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腊月,过年的气氛被即将到来的战争冲得零零碎碎,尤其是南唐这边,边镇百姓流散众多不说,就连靠近边镇的平民们也多举家搬迁。金陵作为南唐国都,自然是所有迁移者的首选之地,再说了,李氏不是向来喜欢施粥救济的吗,应对一下自己这一家几口人总不是什么问题的吧?
人人都这么想,也都这么做,南唐朝廷当然难办得很。
早在秋末,李元和便以皇帝的身份亲自书写一封求援信,绕海上往金国那边传递。只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个中详情,甚至不晓得那群使者是不是被海浪给打翻在了水里,被囫囵吞下去了。总之,金人的回信一直没到,前方的探子军谍回报来的消息里,也丝毫未见金人的动静。
即便是山东大军和北地大军被抽调了许多,金军依旧没有选择在秋冬时节南下侵略,可见西夏那边对其纠缠得紧,实在是脱不开身了。
金人苦恼于此,西夏也无比烦闷。两国交战的起因,是西夏国相任得敬逼迫皇帝李仁孝,企图划灵州与自己治理,将任氏与李氏切分开来,也就是所谓的分国。李仁孝不会同意,完颜雍更不会让这个汉人破坏金夏之间的友好藩帮关系。加之南面不能轻易开战,金军当中呼唤战事的声音愈发高涨,便顺势遣一部万余人的兵马往西夏方向开拔,给其压力,逼迫其速速处理内乱。
没想到,这一举动反倒是让李仁孝和任得敬吓了一跳,察觉事态不妙的两人当即决定暂时放下争端,准备解决一下金军来犯的问题。一来二去的,误会加深,动作也越来越大,最终是演变为了两国的一场战事。
至于任得敬本人是否还要分国,李仁孝又打算怎么处理掉任得敬这个实力相当的祸患,那就是停战之后的事情了……金人要来干涉,是绝对不行的。
与另一个时空中的举措差异,导致金夏两国陷入了绵长又拖沓的战争节奏当中,也顺势让后周和西凉暂时放心,以专心对付南面的敌人。
所谓的蝴蝶效应,此时可见一斑了。
后周的腊月在一片祥和欢快的气氛中过去,刚过年关,从京师下发的军令就仿佛雪片般飞向了前线。早就整装待发的将军们肃然接收,各军自有各军的命令在,其中弯弯绕绕、差别之大,就不再细细说明。
军令当中,非常严肃地提出要将这一场战事看作是灭国之战,而非侵掠之战,不可单着眼于人口、民户、府库、财宝、粮秣、军资、河海、城池,最重要的是要将目光放在金陵城上,无论大小战事,都应为覆灭金陵而进行。一个政权的国都被攻陷后,基本也就能够认定该政权及其所属的朝廷正式灭亡。
至于之后所谓的皇子登基、幼主上位、顾命大臣、流亡朝廷、割据作乱,那就是这个政权灭亡过后的事情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先送它去见阎王爷!
很快,以诏命形式颁布的军令成功出台。南征兵马大元帅由成德皇帝遥领,亲自担任;令杨元衡、从北面匆忙就位的岳承泽与种蒙、驻兵鄂州的李元庭四人担任副帅,往下又任命了一批南征军职,都是临时形成的,在南征结束后就会自动消失。内容复杂庞大,在这里就不多说。
由成德皇帝亲口叙述的军令当中,将本次灭国之战的开始时间定在了成德二十三年的二月初一,由驻扎沂州的柴迁、辛弃疾、魏胜为首,先行向海州发动进攻。
战争的理由是,根据数月彻查,最终发现袭击沂州的明教教众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海州军的军卒。因此,有理由认定这是南唐朝廷与明教勾结,恶意发动的一场造成大规模伤亡的战争。
为了给死去的大周军民报仇,大周决定向南唐发起复仇之战!
理由十分正当且合理,所有人看了都没有任何的反驳理由,包括后来知道的唐人们……一个字的反驳都没有。
正月的备战,让整体气氛迅速达到了高潮。隔着沂水、沭水,海州那边的万余军卒都能感受到对面的周军有多想将自己碾碎成泥,直接把海州城踏平了的心情。海州新来的都统制留正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匆忙上任,就遇到了这种情况,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文人一个,如何掌军,如何备战,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周军,如何保住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不丢……难呐!
正月三十,沂州周军已经整装待发。
两万余人,尽皆肃然站立,除了空中呼呼的风声之外,半点说话的声响也无,可见治军之严。作为统率兵卒的将官,柴迁等人身着黑红军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两万余人面前来回转挪,目光不住地在所有人脸上扫射。
这些人里,有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有当了几年兵的老油子,也有战斗经验丰富到了极致的中年军卒,当然也有相当规模的底层军官。这群人来自五湖四海,此时都要为同一个目标出发,奔赴那几乎是生死只在旦夕之间的战场。
唐人愈发羸弱不假,但终究仍有一战之力。
眼前这些人,在这场南征战事结束后,能活下来的有多少呢?
众将心中徘徊着的同一个念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任凭他们为将多年,心性沉稳,性格坚毅,但临到战前,总是免不了有这般想法盘旋在内。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将者的惆怅所在。
天空中凝聚着的阴霾渐渐散去,一束强光兀地从密布乌云中穿透出来,直直射下。众人往那方向望去,却是指的海州方向,让所有人为之一惊,心中暗道老天爷也来助我,莫不是真个能成?
恰好此时又是早早定下的大军开拔时候,众将相觑一番,连连颔首,随即共同举起兵器,冲两万余军卒高声喝道:
“大周万胜!大周万胜!”
两万余人闻声,顺势集体高喊道:
“大周万胜!大周万胜!”
“大周万胜!大周万胜!”
响声震慑云霄,如雷贯耳,直教人打心底里生出一股豪气来的!
喊声渐弱,各部队正、营正、统制官纷纷指挥起来,两万余人齐齐开拔,嘈杂的声音也多了起来,端的是一副雄气昂昂、热火朝天的场面!
二月初一,沂州军开始渡河,花了将近两日的时间抵达对岸,又过两日渡过沭水。随后,众人按照先前所确定的那般,分作两路兵进海州,一路由柴迁和魏胜带领,直接往东南面奔袭临洪,一路由辛弃疾和党怀英带领,过夹山,取怀仁,再南下海州城。
二月初九,柴魏两人抵达临洪,稍作休整,便于次日清晨发动进攻。临洪只是个镇,完全抵挡不住,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了下来。就地休息一日后,两人又立马启程往海州城方向扑去,只求以极速取之,将北面的辛党抛在了脑后。
而辛党两人轻松过了夹山,在向怀仁进发的路途中遇到了一支前来接战的唐军,人数约在三千上下,装备很是精良。辛党两人本以为这支唐军略有难缠之处,不想甫一接战便溃败开来,连其领头的统制官都被党怀英远远一箭射死,更是直接作鸟兽散,让辛弃疾扶额叹息了好一阵。
怀仁守将也是个心慌气短的,听闻三千军卒一触即溃,当场心血涌上脑门,昏死过去。不过两日过后,待周军抵达城下,见城墙上挥舞白旗投降,进了公廨查封图书文册的时候才知道,这位总揽了怀仁军政的优秀人才,居然就这么吓死在了自己府中,是连个照面都没打到的。
“愁啊,我是真的愁!”
海州公廨内,穿着鲜红军袍的留正有些无奈地在案前来回走动,一旁听候差遣的参军被他走得有些眼花缭乱的,却也不敢开口阻拦,只得微微闭眼防止自己晕过去。
“周人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明日便要搭梯攻城!”留正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被按来这地方做什么都统制本就不合他意,偏偏大战在前,想走也走不得,该如何是好?
打仗?攻防?这哪里是一个文臣应该要会的事情?
“大人,不如早寻出路……”参军有些看不下去,轻声说道。
留正闻言一怔,旋即两步跨上,朝那参军问道:“如何寻个出路?”
这参军眼珠子乱转了一通,砸吧砸吧嘴,双手一拱,朝留正道:“大人,当下情形,周人是存了攻灭大唐之心的。怀仁那里已经几日没来消息,许是已经降了,这里周军又兵临城下,虎视眈眈,直教人腿肚子打转……”
留正听他这话,半点取笑的想法也无,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害怕周人接下来会做的事情!
“所以,卑职建议……”这参军抬头看了一眼留正,又复垂下脑袋,“不如改旗易帜,降了吧!”
这话好似惊雷一般在留正耳边轰然炸开,却并没有立马被他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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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宗自海州入,顾见正,谓左右曰:“修整如此,其人可知。”——《周史·卷三百九·列传第一百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