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受困于自己豪强的地位不得不向官方的人低头,或许是被柴迁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气质给压制住了性子,又或者干脆就是不敢和天家的人相堵顶,总之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陈六安在柴氏子面前变得宛如一只纹身小猫般,丝毫无所逾越。
而门外本以为要等候许久的众打手也不过只是待了半刻钟,就看见书房大门打开,以柴迁为首的几人裹紧了棉服,头也不抬地自里面大步走出。魏定国和陈六安紧随其后,前者明显脸上带着笑容,后者明显有些不快却不敢发作。
至于冷二皮,其人来的目的也就只是给柴迁通报一声,至于平阳与河东的军谍黑白诸事,就不是三言两语之间能够讲得清楚的了。
于是乎,这人干脆紧跟在三人之后,面带嬉笑,直接把自己当作了一个看客……这样的好戏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众打手还想阻拦一二,被陈六安那略带杀意的眼神扫过一遍后也就都没了声音,纷纷收拢装束,默默跟在了最末尾的冷二皮之后,搞得冷二皮一阵惶恐不安。
就这样,一支颇为怪异的队伍从柴迁临时分到的府邸中鱼贯而出,朝着出事的城西走去。
“您瞧,那不是咱城里头新来的那个团练吗?唤作柴迁的,听说是大周皇帝陛下的亲孙子!”
“是啊,今日不是休沐吗,为何穿得一身公服排头?那身后一群不是城南巡访的陈六安和那堆狗腿子吗?”
“嘘……你这说话也不把个门的,教他听了去少说得来你家里闹上一场!”
“陈六安身侧那位,是城西的魏定国魏好汉吧?他二人平素有些龃龉的不是?如何走在一起?”
“你这眼睛也是毒得很,分明是这两人在城西那条街上闹了纠纷,来让柴团练处置的……城中自卫防护诸事,都是团练要负责的,是也不是?”
不提道路两旁众人纷纷侧目交谈,这边柴迁等人倒是大步流星赶往城西,毕竟彼处离府邸不远,很快就踏入了地界。
泽州城城西是本地最为繁荣的一处,而被陈六安强占的那条街又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商业街,油水多、阻碍少。即便此处商铺有许多是得了本地官员和大族的资助才建起来的,但去岁一战之后这些人十去七八,商户们短时间内也没找到合适的靠山。
陈六安就瞅准了这个机会,打算狠狠搜刮一波,待有人来告诫敲打自己的时候再摆个低下姿态,将街道送还回去。
说白了,不过是打算捞一笔就走,完全没有长时间占据的想法……城南事情也多,分明就顾不过来好不好!
他魏定国就算是觉得自己受了损失,大不了之后送你一份礼物做赔偿嘛!
但魏定国心性刚烈如火,遇事颇为急躁,也不去多想其中的弯弯绕绕,就大喇喇地直接通过郦耿报到了柴迁这里,也就有了如今的一副场面。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柴迁也不想在这里耽搁过久,便直令方才匆匆赶到的二十个团练军卒在这条街上挨家挨户问过去,问的内容就是魏定国平素表现如何、是否出现过勒索的行径、城西巡访营是否有按照规定行动等等,也问了陈六安是否动用了武力逼迫商户额外交钱、是否告知其人这么做的目的、平时是否和城西的巡访营有过剧烈冲突。
初问时,众人还唯唯诺诺,唯恐事后被陈六安报复。但在得到了柴迁保全的应允之后,终于是有个中年肉商站出来数落起陈六安的暴力行径。
有一个便会有两个,有两个就会有三个……
愈来愈多的商户出声呵斥指责,甚至有个酒楼的老板情绪激动之下冲过来指着陈六安的鼻子一通大骂,随后气急攻心居然当场晕倒,被人赶忙送到郎中那里去医治。有人倒了,这问询的流程一时僵住,但柴迁还是下令各家商户日后见到陈六安的人手都不需要服软,更是当场令还躲在街道两侧的城南巡访兵卒统统撤出来回到自己的防区内。
陈六安吃了这一瘪,本想着已经捞了一波油水,堕了面子又如何?不想当晚那酒楼的老板没救过来,竟是撒手人寰!
这下好了,一众商户又纷纷聚集起来,到团练衙门去闹,说非要将陈六安缉拿归案、严加惩办才要散去。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柴迁心中郁气,当下阴着脸下令将在青楼里左拥右抱的陈六安迅速召来。
陈六安不明所以,连个随从也无,就这么大喇喇地骑着马出现在了街头拐角,被早就准备好的众商户一拥而上直接锤倒在地。
尽管团练兵卒急忙拉开,但乱拳乱脚之下,陈六安还是被打了个半死,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尽管柴迁认为这群商户生气是应该的,但法就是法,不是说陈六安行径恶劣就能够将人打成这般模样,更何况还是在团练衙门前?
于是乎,城西商户十数人,当晚被一团乱麻的柴迁送进了大牢,又吩咐团练兵卒各自散去商铺盯紧,防止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次日,果然又有被关押商户的亲人和大批城西商户云集而来喊冤,甚至有人当众提出要立即释放被捕的商户,场面一时混乱难堪。
“这其中有金人派来的!”
团练衙门中,柴迁冷冷朝紧跟左右的单万柳说道:“方才我从侧门出去稍稍一看,听到有几个口音,完全不是本地口音,更不是河东腔调。细细一瞧,才发现竟是有两个长得与女真人极像的汉子在里头混着,不停鼓动喊叫,显然是金人来的无疑!”
“那……”
“衙门里留下二三十人,其余的都随我一同出来!”柴迁昂首阔步,顺手将佩刀扶正,“与我一同拿了这胡作非为的金狗去!”
衙门外五六十人乱乱纷纷,突然发现大门自内打开,为首的正是昨日亲自将那群打人的商户下狱的柴迁。场面登时沉寂,不过几息之后,这几十人又开口喝骂起来,俨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场面。
在其众纷乱时,得到了消息的团练军卒从城内各处匆忙赶来,加上从两侧侧门快步跑出的军汉,一时间百余团练兵卒将闹事的商户围了起来。
可谁曾想,这群人非但没有因为情势急转直下而退缩讷讷,反倒是在其中几个人的煽动下直接朝衙门大门冲了过来……此处须是人手最少的地方!
“你们要做甚?要做甚?狗杀才!”
单万柳见状不妙,忙一个侧步往前挡住柴迁,大吼之间却看见从人群中蹿出几个大汉来,手中各自拿着短匕,偏偏面部用面巾围住,只露出上半张脸来……
“金人?!”
见多了女真人的单万柳自然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中暗道不妙,偏偏最拿手的弓箭此时不在手上,只有一把军刀操着,一时冷汗暴出,颇有些慌乱起来。
柴迁见那几人突然冒出,心中一下了然,竟也不后退,将腰间别着的军刀掣出,低喝一声从单万柳身边绕过,直接扑将过去!
那几个女真人显然是被这一往无前的气势惊了一跳,任他们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被偷袭的人反倒是冲得最凶的那个,一时动作迟缓下来。
“可杀!”
单万柳自是知道柴迁想法,也不去阻拦,而是朝前猛地一个大踏步冲去,手中军刀与柴迁的齐齐挥动。女真刺客一共有四个,为先的两个见状不妥,只能是举起短匕堪堪阻挡……但如何阻挡得住?
火花四溅之下,在一众目瞪口呆的商户和同样呆住的团练兵卒的注视下,两个蒙面女真大汉被这两刀直接斩中了胸口,飞出去老远,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极为刺眼的血痕来。
后面两个登时惊慌,也不知心中作何打算,居然想着转身逃跑。可冲得这么快,想要急刹车停止脚步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是在雪天之中,地上早早地覆了一层薄冰,一举一动都是艰难得很……
当下这两人企图要走,柴单二人见了也是一怔,旋即不顾他们手忙脚乱,又是两刀劈了上去,雪地之中便又多出了两抹血痕来。
四个人不是登时即死,而是在愈发惶恐的众商户的惊呼之中慢慢在雪天里失去了气息,身下血渍摊化开来,温热的鲜血腾腾冒着热气,惹得素来没见过如此场面的商户们纷纷弯腰呕吐,场面混乱不堪,自不待言。
就在柴迁准备趁这机会下令驱散人群的时候,一旁的单万柳突然出声道:“世子,要刺你的为何是四个手脚无能的?而且只是刺你一个而已吗?”
柴迁闻言一怔,旋即瞪目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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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陈六安诈掯,众皆愤慨。时有一人激言斥之,恶气攻心而死,众执六安至团练衙门,强殴而亡。迁乃擒杀人者下狱。翌日商户问讯来者数十,中有金谍,待迁阔步而出,乃谋刺之,(被)杀于门前,众皆惊惶。——《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