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再兴手法狠烈阴损,实在有些超出了两军众人的想象。偌大的战场上,除了扈再兴一人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喘气外,一时竟然连丁点声音也无,静谧得有些吓人。
要知道,这可是十余万人的大场……由此可见,扈再兴给大家带来的震撼有多么强烈了。
“柴老弟,你手下这人可不一般呐!”许久,见扈再兴将死得没个人样的彭起首级割下,大步往阵内走来,种蒙才略略叹气道,“你麾下可还有这样的人才,本帅也想讨一个来,什么也不用做,往那儿一杵,好似绑了头大虫,瞧着便威风!”
这话出来,众人才有些绷不住了,当即放声大笑。柴迁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指着种蒙道:“种帅好生有趣,如此猛将居然要丢在一边耍威风吗……”
等扈再兴回来,柴迁又将种蒙原话复述一遍。前者听后,当场摆了个臭脸,又不敢对种蒙说三道四的,只是心内暗诽这位副帅有些大材小用,却不知人家只是打趣说笑而已,其心思之单纯可见一斑了。
相比于周军阵中的欢快,唐军这边已然是愁云惨淡。润州的正副兵马都监双双身死,死得还都突出一个凄惨。这两人手下还领着一部从润州来的兵马,如今阵亡,这部兵马该划分给谁?今日又要大战,十六七万人拉到这里总不能只是为了看这四个人厮杀的吧?
润州兵马七八千人,放到战场上都已经是能够左右成败的胜负手,此时没了首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话可能不太中听,但对于这支部队来说的确如此。
呼延炽暗自叹息不已,心道刚来就遇到这般情况,让人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其人晃了晃脑袋,好像要把一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尽数甩出,然后冲同样面似菜色的众将勉强笑道:“诸位,你们也看到了,周人单挑猛将如此,咱们也未必行这种让士气衰沉的法子……”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表示实在同意。
呼延炽紧接着又说道:“各自散去吧,分属兵马带好,稍等恐怕就要厮杀一阵。今日还未摸清情势,却先弱了两分,必然不能是决战的……还请诸位上心,把握好此间战事,莫要让周人趁了空去。”
众将各自领命走开,只留下几个部队本就在后头的兵官互相望着,想对呼延炽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是微微摇头叹气不止。
约莫过了两刻钟,周军突然爆发出一阵吼声来。吼声逐渐变大,唐军听得也愈发清楚。
“南蛮小儿,快快投降,莫让你周人爷爷掳到两淮为奴!”
周军前阵负责朝敌阵喊口号的军卒齐齐嘶吼,听明白的唐军士兵尽皆失色,然后全部都看向了脸色忽青忽红的呼延炽。后者听了几遍,实在有些受不了,大手一挥将本阵喊话的兵卒唤来,大喇喇摆开。
未几,唐军阵中传来一阵暴喝:“两淮狗贼,妄图染指江南,汝等必定死于此处!”
话语前面还算通俗易懂,后头对于这些大头兵来说就有点文绉绉的了,所以尽管他们喊得声音不比周军小,越到后面却越是磕磕绊绊。喊完后其众也是面面相觑,一时尴尬无比。
种蒙听他们胡乱叫着,不禁大笑起来,随即朝口号兵又发出几句话。
“呼延老贼,死而复生,郭大元帅之死,你难道不知是为何吗?”
这句话被连着扩散开来,不过半晌,周军前阵兵卒都相继喊将起来。唐军听了,不说什么面如土色,连心肝胆脾都开始颤抖。好家伙,这是咱能听的东西?也不知周人这是用的攻心计还是什么,若是计策那便还好,捂住耳朵就完事儿了,可要是真的,这位呼延元帅恐怕是有些问题的……
自古人心难测,寥寥数语之间,居然就真的让一批唐军士兵心生疑窦。一些底层兵官素来喜欢酒后拉呱,喝多了就在那里肆意评判朝野上下公私诸事,好像自己多有能耐一般。久而久之,他们心理也发生了变化,竟真个寻思自己有这样洞察事情黑白内外的本事,口头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郭芳是呼延炽害死的?仔细想想,先前流传的好多事情还真就对上了……
不怪这些人作祟,其实在连损两员大将的前提下,畏惧的心理已经开始在唐军内部蔓延。谣言的到来,和恐惧形成了完美配合,双生双长,逐渐在众人的心里生根发芽。
“传令,前军将士先吃饱饭,后面将士将干粮肉饼备着。待午时一到,咱们便先行进攻!”种蒙骑在马上遥遥指了几下,“张永、任再贤、辛弃疾、党怀英、秦怀思、魏胜、毕再遇、周世雄、周世英、韩十成,你们各自领兵为战,稍等大战一起,这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便要靠你们自己了!”
“末将领命!”张永、任再贤、周氏兄弟、秦怀思和韩十成都是此次被拨到种蒙麾下的将领,连同辛党魏毕四人齐齐相应,十个人各自奉令行事。
柴迁勒马在侧,朝种蒙笑道:“种大帅好威风,这些将佐可都是大周人才,如今轻松指挥,心里怕不是豪气千云了!”
“当然是豪气千云!”种蒙嘿嘿一笑,胸口起伏愈发明显,“那句话说得好嘛,大丈夫生于此世间,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多少年了,大周屡次外战尽皆没有太多收获,前几年北伐金国也才拿下泽州一地。细细算来,似这般的大战能打到这种程度的,我老种还是头一回见……”
“是了……”柴迁顿了顿,随即说道,“领兵出战也是有一次少一次,万万不可随便放过。如今这灭国之功就在眼前,咱们必须得想上一想,这是不是此生仅有的一次机会来将这偌大的江南收入彀中……”
种蒙闻言一愣,看向柴迁,只见后者目光坚毅,面容肃然严峻,显然不是在说着大话。种蒙出身将门世家,家族内的长辈们自小耳提面命,就是要让这群世家子牢牢记住,从军报国的最大目标就是开疆拓土。这四个字一直记在种蒙心里,就差给纹到背上了。
眼下,说不定真个就是最后的机会呢?
灭国功成,回去之后封侯拜将、开府建牙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灭国失败,颜面扫地不说,这颗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的好不好!
种蒙被柴迁搞得热血沸腾,其人又秉着副帅的身份,故意压低了声音笑道:“今日一战,依你看,是不是决战?”
柴迁像看傻子一样瞧了种蒙一眼,然后蹙眉道:“种大帅莫不是被冲昏了脑子?今日这战,顶多算互碰一场,探探虚实罢了。”
种蒙白了他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前头呼声渐起,心里一紧,连忙朝唐军阵内望去。只见彼处人马俱啸,旌旗纷纷,俨然是一副即将开动的模样。
好在周军前军将士基本已经完成干粮的补给,此时腹中饱满,却不能直接跑步,否则疼痛难耐,是要影响到战事的。好在唐军并没有立刻出发,只不过是略略调配了几处兵马布防,然后就安生下来守着。
战场重归寂静,气氛倒是愈发紧张起来。
种蒙时不时抬头望天,嘴巴已经因为很久没喝水而变得有些干涩。
兀地,一个兵卒快步走到其人马边,对其一抱拳道:“禀大帅,午时已到!”
“午时已到……众将士听令!”种蒙好似突然打了鸡血一般,声音高亢,灼灼目光投射到了对面远处的唐军阵中,那杆写着呼延二字的大旗上,“奋勇杀敌!”
“奋勇杀敌!”
“杀呀!”
“杀光唐人!”
周军众将卒也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样,双目逐渐通红,挥舞着兵器朝成片的唐军扑去。
“南唐儿郎,随我杀敌!”与种蒙坐镇不同,呼延炽自己却是甩动双鞭,振臂高呼。唐军将士一时从方才的颓唐氛围中缓过神来,也都狂舞军器,乱叫着朝逐渐靠近的周军杀去。
双方都很机智的没有让全军突击,而是只用了其中一部分兵卒,所以此时第一批投入战场的拢共也就五六万人。
旭日当头,所有人肾上腺素飙升之下,已经浑身滚烫。
-------------------------------------
今灭唐只在旦夕,此为吾此生之唯时乎?吾当思之。——柴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