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国外交使臣,韩侂胄的突然改换门庭让两边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当盛怒万分的宇文宏下令禁军擒拿韩诚(韩侂胄父亲)满门时,踹开府门的禁卫军兵们惊讶地发现府内已经是空无一人,什么家具物什、猫猫狗狗、婢女侍卫,一点也没有剩下,更不要说韩诚本人以及韩府内的族人们之去向了……肯定已经被周人接走了!
正支没了,旁支可还没反应过来。还没等同样震惊的韩氏旁支子弟们自证清白,和叛变的韩侂胄划清界限,就被纷至沓来的禁军士兵捉了个满透。有几个不知情的,稍有反抗,便被乱刀乱枪杀死在街头巷尾、酒馆茶肆当中,给本就不太平静的金陵城多添了几分血色。
逐渐恢复权势的李元和更是下令,与韩氏有旧者,皆当问罪,首当其冲的就是与韩诚走得最近的朝堂文武,还有那些与韩侂胄整日搞得阿猫阿狗一般的年轻狂生们。这下可遭了殃,流放的、贬黜的、充军的、废庶的、判刑坐监的、斩首示众的、腰斩弃市的,闹得鸡飞狗跳之余,也使得南唐各地官员有些胆战心惊……真个要牵扯下来,谁人牵扯不到?
再说了,先前不是被魏王把朝廷横扫一空吗,据说最近皇帝陛下权威又起,若是其人要趁着这个机会将朝堂重新归置于自己手中,岂不是要大杀特杀、大贬特贬?
于是乎,纷纷采取自保姿态的官吏们一边咒骂韩氏骤然走脱,辱没了祖上韩琦的名声,一边又紧赶慢赶地着手收拾金银细软,早早为自己做好了打算,准备一条后路出来。
秋日匆匆而过,两淮收成极佳,江南也并不甘落后。从南面引进的占城稻效果很是不错,据说稻穗饱满、米粒充足,相较于前几年而言,增进了培养种植技术过后的占城稻是能给南唐多带来几分底气的。
中原大国,多年不战,一战就是个征伐灭国的大战。不论其他,单说耗费的人力物力就不是个小数字。后周经过数月调配,已经在两国边境陈兵二十余万,而且大有继续征调之势。统兵将佐数百人,也基本就位,开始磨炼配合,人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巴不得明天就开拔南下,将偌大个南唐搅个天翻地覆的。
南唐虽不陈兵边镇,但各地谨防严守,各自就地征兵,在收割了麦子和水稻过后,也是积极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只不过朝廷的消极防御政策,整体而言还是对北面各军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士气磨损。距离周军最近、先前已经起过剧烈冲突的海州更是首当其冲,几乎已经呈现一片灰暗衰败之色。了解一点情况的百姓纷纷背井离乡,毕竟乡土之情再是重要,也不可能与自己的性命相比不是?
大是大非面前,人最终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乎,海州本地征兵工作进行十分困难不说,还流失了相当一批劳动力,部分农田甚至收都没收就直接废弃,可见其众匆忙慌乱得紧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末日景象,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大战未启之时的一处边镇。
“大军开拔,先过沂水,然后渡过沭水,到夹山,或直接翻越,或绕边行进,直接逼向怀仁!”
虎翼军军营当中,柴迁指着面前初具规模的沙盘图,一边脸上露着笑容,一边指着某几个点说道。
在场的几个将官,除了高源、单万柳、扈再兴这几个柴迁亲随,以及另一支部队的领头人辛弃疾、党怀英之外,还有刚到本地不久,但先前就在北面已经认识过的魏胜和毕再遇。在另一个时空中,金军南下强攻海州,是魏胜在唐岛之战中冒险取胜,最终才击退了金人,保住了这块土地。
而现在,却是要他亲自动手将这个地方攻占下来。
“走怀仁太稳了些!”魏胜挑了挑浓眉,砸了咂嘴,“不若直接朝东南扑过去,并了临洪,再下来一片坦途,直接端了海州城便是!”
“不若一路走怀仁,一路走临洪,双管齐下就行。”党怀英拈拈下巴,轻轻顿首道。
“咱们不知道海州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只晓得当初虞泰被斩,海州都统制换了个文人来做,弱不禁风的,将整个海州军也都搞得没声没调。”很久不在这样的军事会议上讲话的单万柳开口说道,随即又紧闭双唇不再多说几句,引得魏毕两人频频侧目。
“是了……”柴迁一拍脑门,“怪我粗心,也怪我过于稳健了。如今须是灭国之战,又不是打金人,只求一州之地,才要细细划分什么县镇、什么山脉的……如今在沂州的兵马,铺将开来也有数万人,那海州顶了天也不过两万之制,更何况损兵折将的,有没有这么多人还是两说!”
“那就该直接打过去嘛!”魏胜一吹胡子,“依俺看,两路就两路,直接卷杀过去,怀仁、临洪、海州城一起给他并了!”
众人纷纷颔首表示同意。
“海州城若是克了,对面还得过个湾去打东海、郁洲,恐怕是需要水师的。”毕再遇沉声说道,“此处可有能战的水师?”
“沂水、沭水都在边上,岂能没有水师?”柴迁笑道,“毕将军还是考虑得足够仔细!”
毕再遇微微一笑,不去答话,继续抱胸站立。
“若是并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柴迁拍了拍手,诸如辛弃疾、魏胜这样的领兵大将也点了点头,“圣上有口谕传来,本世子已经收到,如今传与各位。”
众将闻言一惊,连忙排开几列,但一时又觉得十分古怪。原因无他,这口谕定是从京中让一内侍宦官传来的不假,但柴迁既然受之,就等于是口谕完成传达,他要想让众人知道,直接讲出来便是,我们为何要排成这般模样?
心中古怪之际,柴迁却是直接开口:“倒也不必如此……圣上说了,明年南征,海州一战当为最先。海州轻易拿下,则万事开头顺利,南征必定覆灭南唐,大周必定万胜。若海州困顿不前,则开篇即挫,后续士气军心恐为之一震。事成与否,都在诸位。”
众将听完,心中惊诧莫名之余也感到十分兴奋。
乖乖,这可算是南征的头功,就这么掉到自己等人身上了?按照先前推演所得,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南征必定有个结果来。要是破了金陵城,真个将祖辈都没能覆灭的南唐给生生掀翻了,这头功的含金量可不用多说……起码爵位就得进上两等才行。
两等爵位,在场的这些人里头又该多出多少公侯伯子男来?
一群人心中感慨不已,表面上也几乎难以自禁。
高源看着面前这些将佐那控制不住浮上嘴角的笑意,又瞧了一眼颇为镇定的柴迁,心中略微叹息。这世子爷连二十岁都不到,封宁远公也就算了,这本就是天家子弟的封法,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和人家差得多了。如今做了将军,自领一军,还顺势有了得头功的机会,在其履历上岂不是更添一笔?
朝中诸事自己也是有所了解的,吴王最近得势,太子略被打压,眼下吴王世子若得了功勋,待论功行赏之时,教子有方的吴王是不是也要赏上一番?何况人家就在枢密院协理军事,赏赐本就是题中之意的……
仔细想想,倒好似想明白了些什么的高源顿时浑身一抖,背后冷汗差点就要流出来,赶紧告诉自己莫要胡乱打听猜测,免得小命不保。
柴迁也不晓得他心思回转了这么多,其人默默看着沙盘,脸上凝重之色愈发明显起来。面前这群人都在想着攻下海州后要如何表功,他却在思索这南征一事,到底是对是错。前世什么也没能打出来,坐等垂死后被蒙古人灭了个干干净净,中原百姓沦陷于其众的铁蹄之下,估计前世自己死后,南唐、后蜀这两个连骨头都快没了的废物也是完全顶不住草原人的。
三年多前自己回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事情看上去都和前世并无二致。于是乎,从军、打仗、伐金、参政,凡是能有所改变的,自己都去行动了。而到如今,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献上的定唐八策终于是要被实施下来,与南唐的战事也将在数月之后开启。此战过后,若是灭不了南唐,反而让他春风吹又生了,除了让大周愈发混乱和崩溃之外,别无他果。
“南唐必须要灭!”
嘈杂之间,柴迁低喝一声,却是被一群大嗓门的压住,压根没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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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南诸战,当以海州为先,振士气、定人心、荡碍阻,皆赖此役。——周·成德皇帝·柴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