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对萧可晋不太放心,又或许是希望能直接对这支足以改变战局的匪兵进行直接掌控,独吉思忠思索再三后决定放慢脚步,让这五万兵先行南下,牢牢占住南岭、北村一带后,自己再领着大军在润城-尧沟一带铺开,拉长战线。
与此同时,独吉思忠令手下专职行征兵事者到乡里去征发民夫,不过数日之间便扩充了三千余人,很是补充了一波后勤兵源。随后,独吉思忠又将手下大量骑兵散到尧沟往北留一带的原野之中,一是为了开路,二是为了对付周军那少得可怜的骑兵斥候。
这个法子的效果也很是明显,受制于对方骑兵的专业性和威胁性,周军对北边视野的掌控进行得非常地困难,几日过去也只不过是拔除了沿线几处金人临时结下的寨子,派出去的骑兵斥候也折了好些,让岳承泽心疼之余也只能放缓探查的脚步,多使用步兵斥候出战,以缓解骑兵的损耗。
而纪律性极差、执行力不足的匪兵除了人数众多之外,几乎没有让杨略烦恼的地方,有些看不起对面数万乱匪的他甚至已经在想以一万破五万的捷报该怎么写了!
“结成连营了?”
杨略有些讶异,冲眼前的校尉问道,略带颤抖的声音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现在心中的兴奋。
得到了肯定回复后,杨略忍不住抚掌大笑,帐中众人也颇有些吃惊于对面匪兵结成的连营……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当然了,考虑到这三个贼首,一个靠人多,一个靠蛮力,一个靠钱财,没一个是文化水平高的,即便是那个自诩为匪中第一的财神到朱富,也不过是用大把大把的银子装饰了一间极为豪华的书房,又斥重金从民间搜罗了大把快要散佚的图书,除了为中华文化古籍的保存做了一定的贡献以外,其他的作用是半点也无的。
“连营好哇,好!”笑过之后,杨略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但也不能大意,咱们想做陆伯言,人家可不一定就能安安分分做刘玄德……还得从长计议,这五万余乱匪虽看起来毫无军纪,行事又乱得不行,但其毕竟背靠金人,军器辎重、弓矢刀盾、钱帛粮草都不是普通乱匪可比的!”
“倘若这番景象是人家故意做出来给咱看的,咱还想着上去给人放把火,最后反倒可能被人烤成了熟鸭子也未必!”
“一窝乱匪罢了……真个有这本事吗?”帐内一人有些不解地问道。
杨略深吸一口气,心情早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怕就怕独吉思忠那里遣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去指点了……要知道,在占南岭之前,这五万匪可是朝着东边稍稍靠近了些的,不定什么时候那三贼便已经到了独吉思忠大帐里头讨了几个会打仗的来带兵了!”
众人颔首,心中却又都不以为意,皆暗道杨略思虑过多……毕竟只是匪兵罢了!
……
“居然是连营?”
刚给柴迁煎好了最后一份补药的邢悦听到柴迁的嘀咕声,一时间竟有些诧异:“金人用的是连营吗?”
“你听到了?”柴迁将身上的衣甲脱下,挂在桌案边上的架子上,“方才大帅找我们去议事,说是萧可晋一部结成了连营驻扎,许是受到了东边狄将军的影响,将整片营盘朝西挪了些,但也挪得不多,只是没有将整个东冶包裹进来而已……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你又听不懂……”
“要说军略战术,我当然是不懂的!”邢悦将苦味连天的药汤盛到碗里,放上小勺,放到了柴迁面前,“但连营嘛,总是听说过的……三国时候的陆逊不就是火烧连营烧死了刘备嘛!”
“陆伯言是烧了刘玄德的兵,刘玄德急火攻心,旧疾突发,最终才死在了白帝城!”柴迁有些不屑地瞥了邢悦一眼,“只会煎药,还煎得这般苦涩,教人怎么喝?”
“我可不是你的贴身医官,这药你若是想喝便喝了,不想喝便不喝!”邢悦有些不满,“我看柴校尉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身为军医,自是不能单单照看你一人的……还请校尉大人好自为之,我这便收拾收拾,回我的军医营去!”
看着邢悦裹了包裹,气冲冲地撩开帐帘出了营帐,柴迁有些无语,不知这人的无名火是从何时何处燃起的。
“医官多得是,大不了本王再换一个……”柴迁小声嘟囔道,目光慢慢移动到刚铺到案上的地图上,“还是先想想怎么破敌才是!”
……
“真要结成连营来应对周军吗?”
面对着已经基本完成了连营组建操作的大军,萧可晋有些无语地看着身边刚刚抵达的一个中年人,开口问道。
那中年人长得很是白净,身姿挺拔,眉眼深邃,教人第一眼是看不清内里的。他稍微搓了搓手中的佛串,笑道:“大帅是想问,一旦风向有变,周人又放起火来,连营顷刻间便能成了火海,这数万悍勇不过半日便都要成了焦炭,是也不是?”
“没错!”萧可晋皱眉道,“而且我曾看过汉人的兵书,也曾听过中原的奇闻轶事,自然也知道火烧连营的故事。大火之下,生灵岂能存活?莫说六万余兵卒,便是六十万天兵来了,在大火之中也是逃脱不得的……完颜大人,这结成连营又是为何呢?”
“大帅且看!”完颜里布,也就是这位专程从太原赶过来协助阳城大军的监军大人笑着指向了地图,“先前大帅担心周人右路军过于靠近东冶,便想着朝西略挪一挪,却不想挪完后东冶便不全在我军掌控之中。虽说口子极小,几乎难以让周人有机可乘,但战局变幻,往往超脱将帅的掌握。倘若周人遣一小部,不用多少,只需两三千人,从东冶的缺口潜入,便如一把利刃悬在咱们的心口之上!”
“而在西侧,我军虽占了史家岭、西头作为营盘,但若是按各将所属各部分开驻守,因地形影响,必然是要割裂开来的。”完颜里布丝毫没有刚来的生疏,直接几步走到相应的位置,继续说道,“结为连营,一则卡了东冶口子,令周人难进,即便是他们真有这个心,我军也好将其潜入的兵卒击溃;二则将东西联结,防止周人借着空隙以小股穿插,袭扰我军侧营……当初横望就是这么输的吧?”
永远跟在兄长身边的萧可达有些无语,但横望之战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过错,自然也只能用沉默来应对完颜里布的嘲讽。
萧可晋微微颔首,看向完颜里布的目光有了些变化。按金制,国朝都元帅府(即枢密院)置元帅左、右监军各一员,正三品,位次副元帅(即枢密副使)。而大军在外出征,军中必设监军若干,以督察军纪、传达君命,作为远在上京城的皇帝陛下的耳目,对外头的部队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掌控。
监军制度原本既有益于监管军队,降低将领拥兵自重据地谋反的可能性,同时也能够加强中央集权与皇帝权威,使皇权无形中压过了臣权,故为诸国所用,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但由于监军多以权贵、宦官担任,这二者又多不谙军事,指手画脚间极容易造成军中矛盾,又因为权力过大,还会影响到将帅的军事部署与战略决策,甚至导致战争失败,所以近年来逐渐从实职过渡为匀给外放军官的一个荣誉职衔,地位是远远不如从前的了。
只有金国的监军,实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日渐繁重的军国重务以及越来越多参与到军政大事中的女真贵族子弟而增多了外设的监军位置,也使得大量军事小白成为了左右一场战事的关键因素,让金军整体素质有了一个质的下落。
但完颜里布明显不是这类人,出身完颜贵族的他从小便熟读兵书,又靠着人脉和财力获得了许多明面上压根流传不开的军事要略图,通过自学自用的方式,成为了一名纸上谈兵的高级军事专家。
其人之天赋在旁人看来或许只不过是纸老虎,经看不经打,但在身为宿将的萧可晋眼中,这个女真贵族可和那些只会瞎指挥的傻子不一样。
“完颜大人说的是!”萧可晋象征性地鼓了鼓掌,“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连营确实是好法子,也是当下填补缺漏最快的方法了。”
“倒也不必如此夸我,纸上谈兵罢了!”完颜里布笑道,“若非我身子骨羸弱,腕力虚浮,连重物也提不得,早就不在这帐中张张嘴巴,而是亲自提枪上马,上阵杀敌了!”
萧可晋闻言,对完颜里布越看越是顺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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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史记·司马穰苴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