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老夫来吧!”
令帐内众人都有些意外的是,就在一群年轻将领都犹豫不决的时候,年近六十的孟宗政却拍了拍胸脯,笑着请战。
“孟将军?”种蒙一怔,“您身子骨能受得住吗?水战之中,船舶摇晃,搏杀便已经有些困难了。更兼如今还是三月,河水冰凉刺骨,水战时免不了要沾到一些的,本帅觉得还是让……”
“这有什么?”孟宗政闻言不禁失笑,“难道种副帅忘了老夫最早从军时是当的什么了吗?”
此言一出,对这位孟老将军的过往有所耳闻的一些将官才恍然大悟,就连种蒙本人都很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孟宗政孟德夫十七岁时入了军伍,最开始便是在南边和唐军打仗,当的自然也是水师中的兵卒了。
其人在南边只待了五六年,便调往山东任了都统制,又借着在山东梁山泊附近剿匪这份实打实的军功,做到了右武大夫。而梁山泊嘛,虽然在场的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但那场规模远超宋江起义的匪乱可是军中的老教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作为平乱的主心骨之一的孟宗政,自然也将善战的名号打进了所有周军将领的心中。
“唐突了,唐突了,本帅一时竟有些钝了,竟忘了老将军曾在南边和梁山泊待过!”种蒙笑道,“不过老将军在北地多年,水战什么的,难道还能如最初那般娴熟吗?”
“那大帅倒是从这帐内寻一个打过水仗的……哦,杨将军也是打过的吧?”孟宗政抚须微笑道,“杨将军在山东时也是走过水的,不过打得可不怎么样,方才大帅又让他到北边去和那三贼作战,那这水战除了老夫,也没有人能够胜任了吧?”
种蒙有些担忧地看着孟宗政,而后者求战的眼神也让种蒙稍感无奈。
原因很简单,就是年龄和身子的问题!
大冷天的,莫说是孟宗政这般年近六旬的老头子了,就算将他种蒙丢去打水仗,一个不留神掉进水里,不提水性,便是那股凉意都能将老大个壮汉给冻死了……这老头能行吗?
“别跟老夫说什么天寒水冻之类的鬼话!”孟宗政冷笑道,“老夫的身体老夫自然晓得是个什么境况,二三十年间,若不是在战阵上给人取了脑袋去,那便是连病都得不了的!诸位也无需担心老夫去打水仗能怎地,大不了把这条老命豁出去,给孟珙换个侯爷的恩茵出来!”
种蒙这一听,知道这倔老头多半是被大家的目光和言语给刺激到了。但仔细想想,这帐中最适合的人,确实是他孟宗政,无论从经验、打法、威慑力还是资历上,旁人是完全没有能力去与他争这个水师将军的位置的。
至于担心落水之类的……他老人家打了一辈子仗了,还能不知道怎么保命吗?大不了待在后头指挥便是了嘛!
三两句话之间,种蒙也只好点头答应让孟宗政率部去濩泽水下游布防,并随时准备往上游进发,让得到了肯定的老头子很是有些欢喜。
众人又在帐中将备战细节好好讨论了一番,基本上将战争的初期情况判断个一清二楚后,便四散开来,各自去做自己的准备了。
杨略得了帅令,又在请求之下多添了两千兵额,共是率部一万两千人北上迎贼,其中步兵一万,骑兵两千,往北边先取秋泉、磨滩两处,再朝着三贼来的方向进发,向南岭发起进攻;
孟宗政领步兵六千,又配充当斥候的骑兵三百,共计六千三百人,同时加上早有准备、从一开始便沿着水路往上行进的十条小舰,过索树腰,再占住桑林,若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往西控制住吉甲,随后便是等候帅帐的安排;
左路军大部做的最为简单,修整完毕后继续前进,先牢牢控住三窑,如果金军南下的行程还不足以威胁到周军,便遣一军北上夺了郎庄,将此次大战的战线尽可能地推到蟒河-东冶一带,以求得诸路兵马的连应。
孟宗政虽然经验老道,但毕竟多年未打过水仗,准备时间自然是要比旁人都多出不少来的,加之路途遥远,调配不易,在散会后的第二日便点好了兵卒,自己则带着亲卫数十人先行赶往了战舰所在的河段。
杨略知道匪兵最大的特点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但是对面这五万匪中还有数万人是庞青云从端氏带出来的半职业军队,也就是说,其人麾下的将士是不能和山东叛乱的那些所谓的义军相比较的,因此应对的方式也要有所改变。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杨略也不敢怠慢,为了将功赎罪的他早早点好了部队,召集完毕后便于三月二十二动身往北。
在又一次进行分兵之后,加上对沿路占领的地盘布置的部分留守兵力,种蒙能够直接指挥的正规军和民兵共计五万八千余人,还不足六万之数,在人数上便已经有了些劣势。
加之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打仗,尽管斥候情报传得全、地图画得像,但总归和一直待在本地的金军对战场要素的了解程度差别极大。
这两点是初次作为副帅出征的种蒙最为担心的,须知,种家这一代可就都指望着他了!
若是身为征北大军副帅的种蒙将左路军葬送在了阳城,先不说将士们的亲属和兵官们背后的各家大族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单就成德皇帝的怒火就足够把整个种家烤成焦炭……
人家的好孙儿可也在左路军呢!
每每想到这一层,种蒙都不禁背后出汗,做起事情来也是慎之又慎,唯恐操之过急出了什么岔子。偏偏左路军这群能左右军情的将军当中,杨略出身寒门,向来有些懒散;孟宗政仗着自己的年龄和资历,老是喜欢和众人犟;狄放其人,身为降将,待在周军军营之中却没有一点不舒适感,依旧是我行我素,便是种蒙也有些管不住他的。
扫一圈下来,最听话、最不和自己唱反调的居然是那个自己最开始压根看不上的柴迁?
种蒙有些无奈,同时也暗戳戳地在心里骂岳承泽:拨到左路军的都是些什么硬茬子?你右路军那里的又都是什么老好人呐……这也太折腾人了!
不提两军前线的紧张备战,且说位于上京城的金国朝堂。作为金国乃至于此时北方名义上的军事、政治、经济和宗教中心,此刻的上京正在遭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一场来自皇帝陛下的风暴。
金大定九年三月二十,金帝完颜雍传口谕,令武卫军都指挥使白敬显、兵部尚书兼同签枢密院事完颜旸等军政重臣入宫,同时也下诏传尚书令完颜銘、三司使张户、登闻鼓院知院耶律向德等同行。众臣入宫后,便被早已经布下的重兵包围,压根没等他们驳斥和呼救,便被乱箭射成了筛子,结束了自己弄权的一生。
与另一个时空中被称作小尧舜的金世宗完颜雍有些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大定皇帝是在完颜元宜的政变协助下上位的,其龙潜时的诸位大臣中,有许多人在其登基后执掌军政大权,也凭借着自己从龙之臣的身份常对皇帝的命令进行驳斥,甚至于将手伸到了后宫之中,对完颜雍的立后、选妃诸事指手画脚,严重地妨碍了这位胸中自有大金发展蓝图的皇帝陛下的宏图伟望。
须知,完颜雍与其心上人乌林答氏为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便许下了永生不分离的心愿。后来乌林答氏为保护完颜雍与自己的清白,带着歉意投湖自尽,令完颜雍心痛不已,后者也在登基之后立乌林答氏为昭德皇后,且闭口不提立新后之事。但那群大臣满脑子都是些军政利益,加上皇后的位置实在是有些过于显眼,便硬要逼着百般不愿的大定皇帝立上一个,以安所谓的万民之心。这也成为了完颜雍决定发动这场兵变的重要导火索……
咱老完颜家的孩子可不能受这个委屈!
于是乎,下定决心的完颜雍便下诏将这群干涉政务干涉得有些魔怔了的大臣召入皇宫,干净利落地将他们变成了尸体,又令心腹将领迅速接管武卫军,同时命亲军谋克将被杀死的众臣的府邸团团围住,有秩序地将他们的家人全部送进大牢,如有反抗,就地击毙!
在基本控制了上京的局势后,完颜雍又火速将事先拟定的圣旨颁下,以户部尚书张玄素为代尚书令,以纥石烈志宁为代枢密使,将国朝文武重臣之首的要职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大定九年三月二十这一日,在多年后仍旧为世人津津乐道。它代表着的不仅仅是以大定皇帝完颜雍为首的辽阳军政利益集团(其人多数时候任辽阳地区军政职务,嫡系文武将臣也多出自辽阳)真正掌握了国家的命运,同时也代表着后周与金国这两个此时综合实力最为强劲的大国,将在双方野心勃勃的统治集团的指挥下,展开以军事为主、以经济文化为辅的持续争斗,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成为史书上的一页小字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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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岂变夷狄之风?恐只是天资高,偶合仁政耳!——《朱子语类》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