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积雪比往年都要深厚,天地一片茫茫。踏着马蹄没入的深白,也正有一队白素孝服的人马不辞严寒,正纷纷全力挥动起泛红的手,打着马鞭,向这座汉都飞驰而来。
城里的深巷中,陛下的寝宫也尽皆染上了一层冰寒的温度。刘备,躺在龙榻床上,病体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反而一日比一日气衰,让诸葛亮、庞统、徐庶心头无比的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一丝愁绪尽皆笼罩在了汉臣们的心头。上将军马超带兵到了朝歌的时候,魏军已经撤去。他与蒋琬合力安定了周遭的民心,解除了郊外的水患之后,二人便回到了洛阳,面见了陛下玄德。刘备头上缠着白巾,拖着病体,眼睛流露出难得的欣慰,勉励了蒋琬与之前的大不相同,当即封他更高的官职,让蒋公琰泣泪百拜,感恩病中陛下的仁德。蒋琬走后,玄德又挥手让孔明、士元近身前来,单独嘱咐他们,要在今后多助太子、助大汉天下任用和教导蒋琬这样的人才,让卧龙、凤雏忍不住流下泪来,安抚玄德精心调养。
时不多久,一阵仓促的马蹄赶在董允辞别刘备南归传命之前,便扬起了一阵残雪,到达奔进了洛阳的宫中。孔明接到书信,拆开一看,不由得如闻惊雷,羽扇没有握住,径直掉落在地。三大智囊读过噩耗,无一不悲惊交加,在共同迎入星彩一行人后,三人商议,在陛下与司徒法正都相继病倒的关键时候,大汉站在路口,要痛定思痛,为国家这艘巨轮担负起掌舵的使命,帮助大汉早日脱离暂时的厄运。
当刘玄德用一直颤抖的双手拿着这封太子遇难的书信读到最后的时候,晴空霹雳好像当头击中了自己,在一阵不敢相信和肝胆俱裂的混乱中,刘备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径直喷出口中,当即昏死过去。噩耗毫无征兆,大汉痛失储君,刘备怎么也想不到,自愿为了大汉江山主动留在荆州,并来相送自己的画面,竟是父子之间永别的定格。刘玄德恨不得自己被刺客所害,能够替儿子换回一条性命。刘备心绪大乱,连日昏迷数次,不停吐血,悲感世事无常,自觉来日无多。
风雪的凛冽,让大汉的仁德江山此刻处在了前所未有的低谷当中。刘备仅存的理智告诉了自己,为国家选立一个新的太子,是不容忽视的当务之急。心腹近臣们有几人建议,选立皇孙刘璿接任为佳,然而张星彩悲痛中走上前来说道:
“陛下,我为太子之妻,就理应为了陛下、为了大汉、为了苍生大局为重,璿儿年纪太小,如果继承大统,国家势必难以安定。我诚心地建议让鲁王接任,我们母子甘居幕后,为了国家更好的未来出尽力量,望陛下慎重三思。”
星彩不愧是张飞之女,一心为国,赤胆忠心。刘备看着年幼的刘璿、刘谌,心中也不禁悲悯起来,把他们抱在怀里,君臣又是一阵心酸。鲁王刘永被传入宫中,听得一切变故,他满心的酸楚,浑身素衣,哭祭兄长刘禅,见过病重的父皇,刚毅直言自己为了大义,诚心推荐将太子之位让兄长刘封来做,自己甘为辅臣。刘备见到众人都是一心为国,对身后事倒有了一丝欣慰和安心,他在诸葛亮的建议下,由其代笔,急召刘封回京,欲当面定夺新的太子人选,护航汉室天下。
荆南的风雪,并没有中原来的猛烈。刘封惊闻弟弟遇难,第一时间如雷轰顶,瘫倒在地,悲从心生。他送走了文聘北去助守南郡,填补漏洞后,为了防止陆逊趁乱有所异动,强忍悲痛,打起十二分精神亲在阵头添兵要隘,日夜不辍,并亲自手书了一封,明言自己第一个拥护鲁王刘永继承大统做国家新的储君,密封装好,派出心腹飞骑,送向北方。他的儿子刘林心中不解,便怯怯地问道:
“父亲,应该继任太子位的,如能这样,也可让您更好的实现陛下的心愿,建立美好的天下,为何要主动让贤呢?”
“好了,林儿。这话不要再说了。我至今不会忘记江夏之辱,也确实诚心的跟父皇说过了自此不再过问太子皇家事,只愿披肝沥胆做大汉一员先锋,与东吴势不两立,为国家安平出力。鲁王刘永,也当真担负得起这样的重托,睿智、聪慧、开明、善良,仁德之风是我这个武将出身的人,所望其项背,望尘莫及的啊,我们不能有愧于国家,有愧于百姓,有愧于大汉天下和父皇的理想啊,林儿,明白了吗。”
“是,父亲,我也愿意跟随父亲左右,为了大汉的江山、百姓的安和,力战四方,出生入死,再无多言。”
洛阳的书信如期而至,刘封拜托了前来传命的大将傅肜严防东吴,自己带着儿子火速回到了洛阳。当看到病入膏肓的父皇,刘封发酸的心里顿时如洪水决堤,眼泪夺出眶来,跪地哭泣,没想到分别许久,父亲已经病成了这般模样,忠孝难两全,自己不能在身边尽孝服侍,让他心中难过万分。刘备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也是红着双眼,手里攥着刘封前时飞骑呈来的书信,慈爱地看向了他。刘永、刘理左右搀扶起兄长刘封,兄弟三人也是心照不宣,紧紧抱在了一起。刘备君臣叹息刘封的忠义,孔明、张飞、赵云等人也皆暗暗欣慰大汉的刘氏子孙没有那般的尔虞我诈,始终血脉相连,对刘封刮目相看。刘玄德在众人的陪伴下,确立了刘永为皇太子,刘封为皇兄并升任为自己曾为大汉担任过的左将军职,总封荆南都督,将的卢宝马和一身的宝甲赐给了他,让刘封泣泪再拜。之后,玄德在征求了张飞、星彩的意见后,便将刘璿、刘谌过继给了太子刘永。刘永哭跪在地,指天发誓,此生将他们当做亲生的儿子一般对待,尽好一个父亲的职责,让刘备放心,并单独对父皇说道,如果不生意外,刘璿定是他心中的未来储君。刘备一脸的慈祥,心中欣慰着自己的儿子们有善相爱,摸着刘永的头,心中终于宽慰了。
冷日的冰峰肆意地拍打在寒舍门前一张俊俏的脸上,让其中的双眼呆直的望着前方,虽偶尔泛出英杰神色的目光,却更多地泛现出一片深邃与空洞。雪花拍打上脸颊的肌肤,刺骨的凉意让本来白皙的脸蛋缀上了点点红印,但这都没有他心里的温度那般更加冰寒。这个公子,姓曹名叡,字元仲,他的眼睛里也泛起了点点的波涛,心里越凉,孤身一人的他就越发地想母亲了。母亲温暖的厚爱,被曹丕无情地剥走,化作了一抔泥土,化作了几瓣落花,曹叡真想,这几片雪也是母亲的化身,能够再次抚摸在自己的脸上,该有多么幸福。但是,脸上凉到让人麻木的感觉,时刻刺痛着自己,这不是母亲手心的温度,而是曹丕冰冷的眼神。
曾几何时,自幼容貌俊美又博闻强识的自己,是那样的受祖父曹操的倍加喜爱,常常让他陪伴在身边左右,在朝会宴席上也经常让自己和侍中近臣并列,当众说着“有了你,我曹家的基业就可以继承三代了。”然而祖父逝去后,母亲也跟着受冷,自己已经不奢求什么荣华富贵,他心里恨着曹丕,恨着新的皇后郭照,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将会迎来什么。
邺城的大内总管迎着飞雪,来到了曹叡的住宅,当看到眼前的一幕,连他也在心中叹着这个未得侯爵王位的失宠者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茕茕孑立、孤独一身,迎接着这寒冷的深冬飘雪,彻日冰霜。他带着曹丕皇令,将曹叡带回了宫中。
呼啸的风不停肆意地吹打着屋外的窗格,房里的一派暖融,却可惜远远不能化开此刻跪在眼前的儿子曹叡、多年来积冻的心头坚冰。曹丕看着这个儿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还是略有不甘,也或是泛上愧疚。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丕不知道为什么,在脑海中映出了一个多年不曾出现的脸庞,他看到了单纯的甄宓。曹丕苦苦地笑了,自嘲的笑了,他当夜终于开口,当夜封曹叡为平原王,并立他为太子,准备次日咬着牙再去上朝,当庭公布此事。不知道,双眼近昏的他,有没有看到曹叡正低着头在微微颤抖,还不时地有想忍住的意思;不知道,心中波澜万生的他,知不知道此刻曹叡的心中,是更加嗤之以鼻的愤恨,和紧握的双拳、不想让曹丕发觉的、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曹丕,叫郭照出面,让儿子叫了这位后妈一声母亲;
曹叡,咬牙切齿间,只想着登位以后生母终能平反...
没有等来二月的和风,刘玄德便长叹了一口气,叫来了文武众人,躺在床上用着最后的力气,进行了托孤。
他唤过了刘封,好言让他做个大汉的栋梁、撑起一方的将军,也同时再三叮嘱他行事不可莽撞,今后两军对垒时,不可因对东吴的仇恨,而反被利用,中了江东的计策,希望他们兄弟能永远和睦,完成天下太平的理想。刘封泣不成声,誓言今生为家为国,定恪守职责,建立功勋,不辱父皇之托;
他唤过了刘永,看着徐元直、卧龙、凤雏,和病体初愈便来探望的心腹法正,脑海中突地神游到了过往的一幕幕场景中去,新野、隆中、耒阳、成都...这些逢识的画面无一不在眼前飘过,云长、翼德紧随身后,他一摸黑黝黝的胡须,却回到了现实,看到了手里的,已经是一片花白。玄德留下诸葛亮、庞统、法正、徐庶为四大辅臣,相助刘永掌舵大汉江山,四人哭泣皆拜,看着骨瘦如柴的陛下,他们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想起了这位英主当年的知遇之恩,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寻。都叹世间英雄少,可惜历朝历代英龙皆满天下,缺的只是能否被发现、被所用,缺的只是英才能否自具慧眼魄力择主而侍,让自己的所学,不被庸庸碌碌地荒废掉罢了。
他,唤过了张飞、赵云两个弟弟,既是君臣,也是兄弟,离别的时刻怎能不让人心生凄悲。刘备强打精神,两手分别紧握着两人的手,让他们多助太子,然后先对张飞开口说道:
“三弟,这些天我独自躺在这里,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必须要跟你和子龙说。之前在汉中曹操、司马懿金蝉脱壳逃出我们的追击,后来云长在兖州、汉升在并州尽皆事出意外,好像曹魏早有准备一般,方才使得他们多少受到了影响,离开了我们的身边。我越来越清晰的觉得,大汉境内,真的好像有内奸一样,而且官职不低,自从并州一役后,我坚信汉升、孝直败的蹊跷,刻意没有调动什么人事的安排,我认为内奸不是在洛阳,就是还在并州。这是秘密的事,也是一件大事。”刘备同时望向了屋中的刘永和四位辅臣,继续说道“你们要重视这件事,也切记不可声张,一定要先解决这件事情,防止永儿即位,尚不稳固,再被敌人趁虚而入搞出什么大动作来,后悔就晚了。而且,不要因为我的离世,就古板恪守祭奠,如果魏吴有变,一定要抓住机会及时用兵,早日实现我们心中的理想,早日还百姓一个太平江山,早日给九州天下的各路英才们,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国家平台。”
众人泪眼纷纷,一齐跪在玄德的身边,接下皇命,让玄德微微的点了点头。他又让常山赵子龙坐到自己的床沿,并看着跪在下面的马超,对他们说出了让赵云、马超热泪纵横,啜泣接令的遗言:
“子龙啊,四弟...你都有黑白相间的头发了。岁月真快啊,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了。云碌,我放心不下。在永儿即位之后,一定要找准时机,南下庐江,说什么也得接回云碌来,你们夫妻二人、孟起兄妹二人一定要完好重聚。我们这边严查潜伏的人,魏吴也不会不闻风声,如此就没有必要再去让她潜伏冒险了。一定记住,切勿拖延。”
“是...陛下!陛下...子龙感恩一生,一定倾力辅佐太子,倾力实现我们心中理想的天下,子龙...领命!”
“陛下!马孟起感恩陛下惦记,替小妹谢过隆恩。”
天地一片苍茫,阴云化作的雪中,仿佛此刻起开始夹杂了一些雨滴,像是苍穹的眼泪,像是群龙的不舍。张任,这个自从在西川便紧跟玄德左右的护卫将军,此时满脸悲哀;陈到,已经从豫州飞奔回来的蜀汉元老、玄德旧时的贴身护卫将军,此刻见到陛下的模样,也是心如刀绞,每一个大汉将士都静默地,感怀着刘玄德的知遇之恩和惟贤惟德的仁君风范,每一个大汉百姓,都在祈祷着这样的领袖能真命所归,带领一群心中充满抱负的真英豪们,建立起万民欢腾的新世界,照亮每一个子民心中的星星之火,照亮汉室渡过难关。
托孤的刘玄德,双眼紧紧看着诸葛亮,面容露出了慈祥,他知道,这些英龙才子一定可以继续着他的梦想,继续着天下人的梦想,去继续耕耘不休,直到成功的那一天。孔明也看着自己的主公,再一次地跪下,两只手被主公紧紧地握住,刘永的手,也被父亲放在手心,一起握在了孔明的手中。
“孔..明,拜托...你们..了...”
诸葛亮,一声“臣必效死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震彻四海,哭腔在喉。他看到,刘备是那么的安心慈祥。
玄德,他看到了二弟关云长,一杆青龙偃月刀舞动在赤兔马上,对面就是猛将军吕布。他看到了自己腰间的雌雄双股剑,好似在鞘中叮当作响等待着主人拔出,在迷迷糊糊的虎牢关前一同酣战吕奉先,二弟在喊着大哥冲他微笑;
玄德,他看到了汉献帝刘协,正握着他的双手,眼角流着泪,不敢哭出声,却又满脸写着坚毅与期待,对着自己说希望皇叔能为汉室出力,在外领兵复兴更好的大汉,声音言犹在耳,表情那么的栩栩如生,让自己不由得伸出了手臂,想要抚上陛下的面庞,为他擦去眼角的泪珠......
刘备的面庞,慈祥万分,才刚微微举起的手臂在众人的视线中忽然的坠下来,落在床上,微微弹起又一次安静的落下,从此再也没有了动作,安详地靠在了身体的侧边。
屋中群臣跪下痛苦,屋外长长的队列尽皆跪下落泪,校场上所有的大汉将士全都摘下头盔,一手拄着长枪,单膝跪地面容悲伤,听着耳畔似乎传来的阵阵龙鸣,低下了头颅,又默默看向了苍天所在的远方。
大汉昭烈帝刘备,刘玄德,驾崩龙逝。
诸葛亮等人谨遵先帝遗令,不做奢靡浪费,不兴劳民伤财,采用简单的方式下葬入陵,大汉数州哀悼,天下民祭不休。刘永登上高台,继位大汉统领,封慰各路兵将,大赦天下子民。意欲带领着天下的英龙,重新拨开这寒人的阴雾,翻开崭新的篇章,逐渐恢复好低谷中大汉的元气,继续相对曹魏的虎视,和孙吴的鲸窥,接续父亲的理想,建立起一个众人心中的理想天下,造福万民苍生,再现汉朝一样的辉煌。
英龙天下历代是,昭烈汉威今长存。泱泱华夏至今的对内仁德治世和谐爱民,对外强而不欺威而不霸,无一不在实现着这个民族千年来共同的核心理想,也是从此将他的世界蜷缩在一个丘陵中的汉昭烈帝刘玄德,心中的核心理想。数千年后,丘陵被雨水冲刷出道道沟痕,上面也长出了高低不一的青草,至今都在迎着风发出瑟瑟的回响,仿佛在对着每个前来瞻仰的后人们,讲述着一个帝王,曾经的光荣与梦想。
刘永当即敕封皇兄刘封为汉阳王,进王爵,并让他即刻上任荆南总督,回到故任,直面对垒江东柴桑。刘封走后不久,蜀中黄权已派蜀汉元老糜竺和自己的儿子黄崇一起来到了洛阳,向先帝祭奠哀思。诸葛亮看到年轻的黄崇,心中也想到了远方的重臣黄权,于是将他扶起,并把他接回家中,让诸葛瞻好好照顾这个刚入汉都、且住一段时间的弟弟。黄崇继承了父亲的优点,生得俊朗,学识也多,谦虚待人,和诸葛瞻很快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在洛阳的期间,和姜维、庞宏、袁綝、关索、赵统等一干大汉子弟结下了情谊,后话暂且不提。而糜竺则作为刘备生前最为信任的元老之一,痛哭不止,之后参拜刘永,被继续加封赏赐,以示安慰。
糜竺事后拜访了两个老朋友。孙乾、糜竺、简雍,三个从刘备起兵时就先后跟从的开国元老,再一次重逢相聚,彼此之间泪眼相望,各自感叹已经成了垂暮的老者,并纷纷感叹这一次糜竺的再次回川,恐怕今生都难再相见,不禁一连共住了数日,日夜不舍地畅谈起来。自从弟弟糜芳转身离开成都的糜府家中,糜竺数年都没有再见到心中所念的亲人。当听到孙乾说他尚在并州上党城中,于是糜竺倒也心中宽慰,想到弟弟终于能够不负先帝所托,代表糜家横刀立马上了战场守护大汉一方,于是便安下心来。但糜、孙两个老友却都没有注意到,刚才一起敞开心扉,感慨万千的简雍,却突然暗中露出了五味杂陈的忧容,欲言又止,化作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默默举起了眼前的酒杯,在那两人并没注意到的时刻,独自一饮而尽。在新年过后,阳春三月的时节,糜竺和黄崇辞别陛下,辞别众人,再次回川去了。
魏国,邺都。曹丕躺在床上,逐渐觉得连咳嗽的力气都一日不及一日。曹叡虽然心中恨着父亲,但这个小小的未来君主也并不昏庸,他对于父亲连日来遗留的交代,也并非完全置若罔闻。受冷落的时候,他也没有消极放纵,而是注目观察着朝中的群臣,和天下的大势,因此在父亲告诉他要好好使用司马懿、司马家,但又要丝毫不可松懈对司马懿的防范时,也牢牢谨记在心,不敢在群臣中多一言,而是对谁都十分恭谦,倒让魏臣心中安定,认为储君将会是优秀的帝王。在这期间,忠厚多智又忠贞贤良的尚书令陈群,眼见太子的遭遇,并觉得他不容易一下子应付魏国波诡云谲的朝堂,便在暗中多多诚心指点于他,并在不被群臣看到,不被误会他拉拢太子的基础上,诚心的多多帮助了在朝中虽身为皇室,却反而好似无依无靠的曹叡,让自己的儿子陈泰经常也给予了曹叡私下里兄弟一般的关怀,让自从母亲甄宓去世后就难寻温暖的曹元仲,也难得的重温了温暖的感觉,在心中默默感激着这个大魏的忠臣陈群,和他的儿子陈泰,陈玄伯。
曹丕的身体近日坏到了极点,然而他的心中潜意识里,还在因为一件事而十分不安。这个让他不得安生的人,不是司马懿,而是他已经安抚下来了的昔日旧患,三弟曹彰。可叹曹子桓的帝王之术,最担心兄弟阋墙的他,始终不能打开这个悲哀的心结。而老辣的重臣司马懿,却敏锐的发觉到自己和曹丕都走在了一个关键的岔路口上,而这个路口就叫做曹彰。司马仲达眯起了毒辣的眼睛,他知道魏帝恐怕活不过这个月了,而新帝登基的时候,曹彰要不就是托孤重臣,要不就是孤魂野鬼,向左自己则多了棘手的敌人,向右自己则可趁势一帆风顺,于是他暗做手脚,散布谣言,让思维已近混乱、神智不堪重负的曹丕清楚地听到曹彰恐怕即将造反,从曹叡手中夺回魏国帝位的消息。惊得曹丕找来自己和陈群、吴质、曹休、夏侯尚等人共同商议,最终,曹丕还是顺从了内心的魔鬼,让曹休、夏侯尚、司马懿共同陪着大内官去到曹彰府中,二次夺下弟弟的兵权,并赐给了他一杯毒酒。
寒冬的雪,已越下越小了,但是天地的冰寒却不减反增,深深地遍布在了魏国冀州的每一处地方,笼罩在了曹彰府中的每一个角落。此时还依旧身为大魏上将军的曹彰曹子文,正独自在院子中,看着空荡荡的场景,想到了曾经府中的盛极一时。将军兄弟们络绎不绝,虎豹骑永远跟随在自己身后,威震边疆的曹彰是多么威风,如今这是怎么了。并不待他继续多想,久未有客拜访的院落,大门又被推开,曹彰瞬间注目的眼神中,顷刻化作了心痛。司马懿一言不发,跟在两位曹氏亲族的后面,任由曹休呈上魏帝突然送来的御酒,曹彰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尾,他突然悔恨自己了,悔恨没有选择像四弟一样早点看清兄长的本心,早点离开魔掌,还傻乎乎地以为放过了自己的兄长曹丕,又回到了那个手足相亲的子桓模样。他笑了,笑的那么苦涩,但终于敢于放纵自己了,仰天哈哈大笑的他,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跪地双眼呆滞,麻木自嘲地说了一句“谢陛下赐酒。”让曹休也轻轻叹了一声。
当夜,酒毒发作,震慑边疆的猛将曹彰,没有马革裹尸战死在大漠疆场,而是亡在了兄长曹丕挥之不去的忌惮中。
司马懿眼见又一个曹家柱石轰然倒塌,心中百感交集。魏帝曹丕的知三弟已逝,突然心头又泛起了阵阵的懊悔,近夜,躺在床上的他好像总能看到父亲曹操冷冷的双眼在直直盯着自己看,甄宓、曹彰...一个个身影向自己走来,让他慌张地挥舞着手臂却始终驱散不开这一张张冷峻的面庞。曹丕大喊一声,碰倒了身旁的烛台,内管慌张跑进屋中,子桓自觉一身透彻的冷汗,旋即他深深感到,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住了自己发沉的周身。趁着清醒的最后时分,他傍晚急召文武众臣和太子曹叡,拿出圣旨让大内官屋中宣读,交代了最后的遗言。他封曹休为征东大将军、陈群为镇军大将军、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命三人为托孤重臣,倾力相助太子新君,同时又再一次叮嘱了儿子要利用这三个人的才华,并会用、会压,让他们相互制衡才可为帝王效命,曹叡一一谨记。
当夜,曹丕一命呜呼,魏国改天换地,曹叡登基。
曹叡戴上了帝王的冠冕,终于登上了九五高台。他的心中很厌弃父亲不得已要立自己为太子,而才封予的平原王衔。他更珍惜武德侯的身份,那个时候母亲甄宓听到这个消息,为她开心的音容笑貌,每当想起来,就会让曹叡的心中一阵温暖,又即刻带来一阵酸楚与撕心的裂痛。父亲的葬礼开始了,漫天的白纸、白旗辉映着中间的棺椁。而他,却独自坐在后宫,一脸不屑地剥着瓜果,根本不去外面与群臣共同祭奠父亲的遗体,太后郭照前来找他,让他装装样子也要出去尽献孝道,却发现他连刚刚堂前做样子穿的白素孝服都已经脱了下来,并顺着声音,恶狠狠的盯向郭照的脸:
“烦‘请’太后节哀顺变,你出去照顾众臣就可以了。”
“叡儿,你还是...”
“不送!”
“......”
曹叡在琐事尽毕后,重新登台传召,追谥母亲甄夫人为文昭皇后,将同母同父的亲妹妹——东乡公主曹绫接入宫中关爱呵护,而因此举动,冰雪聪明的曹绫也成为了他和国家的好助手,成为了之后历代曹氏君王的幕后智囊和心存不轨的魏国权臣心中的忌惮所在。之后,曹叡封赏文武百官,又升“五子良将”之首的张辽,为魏国的大将军,成为了武将的首统,敕封有恩于已的忠臣陈群为颖阴侯,增邑五百户,做了朝中的文官首统,另又加封同为辅政的曹休为长平侯、司马懿为舞阳侯。追封已故众文武官爵不一,单独追封名将曹真,谥为元侯,将曹真的儿子曹爽字昭伯,封为邵陵侯,任散骑侍郎、累迁城门校尉,加散骑常侍,后转任武卫将军,以示荣宠。新业既定,曹叡兼修文武,前期执政尚无愧于明君的称号,也因此成为了后人口中的“魏明帝”。这时的他一边大力发展种田,一边和陈群等人共同研制魏国的法律,定名《魏律》,同时他又谦虚拜托张辽、许褚、满宠、钟繇等一众三朝元老,外镇国土边疆,内修政务机要,委托一系列肱骨众臣理顺国家机制,不时关注蜀汉与东吴的动向,以防两国都趁曹丕驾崩的间隙,动心或举兵或毁约前来征伐。
当他得知蜀汉的刘备也已病逝,东吴的孙权则在大力肃清内部,整顿有无奸细军探,而尽皆无力北向之时,不禁喘了一口气,也趁着三国间难得短暂的安宁,为自己和魏国的未来,展开了深思熟虑的考量。
然而他并不知,父亲曹丕临终之时,只顾着交代自己提防司马氏,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他在蜀汉,有一个蛰伏了多年的、这时只剩自己和司马懿二人才知道的高级间谍存在,而由此一来,连这个身在蜀汉的将军都不曾知晓,现在只剩下了司马懿,可以肆无忌惮地操纵着这个独有的秘密了。
并州,蜀汉所持的上党境内。一个面色纠结的将军听说陛下玄德和魏国的曹丕先后归天,心中突然觉出了一丝愧疚与不安。愧疚的是自己只不过因为一时不得提拔的愤恨,和家人被曹魏挟持的逼迫,而同意与司马懿这个魔鬼开启了罪恶的灵魂交易,让他没想到的是,玄德反而是厚爱自己才屡屡不封他将军官职,不让他在危难中率队与当时兵锋强劲的曹军铁骑进行正面的冲突,进入了安定的荆州之后,他便立刻获得了重要的将军封号,这一切都让他的双手颤动不已,脑中空白一片,但是司马懿的封封密信言犹在耳,如果中途改变心智,不光将会让蜀国的上下尽皆知道此等忘恩负义的事,还会让自己身在曹魏的家人尽皆亡命惨死。他,已经走上了不能回头的路,只有期待着帮助司马懿完成交易中那个条件,才能被允许接回家人,永远封存此事的那个时刻早点到来。但陛下玄德一生也未能知道自己做下的事,自己又真的,一勇气去接受不可饶恕的审判。因此,无奈的愧疚感,就像生根发芽的毒木种子一样,从在他的心里破土而出,至今已经长成了一棵占满心扉,吞噬良知的参天大树。
不安的是,曹丕的离去,让司马懿失掉了被管束的砝码,他不知道这个老狐狸会让自己成为他手中怎样的棋子,他的心智被魔鬼占据了,一个让自己狠下心来杀伐果决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脑海中。他想到了洛阳城内唯一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当初收留了自己的元老重臣,简雍。一不做,二不休。他决定提早下手,除掉知道自己身份的所有隐患,然后再与司马懿分庭抗礼,甚至可以寻求投奔入魏结束噩梦的机会。
洛阳城在新皇的登基中重获了稳定的安宁,然而悲伤过度的老臣孙乾,却也在不久前抱病离开了人世。简雍简宪和,独自坐在了屋中,惆怅地叹了几口气,看着自己也银丝缠绕的发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暗中下定了决心,带上了笔和纸,准备去孙乾和先帝的墓前分别祭拜一番,写出来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秘密,然后从容赴死,告别大汉的江山。
一套规规矩矩的大汉服饰被简雍一丝不苟地穿在了身上,昭烈帝的陵前,他献上了祭品,跪在了先帝的面前,任阵阵已然渐暖的风吹过周身的景象,默默无言的陪着自己的主公,久久于此。他呢喃的轻语,伴随着阵风化作了无声的音阶,飘向了遥远的天边...
“先帝,老臣一生追随于你,东奔西走,但也确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啊,有些话我讲写成文书上呈当今陛下,为国家分忧,然后老臣便去陪您,希望我还是..主公信任的宪和。”
辞别了刘备,简雍只带着两个下人便独自去到了郊外,去到了那专门为故友孙乾树立的墓碑前。迎面而坐,简雍叹息着,拿出了一张小桌,和一壶好酒,给墓碑里外的两个人分别满斟了一杯,酹洒过后,盘腿而坐。下午时分,郊外中略带阴凉的山风不时拂动起了简雍的鬓角,不时吹起了宽大的汉服在空旷的天地间飘飘荡荡。积压了好多年的心里话,沉淀了数些年的难言之隐,此刻都在最好的朋友身前,被这个垂老的身影娓娓道来:
“公佑啊,你先于我去陪我们的主公先帝了。陛下现今正和丞相他们在秘密调查着关于潜伏者的身份。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别着急,今天来看看你后,我就将完成这件大事,将心里多年的秘密堂堂正正写成文书,呈报给陛下、丞相,让大汉不再有这个暗地中的隐患,那时候我也就无颜再面对陛下了,完成使命的我就去陪你,我们一起再跟随这仁德的主公左右,希望你不会嫌弃我这个老友到最后,才在个人情感和国家大义的犹豫不决中,坦荡选择了后者。”
不知不觉间,夕阳就快把整座天空照成了一片深红,青壶中的酒,也逐渐被两个挚友把盏饮去了大半。
“长坂坡的时候,我们都被冲散了,最后都陆续回到了先帝的身边。当时先帝的两个夫人,糜夫人、甘夫人全都遇难,然而你不知,还有一个我们的好友,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但却不是如他最后回来时所说的那样,是死在了乱军之中,而是被曹军掳走了,连他也没能幸免。当时欲要以死尽节的他,心中因为错怪了先帝,而答应了那个司马懿的条件,成为了潜伏在我们军中的暗桩,他只以为表面敷衍一阵就可以哄骗对方,岂料想司马懿这个人的能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他的能力绝不在我们的诸葛丞相之下,而他也自此越走越远,成为了司马懿紧紧攥在手里的棋子了。我当时意外得知了这个事情,他没有选择杀我灭口。而是在我面前哭了,哭诉了这一切的因由。我真的很想把实情告诉先帝,但也可怜于他的遭遇和我们深厚的友谊,就觉得可以哄骗过司马懿,便替他保守了秘密,收留了他心中的恶魔......”
简雍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笔纸,在孙乾墓碑的注视下,写了起来。当他书到一半,正写出一句“造化弄人,那个误入歧途,被我收留的潜伏者是广”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眼前的绢帛上毫无征兆地喷上了一抹天边夕阳的血色。背后一阵寒凉。原来并州那个已经被恶魔完全吞噬了的潜伏者,暗自派遣的五六个死士,已经周身黑衣,跟随简雍的脚步来到了这里暗藏。刹那时,一支银亮的飞镖就在简雍写信的时候径直插入了他的后心,让他一口鲜血喷出。简雍的余光看到了几个黑影张弓提刀奔向自己,怅然一声明白了过来。那个当初没有除掉自己的将军,如今已经变了。自己今天难逃被灭口的命运了。他迸发出了所有的力量,不顾飞来的几箭陆续地钉入自己的后背,拼尽全力将这纸绝密的书信揉起深深地揣进了怀中。他突然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一头黑发的年轻孙乾,原来始终都坐在自己的对面,听着自己的心诉,拿着那只带来的酒杯,熟悉的面庞充满怜悯和认可地说:
“宪和,你无愧于大汉,无愧于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去见仁德天下的玄德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