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迁的态度还是出乎了女子的想象。自己从小因为相貌秀丽被划分到了专攻美色刺杀目标的行列中,一直到后来才从里头脱离出来,精学诸法,最终成长为了谢氏新一代年轻刺客中最受赏识的那个。眼前这男子看着年轻,又是军人,必定血气方刚,方才是不是连正眼都没瞧一下?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莫不是他……
女子心思电转之间,前头却传来了柴迁的声音:“你若是要在那里像个木头似的杵着,我也没什么办法。”
言毕,竟又是一眼不看,甩着手大步往房间走去。
女子见状,翻了个白眼,只得连忙快步跟上。
要说这女子其实也并非是要来刺杀柴迁,只是因为谢氏满门被追杀至灭,同自己一起逃出来的还有两个,都被追赶的江湖好手杀了。回想起那日的情景,真真是命悬一线,十数个草莽中的强者就这么扑上来,自己居然还能从中逃脱了去,幸亏学了这许多逃命的法子……
脑子里念头回转,脚步轻快,却已是到了柴迁门前。后者转过头来,在女子那张精致得有些不太像话的脸庞上略过一眼,瞳孔一缩,显然心里开始感叹红颜祸水之类云云,随即沉声问道:“你来此,是来刺我的?”
“好教世子知道,小女子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来刺你?只不过是前两日逃难得紧,随便选了一处宅邸进来,正巧碰到世子在……”女子略一行礼,“幸得世子收留医治,否则小女子的性命恐怕不保!”
柴迁微微一笑,往后两步退开,随后说道:“你说不是来刺我的,我可不敢随便信你,姑且退后两步以作防备……你可是谢氏中人?唤作什么名字?被什么人追杀至此?”
女子低眸轻声回道:“小女子姓谢,名兮儿,正是大唐……南唐谢氏中人,因我家家主暗中通周,为朝中众臣所恶,更兼兵部侍郎晏平下令擒杀我家家主,又号令江湖众莽,凡得谢氏一人首级,可赏金一千两;得擒谢氏一人归,一千五百两,由此谢氏满门尽数遭难……”
说着说着,谢兮儿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不禁潸然泪下。
这下可给柴迁整不会了,不管前世今生,他最怕的不是敌军的刀光剑影,也不是朝堂上那些虚与委蛇之间射出的明枪暗箭,而是女子的眼泪。说起来,还算是小时候被妹妹哭闹得厉害,因此心里留下了阴影所致……
“除了你之外,谢氏还有谁逃出来了?”
谢兮儿听得这话,登时一怔,心想你不来安慰安慰就算了,反倒是继续揭人伤疤,这算是怎么回事?但念头一转,她又吸了吸鼻子,用随身手帕将眼泪拭去,轻声答道:“与我一同出来的有两个,身手都再好不过的,很是有些本事……”
“在哪?”听闻此言,柴迁可顾不得这那的。三个谢氏出来的刺客,都是被南唐逼走的,若是能尽数招至麾下,行那刺杀唐军将帅之事,或许滁州这里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不是?
“已经死了……”这话说完,谢兮儿的眼泪就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落下,啜泣声越来越大,最终演变成了痛哭失声。
根据当前情况,柴迁不得不中断了问答,赶忙让那两个明显看起来跟谢兮儿关系更为亲近的医官前来安慰,自己则掏了掏耳朵,转身进房,倒头就睡。
结果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许是这两个医官回去嚼舌根,又或许是刚好在旁边听到了什么的小厮婢女,说不定就是跟随柴迁过来的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卫去跟军中汉子闲聊时说漏了嘴,总之柴迁辣手摧花的名号就这么传了出去。都是谣言出去之后就会变了版本,直到柴迁自己亲耳听到这件事后,也只能是哭笑不得。
实际上,滁州十余万大军此时按照主帅的布置,已经逐渐排开战斗阵势,只等周军来战。但两支周军全部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原地,只是遣出一些斥候来到大军营盘附近探看消息,除了稍微发生一些武力冲突之外,唐军这里是半点收获也无的。
这些周军斥候,若是不幸被擒,有的服毒自杀,有的以头抢地碰得头破血流,有的干脆咬舌自尽,死得十分痛苦。如此一脸数日,唐军这里竟是一个周兵也未擒到,让坐镇滁州城中的定军大元帅葛从荣无语至极。
朝廷那边到底是几个意思,滁州这地方完全不是轻易能守的。之前还有个清流关能卡一下周军位置,现在清流关也没了,水源又受限于周人之手,后勤粮秣一直运送不到,还来信说是路上道路泥泞不通耽搁了些时日……怎么没把他娘的脑子也一起耽搁了?
照这么下去,没等周人发起进攻,自己这里恐怕就要内部先哗变一番才是!
一想到这里,葛从荣就浑身不舒坦,觉也睡不好,精神颇有些萎靡。
其人麾下将佐也被各种各样的庶务弄昏了头,今天来个聚众摔跤反目成仇进而引发聚众斗殴的,明天再来个分拨粮秣不均直接乱拳把运粮官打成了伤残的,后天直接是两个将领争得面红耳赤,连扯带抓到了帅帐当中要求葛从荣评评理……
众所周知,这个时代的军队一旦久未经战阵,不勤加操练,反倒是被军中杂碎小事给缠住,那部队的精气神是要落下一大截的。时间越往后推移,这种现象就越来越明显,甚至每天的冲突事件发生的次数还呈爆发式增加,不由得不让唐军众人担忧。
……
时间渐渐来到六月下旬,两军在滁州对峙已经半个多月,而真州、扬州方面的唐军依旧是按兵不动,完全没有前来相助的意思。尽管葛从荣多次书信其帅,仍然无法让他们有所行动,其人屡次不得,盛怒之下竟气急攻心,在议事的时候吐了一口老血,直将众将吓得搀扶回房休息。
愁云惨淡,仿佛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滁州大军的头顶上。
而经过了一段时间后,柴迁通过斥候又寻到了三个流落在外的谢氏子弟。谢兮儿本来与他们并无太多交集,但如今这层身份认同已经成为了谢氏同门必不可少的东西,于是每见到一人,谢兮儿就要痛哭一阵。连着哭了三次,整个人看着都消瘦了不少,一双原本清冷的眸子也因为红肿而生出些许使人怜爱之意,搞得柴迁每次见面都不敢直视。
连着寻回三人,也让谢兮儿与柴迁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于是乎,当柴迁说出希望她能够潜入滁州城中刺杀彼处的唐军主帅时,谢兮儿并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回问道:
“我杀一个,世子就为我寻回一个谢氏子弟,如何?”
柴迁闻言愕然,旋即点头答应。这玩意儿,又不是说登时见效的,寻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就连这三个谢家的男女在被周军找到的时候,还都以为是前来追捕的,死命逃了好一阵才肯听话跟回。
再说了,谢兮儿刺杀之事若能成,那大军便要倾巢而出。军国大事面前,几个谢氏子弟难道还能阻挡住大军的步伐不成?
谢兮儿一心要寻自家同伴,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便被柴迁忽悠着答应前往。
当然,当谢兮儿点头之后,这件事情就变成一项军事行动。先前柴迁瞒着没报,此时也不得不将手下有四个谢氏刺客的事情告知种蒙。后者早就听闻风声,只是柴迁毕竟和自己身份有别,人家要做的事情未必就是和战事有关,君不见,那皇城司里头的刺客还少了?
当柴迁将欲刺杀滁州葛从荣的消息说出来后,种蒙顿时感到惊喜万分。如果谢氏刺客真个能为周军所用,一招得手,那葛从荣身死城中,这股唐军还能有几分战力?
一旦滁州告破,金陵城的一角就已经出现在周军将帅们的眼中了。
种蒙完全同意柴迁的做法,甚至给予了相当程度的信任,即没有过问具体的实施计划和参与人员,就这么将这件事情丢给柴迁去做。不过随后,种蒙还是让柴迁将那几个谢氏中人严加看管,免得被套了信任,着了人家的道,万一他们真个是来刺杀周军将校的也说不定不是?
闲话不多说,六月二十六的清晨,谢兮儿没和任何人告别,按照柴迁的嘱托换掉身上那一袭白衣,装扮简朴,带着稍稍恢复过来的三个谢家子弟,朝着滁州城的方向飞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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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荣少豁达,有智略,初从军,渐至军校。——《南唐书·葛从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