣的右手,庆忌必然会信我,让我接近。之后大事可成。”
这主意太毒了,阖闾听了也是一脸不高兴:“你又没有罪过,寡人为什么要如此加害于你?”
“我若能以忠义成名,虽然举家就死,也甘之如饴!”
伍员也在旁边帮腔道:“要离为国舍家,为主舍身,真乃千古真豪杰!大王只需在功成之后,表彰其妻室,也不枉没了他们的功绩,使其扬名后世。”
次日,伍员和要离一起入朝,推荐他为将,领兵伐楚。阖闾假意大骂:“寡人看这个要离,还没有一个小儿身,怎么能胜任伐楚大将之职?何况寡人国事刚定,怎能轻易用兵?”
要离进言道:“真是个没义气的君王!伍子胥为你平定吴国,你却不肯替他报仇?”
阖闾大怒:“国家大事,你一个乡间匹夫知道什么?怎敢当朝辱骂寡人?”
当即命力士斩了要离的右臂,把他和妻子一起投入大牢。伍员叹息出朝,群臣也个个蒙在鼓里。过了数日,伍员秘令狱吏偷偷把要离放了,阖闾杀了要离之妻,尸体焚毁弃于市集。
要离为了身后功名,残忍陷无辜的妻子于死境,真是无情之至。那时的下层士人,功名心太重,妻子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比专诸差远了,同是轻生死,但专诸至少以死给妻儿换来了后半生优裕的生活,要离呢?不得不深深同情那个时代的女人。
要离一路逃出吴境,见人便哭诉自家冤情,听说庆忌在卫国,马上赶去求见。刚开始,庆忌怀疑其中有诈,不肯收留他。要离脱下衣服展示他的断臂,庆忌这才信了,问道:“吴王既然杀了你妻,又断你一臂,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臣听闻吴王是杀了公子之父才登上大位的,如今公子联络诸侯,便是要复仇,所以臣这才来投奔。臣知晓吴国内情,公子用我为向导,可直入吴境。大王报父仇,臣也可解杀妻之恨!”
要离虽说得真切,可庆忌还是将信将疑。不多时,有心腹探子从姑苏回报,说要离的妻子果然被吴王焚尸弃于市中,庆忌这才完全相信了。他问要离:“听说吴王任用伍子胥与伯嚭,练兵选将,国中大治。可我兵微力单,如何能报得此仇?”
“伯嚭无谋,根本不足为虑。吴国朝中只有一个伍子胥,称得上足智多谋,但如今他与吴王已生嫌隙。”
“不会吧,”庆忌不敢相信:“伍子胥是吴王阖闾的恩人,二人君臣相得,怎么会有嫌隙?”
“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伍子胥之所以尽心尽力辅佐阖闾,为的是借兵伐楚,以报父兄之仇。如今楚平王已死,费无极亦亡,阖闾安于王位,不想为伍子胥复仇了。臣替他进言,反触怒了吴王,看来伍子胥心里也必会对吴王生怨。臣之所以能脱逃,也全仗伍子胥周全。他曾对我说,若公子肯为伍氏报仇,他愿为公子内应,以赎当年之罪。公子何不趁此时机发兵,等他们君臣和解,我与公子的仇,再无可能报了!”
要离说完便大哭不止,作势要撞柱而死,急得庆忌赶紧拦住:“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之后,庆忌与要离一起同归艾城,命他负责操练军士,修整船只。
三个月后,庆忌领兵顺流而下,准备攻袭吴国。要离与他同船,到了江心,后头的船没跟上来。要离说:“公子应该亲自坐在船头,让船夫们不敢懈怠。”
庆忌依言坐在船头,要离手里拿着一只短矛在一旁侍立。忽然江中刮起一阵怪风,要离借势站在上风口,猛得把手中短矛刺入庆忌心窝,穿透后背。庆忌把要离头朝下倒拎起着,把他的头浸入江水中,一拎一提,如此三次,才抱着要离放在自己膝上,笑道:“天下竟有如此的勇士?竟敢加害于我?”
左右之人提着戈戟要刺死要离,庆忌摆手说:“这是天下难得的勇士。怎可一天之内,连杀两个天下勇士呢?”
他再三告诫左右之人:“莫要杀要离,放他归吴,以表其忠。”
说完,庆忌把要离推下去,用手拔出胸前的短矛,顿时血流如注,死亡。人们依着庆忌的遗言要放要离走,他不肯,说:“我有三处不容于世的地方,虽然公子临终有命,但我却不敢偷生。”
“哪三处不容于世?”
“杀妻以求事君,不仁;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不义;为成他人之事,而自残灭家,不智。我有何面目自立于世?”(您终于醒了!)
要离说完,便自投长江了。船夫们七手八脚把他捞出来,他说:“你们干吗要捞我?”
“你归国必会受爵封,为何不等等?”
要离大笑:“我连妻室的性命都不爱,何况爵禄?你们拿我的尸体归国,也可领赏了。”于是夺过旁边人的佩剑,先把自己脚斩断了,再自刎而死。对自己够狠的!
专诸要离,都是青史留名的刺客,都是吴人,看看先秦时代的这些慷慨悲歌之士,流传万世的吴剑传说,很难想象如今一口吴侬软语的江浙人,两千多年前竟是这样的!沧海桑田,山河不改,人难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