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中原自古以来皆以单名为贵,表字成双,只有不识文字的百姓,有个称呼分辨都是难得了。
也有些寒门子弟,上数三五代也不定有几个能识文字的,能有个听得过去的名字,也不会有什么计较的。
轻于礼数的江湖中人随意了些,不甚讲究,多有些双名的。
这漠上王身体恢复不少,近来也无甚紧要,陌楼还要守着一段时候。
寒江不耐久待,便要早归寒山,古烈南熙沈珏三个还要待天暖时候再去仔细搜寻两回。
漠上黑风暴多在春夏之交,沈瑜劝解若要搜寻,得趁年初抓紧时间。
几人待赏玩朔方上元灯会后,便作各自东西。寒江不顾诸人挽留,当夜便生离去。
当日分别之际,漠上王沈含微,七海王齐韫,朔方崔氏家主崔谦崔希真,皆先后交代寒江好生待这宝马,莫亏待了。
至于陌楼古烈南熙几人,却是无心再做言语,说了不止一次两次,数不尽了,不过说了寒江也是白说。
这寒江从来都是点头称是,至死不改,他不把自己给饿死了,便是好的,还指望他去照看,流光照顾他还差不多。
临别时候陌楼叫了寒江到一旁,认真说让他以后好生照料南熏。
听得寒江鄙视望着他,当初是谁因为屡屡告白,大约是十一二回,被拒绝。
很是伤情,说不出的凄凉酸楚,泡到酒窖把自己灌醉,抱着去拿酒喝的寒江,甩都甩不开,哭的万分凄惨,为什么被拒绝?自己有什么不好的?
听闻寒江这话瞬间冲散了别离之殇,陌楼生出了想要揍他的感觉,虽说是揍不过的。
别过头,稳定的心神,陌楼掏出来当初自己为讨南熏欢心,未能发挥应有作用,费尽心思准备的亲笔手册,交给寒江,算是与过去做个道别。
也莫让两人因此受累,放不放得下?在不在乎?都是自己的事,也不该让他们两个都因此所累。
当时他满眼都是南熏,不能明白女郎心意,人家是看他救了心上人,才对他温柔以待,相识之初从来都是冷眼相待,却以为南熏是喜欢上他了。
顺带警告寒江,日后万不可让南熏伤心,不然这灵蛇丢到被窝里!
“你用这么烈的酒,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材泡着它,确定不会把它给醉死,还能让它出来。况且叫它出来了,还敢对我怎样?不怕我把它给捏死了下酒吃,以后可就没什么可探究的了?”寒江很是鄙视陌楼威胁人都拿不住重点。
这本陌楼珍爱非常的册子,被寒江随意塞进衣襟,将手里猜灯谜得的花灯塞给陌楼,“祝你日后如这并蒂莲花灯一般,莫再如此形单影只,使你耶娘忧心惆怅,送你名门闺秀的画册赏看,累你连家门也不敢回返。”
言罢转身而去,挥手作别,再不回头。毫不在意陌楼气愤之下很想把手里那支花灯丢掉,当成寒江跺上几脚泄愤,若非顾及身后漠上王七海王等人望着,此举实在有损风仪,方才咬牙切齿生生忍下。
如此倒也冲淡了些自己心头愁闷之思,或许再过些年,他们都很好的时候,能够有勇气,再去往寒山探望两位,好友。
那时她冷然拒绝,说的明白,她待他陌楼只有感念之心,从无别意,她心中也从来只有一人,再看不到世间任何风景。
陌楼登时羞愧难当,他却不曾察觉,或是不愿,明白,这个现实。
当南熏明明白白说出自己心意,实在无颜长留寒山,不告而别,留书一去,从此再不曾回返寒山。
寒江见朔方花灯心生几分感慨,喝着齐韫所赠海上蓬莱春,拎着陇右西风烈,挂着朔方雪里烧,还惦着让陌楼把欠下的河东醉花阴,抱着七海王齐韫所赠随身神兵滔海剑,尽快要遣人送往姑苏寒山,骑着流光当夜便先行离去了。
那朔方灯会与姑苏之地有异,南北之别,寒江见得多了也不觉新鲜,南熏却是少见的,只行程千里,不易携带,不若来日带南熏同赏北地灯会。
不过这个似是有些突兀了,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的好,寒江灌着一壶雪里烧,望着陇右通道,有几分犹疑。
忽见远处有驰马奔腾之声,烟尘滚滚而来,正是那去为大成皇帝贺圣寿的陇右都督之子,陇右折冲都尉萧绎一行人重返陇右。
其中隐约几个相熟的面孔,寒江似回当年退避北狄之地,却苦无来援。
只为陇右朔方一线皆去护持圣驾了,分不出一道兵力,来引开北狄大军,所以那三千疾风营将士便只能日渐耗尽。
萧湛老将军满心都是忠君报国,九死不悔,那怕是付诸满门。
他寒江却是但有不逮,还却恩义,便了无瓜葛,那怕再痛,再不舍,也不愿再生纠葛。
这陇右边城苦寒之地也没什么好去的,去了还又被老将军跟先生啰嗦,却为这曾两度陷己于死路大成皇帝看守边关,却是不快之致。
他虽不至去闯入宫禁,以报两度死生之仇,却再无心与这大成的朝廷,天下,有什么瓜葛。
还待日后,萧氏若有困境,再报当年身逢绝境之际,数载收留之恩。
行不多日至宁州,眼看长安在望,掂量着要不去探望一番樊夙、韦川、苏静。
却有了几个漠上装扮的汉子寻到面前,却是故人相邀,这般也不必犹疑了,该不该去见了,也便不多打搅他们清静日子。
去了漠东见了那伙曾被伤透了心,不愿再回大成,了无牵挂漠上讨生的弟兄,以叙别情。
得了当年副将扈延台消息,北狄单于,又重新一统四分五裂的北狄余部,野心勃勃,只怕不会止于北狄。
迎着漠上风刀,寒江灌下一口,这天下也罢,江山也罢,都与我是不相干的?与你又有何干?
难不成你扈延台热血未冷,还要为大成皇帝守卫疆土,抛头颅洒热血,损生耗死。
扈延台听的呆滞,便连最爱的雪里烧也喝不下,他阖家因先帝朝一桩旧案,被贬往岭南,沿途流离,所活下的不过六个兄弟。
不能科举仕宦,只好从了军,配往陇右得遇寒江麾下疾风营,焉支山一役,只余他一个。
除了这些誓死追随的弟兄,早已无家无故,了无牵念,是以再不愿重归大成一步。
若非因顾虑昔日主将,也不会多此一举,自无话可说,只言共饮,以叙当年同袍兄弟情谊,再无多言。
只无意言道手中新投了个被人追杀的兄弟,与扈延台家中祖辈有些干系,祖传的绝活,善驭禽鸟,传递信息很是迅捷方便。
寒江还见了一面,很是新奇的见识了一番驭禽鸟如臂指使,叹道,比朝廷八百里加急都要了得。
日后征战时候若得密语传书,不惧外泄,却是迅捷方便。
归途正好自河东而归,躺在流光马背上,晃到快睡着了,实在逍遥得紧。
好在流光认主,不会至于沿途无甚精心喂养便无力奔驰,本就枯瘦如柴。
只在漠上朔方两地之际,有漠上王的人心痛这宝马灵驹受这等待遇,尽心喂养出的一层薄膘。
如今已被瘦回原来模样,只能自己去寻些猎物,还要养自家懒散主人,便是个人也该心酸了。
寒江少有下手去寻摸些吃食的,没事吃些干粮,喝着酒水都顶饿的。
流光扑猎回送给他的猎物多被送到街市酒肆换些便宜酒水吃食。
便以寒江少有想起喂养,顶多喝酒时候喂些酒水,也不曾绑了缰绳的模样,换个蠢笨驴子也该弃主而去了。
若非流光天生异种,不然不是早给饿死,便是为荒野豺狼虎豹啃的只剩骨头了。
也无甚紧要事故,寒江不曾着急行程,悠然而过,沿途寻幽探景,不想至今已是春夏之交。
如今时候天日炎炎,寒江每日随意行进,端看流光脚程,每日日暮即歇,无论繁华城池,小镇闹市,荒野山林,不过随意歇息,有一顿没一顿。
那日归途暂歇一个无名树林,寒江躺着避正午艳阳。竟被给一户赶路的小郎当成落魄流浪汉,心生怜悯,赠他一身旧衣些许银两吃食。
寒江头回被人如此可怜,却也新鲜,一时兴起,逗弄那小郎一场。
说自己衣食无着,如今伤病加身,眼见殒命,不知前途何处?
哪想这小郎还当真叫来家人,说要让虽行的医师为他诊治,要照料他。
寒江看他清澈见底的瞳孔,莫名有些不忍,那所剩不多的良心稍微痛了一下,不好反悔自己无事,恐伤了这小郎的一片赤子童心,只说自己是没救了,要去深山老林里寻个地方自生自灭。
那小郎心善泪下跑开了,寒江一见赶忙呼哨一声唤来了坐骑流光,也顾不得炎热当头,打算快快离去了。
许多年没有这般放松的心境,一时兴起,逗个纯真无邪小孩子,把人给逗成这样。便以寒江的面皮,也莫名有些心亏,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流光近来也是被饿着了,叼着只麋鹿怎也不肯松开,耽误了不少时间,归来还满口血淋淋的。
那个小郎便带了耶娘同来,流光极是机灵的,大约是觉寒江这个主人暂不需要它,跟它叼来的猎物,无视寒江责备的眼神,直接躲开一侧,大啖其食。
自称命不久矣的寒江,却因流光慢了一步,被那小郎自家三口拦个正着。
本是打算扯个借口搪塞了,便辞别,却闻得一股佳馔异香扑鼻,辞别之言到嘴边又改了,从善入流的被人救了回去。
很是享受了几日这慕家厨娘的手艺,就连流光都有些乐不思归,养回了些许膘水,常得空对水而观,自觉神俊更盛往常,很是得意,每每嘶嘶而叫。
引开慕家当家家主与其兄弟观望赞叹,很有心与据说命不久矣、近来红光满面的寒江商议买马之事,端看寒江也不是能舍得的,再不济也要借个几日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