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以深,道路难行之下辛苦大半日的金军此时也已经有些疲劳,但为了完成上官的任务仍旧强撑着前行。
领头的兵官生性谨慎,早早探好了有三条路可行,安全起见便选了最远的那条,不求速达,只求安抵便成。
这伙金军大概是没有想到周军会因为逃跑的那伙签军而选择在这三条必经之道埋伏,更没想到另外两条抄近的捷径上已经死了上千的兄弟,虽然有些防备,但天黑入定,领兵官左思右想,断言即便周人要伏击,也定不会选这条最远最苦的路来的。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在这支运输辎重的部队经过柴迁部所在地时,等候已久的柴迁并没有给他们以反应的时间,乱箭齐下,当头便先将那个兵官射成刺猬。随后,满心杀敌的扈再兴和有些谨慎的高源领着兵卒们朝着已经乱作一团的金军发起了进攻,在失去了指挥的主心骨后,这支平日里还算有些纪律可言的金军直接被正面击溃,奔走呼号之间,一个个手握兵器、穿戴兵甲的战士被周军士兵砍倒,竟没几人记得反抗!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后,这支近五百人的金军便被清理干净,渴望功劳渴望疯了的扈再兴可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全部砍了个精光,被向来对能够转化为人力资源的俘虏极为看重的柴迁一顿臭骂,但杀爽了的他丝毫不慌,甚至面对柴迁时还有些得意。
“反正也杀光了,校尉大人总不能责罚于我吧!”
柴迁有些无奈,但对于送到面前的这份功劳自然也是欣喜得很,加之金人运送的并非粮草而是辎重,在混战之中并未受到太多的损伤,其中诸如大砲、床弩等等从南边传上来的攻城杀器赫然列在其中,也有些刀盾枪戟等军器,比起另外两路直接焚毁了粮草来说,总归是收获颇丰的。
“张准和秦怀思两位校尉那里今日也杀了一些,加起来已经有千余之众。”柴迁看着眼前一车一车的军资,笑得有些合不拢嘴,“虽然都是些签军乣军汉军,尚未伤及女真和契丹的精锐,但总是杀伤了些,也该见好就收了。”
“说得是……”高源看着柴迁此时的模样,与那劫掠了钱粮的山匪倒是有几分相像,“那我去知会两位校尉大人一声?”
“去吧,去吧,估摸着他们两人也打算撤军了。”柴迁舔了舔嘴唇,“若是种副帅能将给咱分上一份,便免得再去软磨硬泡找人要这枪盾器械之物,倒也是能省些力气的。”
高源应声离去,走不两步便遇到了秦怀思的亲卫,传来的自然也是令柴迁速速撤回的消息。柴迁得令,急令众人抓紧装卸辎重,又将高源留下负责指挥搬运,自己则带了两个亲兵去寻张秦两人。
“按柴校尉所说,这份军功倒是不小。”秦怀思听完柴迁的汇报后点了点头,“前两日大雨,好些辎重给雨淋了,便潮湿不得再用了。此番柴校尉得了这些,虽然不多,但总是能填上些缺漏的!”
柴迁自然听得出秦怀思话语之间流露出的结交之意,双手抱拳道:“二位斩首千余,焚粮数千石,功劳可比小弟多得多,回到帅帐后,还得靠两位哥哥在大帅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才是!”
“这话可说得左了!”秦怀思连连摆手,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收不住,“柴校尉是康王世子,种副帅又是将门出身,你二人自然走得更近,应当是你替我们二人美言才是!”
柴迁又客气地回了两句,对人情世故还算老练的秦怀思饱拳笑对,两人之间的氛围倒也算是融洽。至于张准其人,不知怎么,看向柴迁的目光总是有些忌惮和不怀好意的,便是和他共事多年的秦怀思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当是身份差距过大,让张准心理有些不平衡所致了。
……
暂不提北面战事如荼,双方逐渐展开了全方位的博弈,且将目光放到江南,也就是正在闹兵乱的南唐大地,不过此时,已经不能用兵乱来形容这场带有军事和政治目的的事变了……
因为作为主角的宇文宏,已经成功入驻了金陵,将这座南边最为富庶的城市变成了一座大军营,兵来将往,车马输送,不少王公贵族和国朝重臣都在兵锋的逼迫之下,或被贬黜,或被降职流放。
接替袁明道成为枢密使的陆直,上任还不足一月,便向隆武皇帝建议放弃抵抗、竖起白旗投降,遭到了后者的痛斥。而百般无奈的隆武皇帝最终选择了最为体面的方式,不竖白旗,不递降表,而是下诏封宇文宏为吴国公、冠军大将军,领枢密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将南唐文武重权尽数交给了外姓之人。
这恐怕是保存南唐李氏最好的法子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路子可走。
有了将军坐国的李庆和的前车之鉴,对自己的定位有清晰认知的宇文宏自然是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让自己成为江南曹操的封赏,同时决定在全面接管金陵防务后进宫面圣,向皇帝陛下阐述自己的罪过,表示忠心。
“爱卿,军国重事,此时皆在汝身,何故来朕这宫里啊?”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的李庆和在见到了这个跟从自己多年的大将后,心中很是复杂。
宇文宏原本以为掌握了一国军政的自己能够心平气和甚至趾高气昂地冲隆武皇帝说些大不敬的话出来,但见到自己的老领导后,决定起兵前心中的那丝愧疚被迅速放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朝李庆和跪拜道:“逆臣宇文宏,因朝中逆贼横行,祸国殃民,实感国之将覆,无奈之下只得举兵以讨灭逆党。又得陛下封了国公、大将军、枢密使等诸职,实感荣幸,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臣并未治过政务,应当将此位让给他人!”
“爱卿当得此位!”隆武皇帝猛地起身,快步下台,将还行着跪拜之礼的宇文宏扶起,“朕也未曾治过政,不也一样做了皇帝?不会治政可以学,但此位是万不能推脱的!”
宇文宏的目光与隆武皇帝对上,眼前这还是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吗?后者眼中透露出的都是什么呀……
畏惧、恐慌、退却、急切,还有自己初为新兵时曾经在他面前展现过的慌张与胆怯……
一瞬间,宇文宏才刚刚涌起的些许愧疚之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倨傲与不屑,转变之速让当事人都觉得有些吃惊。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臣做了便是。”宇文宏握住了李庆和的双手,后者明显感到了另一双手中传来的力量,“只是臣方领兵进了城,陛下便许臣这般要职,极尽封赏,不免会让有些小人起了歹心,明里暗里构陷于臣……如此,该当如何呢?”
“爱卿自为之!”李庆和用力抽出被握得有些痛了的双手,“该贬黜的贬黜,该流放的流放,该……该杀的便杀了!”
“有陛下担保,臣便可放心行事了。”宇文宏淡淡道,“可若是陛下要害我呢?”
李庆和闻言悚然,忙挥手强笑道:“爱卿说笑了,你四处为战,外御寇略,内诛国贼,功劳齐天,朕怎么可能会害你呢?多虑,多虑了……”
宇文宏实在是有些失望,只觉得如此这般的隆武皇帝实在与以往有大大不同,难道真个是那龙椅的问题?不管先前如何,坐上之后都会变成这般鬼样?还真是有些令人心惊得紧……
短暂的交流很快结束,李庆和转身向龙椅走去。还没等他走完台阶,身后便传来了宇文宏洪亮的声音。
“陛下,京中军务繁杂,政务更甚,既然陛下允了臣文武之首的位子,那臣也当尽心竭力,万不可荒废了时间才是!陛下且小憩,臣先退了!”
言毕,不等李庆和答应,转身便走,宫卫不敢怠慢,赶忙将还未完全关闭的殿门拉开,让其从容出了大殿。伺候在皇帝身旁的太监宫女都有些瞠目结舌,感叹于宇文宏的威风,也对曾在这大殿之上弑杀了兄长而夺位的李庆和感到悲哀。
有几个离得远的,全然不顾皇帝陛下那有些难看的脸色,竟窃窃私语起来。
大殿构造本就通透,那几个找好了后路的也颇有些不怕死,微弱的声响传入了皇帝的耳中,惹得后者登时便想发怒,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两个说话的太监停了话头,竟定定地看着他!
本想下令将其人杖杀的隆武皇帝不知为何,浑身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一般,有些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想要努力坐直,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劲……
宛若一个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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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权臣稔祸,未有如宏之烈者。缙绅草茅不知几疏,陛下皆抑而不行,非惟付人言于不恤,何以谢天下!——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