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册感觉到马德成拉他的手又凉又硬,于是问他吃得如何,住得好不好,穿得暖和不暖和,像是个访贫问苦的干部下乡般。马德成见到曾册变得乖巧的很,老老实实诉起苦来,说这边的天气比幽州冷,风比幽州大,吃的东西太少,花样不多。犹其这边的酒不好,比不上幽州那边的酒味道纯正。
老头子边说边叹气说,这些吃喝住行的事他还能将就,就是身边缺少知音,上京能跟他一起讨论诗文的人几乎没有。那韩家的韩德让有些功底,但他的心思不在诗书上,而在功业上,而且人家也忙,整日里陪侍在永兴王身边,很少过来谈天说地。
老头子越说越委曲,仿佛一个孩子盼着放学回家一般,他向着南边叹息道:“老夫已经给皇上上书了,我要告老还乡了。”
曾册笑他自怨自艾说的可怜,就笑嘻嘻的说:“我今天给你做菜,陪你喝酒,陪你做诗,今天一整天我就陪你一个了。”
马德成一听双眼放光的一把握住曾册的手说:“君子一言,劝驷马难追。”
曾册笑着招手叫过马家的仆役,让他把刘伶醉摆在马德成跟前道:“先生可知道这酒?”
马德成的眼睛更加光亮道:“刘伶醉?老夫在永兴王处尝过一回,这酒是仙品。”
曾册道:“先生今天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你稍候一下,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
马德成似乎是怕曾册跑掉,上前一把拉住他说:“不要去看,你想做什么就吩咐他们外面去买好了。”
曾册又问了马德成最近的身体情况,于是列了个菜单子打发人出去采购。马德成就让人将刘伶醉的木箱拆开,取出一瓶放在手上端详。他好奇地嘟囔道:“你也是从韩家弄来的吧,这韩家倒也奇了,先前从未听说他家酿过酒,却不知为何能搞出这样烈的酒。”
曾册知道他馋了,就麻利地打开了一瓶,给拿过茶杯给他倒上了一杯道:“饭前只准喝这一杯,多喝了我可就没法陪你聊诗了。”
马德成眼睛都被酒杯吸引了,他眯着眼睛,不住地点头,嘴里应承着端起酒杯先凑在鼻前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然后闭紧嘴唇一副享受的不行不行的模样。曾册忍不住捂上嘴偷笑道:“我先去厨房,看看给你整点什么好吃的。”
曾册说罢起身出门,脚步临迈出门时回头指着马德成说:“说好了,不许多喝,等我回来。”
曾册去了厨房跟厨子商量一番,麻利地炖上了一锅萝卜羊小排,煮上一盘花生豆,又切了一盘萝卜丝用酱、醋、黄酒调成汁拌好,在铁锅里放了些野花椒用热油炸香,然后将热油浇在萝卜丝上,顿时香气溢满厨房。曾册吩咐厨子将院子里的一只鸡杀了,单取下鸡胸肉放入锅中,加葱、姜和黄酒煮熟后捞出泡入凉水,余下的步骤叫他过来再弄。
曾册吩咐完就自己把煮好的花生和拌好的萝卜丝回到上房。马德成闻到香气一双昏花老眼盯着萝卜丝。身边的仆役赶紧把筷子递过来。马德成吸着鼻子伸筷子就夹起萝卜丝放入口中细嚼起来。
曾册看他那一杯子果然空了,于是就又给他倒上半杯说:“慢慢吃,慢慢喝,好菜都在后面。”
马德成很享受地嚼着萝卜丝道:“同样是萝卜,怎的到你手上就能做出这般味道,小友真是奇人。既能吟诗赋,又能入庖厨。奇哉怪也。”
曾册笑道:“这有何奇怪的,只是遇见了好师父。”
马德成不解地问:“你下厨房也是师父教的?”
曾册随便就点了头,他想起百年后的苏东坡,人家还不是诗文冠绝千古,还发明了东坡肘子,无论哪方面都甩你这老腐儒几条街去。曾册心里吐槽,嘴里应付道:“当然了,我的师父很博学开通的。”
马德成听曾册夸他的师父,不由心底泛酸,他端起酒杯来小啜一口颇为享受的说道:“你的师父真的好福气,得一英才而育之,乃是读书人的一大福报。”
曾册心想: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女王萧绰就在你的手上,你还想得什么样的英才。
一老一少就着小菜喝了阵酒,外面采购的人就回来了。曾册立即起身下厨手脚麻利地蒸了一条鲜鱼,煨上一锅牛肉,又将那去了鸡胸肉的鸡剁成块,把各种干菇洗净放入炖好。把刚才煮熟的鸡胸撕成细肉丝,将嫩菜心焯水切丝,再加入些木耳、芝麻油、盐、醋和一点糖霜拌好交给仆役端过去。然后他把豆腐切丁,蘸过鸡蛋液用油炸过捞出,再切猪肉丁与香菇、葱、姜、蒜末一起翻炒,加入黄酒、酱汁和水烧开,再将豆腐放入锅中,等将炒锅里的汁烧到稠时起锅。
曾册亲自端着这盘豆腐跑回了上房。马德成看见他端来了豆腐,就用筷子指着曾册道:“老夫最爱吃你的豆腐了,我那些仆役学了小友的本事,却炒不出小友的味道。”
说着,就夹起一小块在嘴前吹了又吹小口咬了一下享受起入味的豆腐。曾册见桌上的酒菜已经够多,余下的菜他也都做了安排,他们可以慢慢喝慢慢等。于是,曾册就把两人的酒杯斟满,端起杯来向马德成敬酒。
马德成吃上了豆腐,感觉心满意足了一般,他才想一饮而尽,曾册立即拦下他道:“先生莫急,慢喝,不然我只能陪着个醉老头喝酒了。”
马德成被曾册说得胡子一翘翘的,但还是改成小口慢喝。他白眼看着曾册问:“你这小子跟你的师父在一起时也是这样?”
曾册听他改“小友”为“小子”了,知道他们之间沟通再也没有什么障碍了。于是厚着脸皮道:“我的师父是个洒脱的人,从不像某个老头子老板着张酸脸。”
马德成气鼓鼓地用筷子敲着桌子道:“老夫何时酸脸了?”
曾册赖皮地笑道:“我又没说你,你吃哪门子心呀。”
马德成被他抢白,就道:“你这小子也忒无赖,老夫不与你计较便是。”
曾册干脆无赖到底地说:“老头子不是不想计较,古人云理屈则词穷,理直则气壮。老头子说话不占理只好不敢计较了。”
马德成被曾册气笑了,指着他道:“老夫堂堂朝廷礼部侍郎,何时会怕你这小子?”
曾册道:“罢罢罢,你这官职不提也罢,你这老头子反正也干不成,还提它做什么?”
这下正好戳中了马德成的痛处,他腾地站起身来道:“休要胡说,老夫莫说是这侍郎,就是做个尚书、宰相也绰绰有余、”
曾册仍嘻皮笑脸地道:“既然如此,老头子你为什么还要告老还乡?”
马德成被曾册噎得直翻白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他,摆了摆手道:“朝廷政争,错综复杂,老夫实在是厌倦了。”
曾册端起酒杯,很响亮的“嗞喽”啜了一口酒,又叭叽着嘴吃菜,道:“嗯,若是老头子做到了尚书宰相就没有朝廷政争了。”
马德成又被呛到,瞪着曾册又吃又喝的样子来了气,他上前夺过那盘豆腐,坐下兀自吃起来。这时厨子把蒸鱼端了上来,曾册将自己勾兑好的酱汁浇在鱼身上道:“这鱼可是真鲜呀。”
说罢,曾册夹起一筷子细嫩的鱼肉在酱汁里蘸了蘸,很享受地吃了起来。马德成见状把豆腐推开,又把蒸鱼拉到自己跟前,也学着曾册的模样细细的品味起来。美味入口,满脸的愁容瞬间消散,连皱纹都熨贴了不少。曾册等他吃得顺心了,这才举杯跟马德成碰了下。
马德成喝了酒,老脸红扑扑地道:“老夫差点着了你的道,你说,是不是有人请你当说客,想劝我留下?”
曾册装作无辜状道:“老头子莫要冤枉人,我可是良民一枚,是想你这老头子了。”
马德成瞪了曾册一眼道:“休要蒙骗老夫,老夫今天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就是不按你小子划的道走,看你小子怎么办。”
曾册笑道:“你个老头坏得很。怎的就不遵圣贤教诲了?”
马德成得意地笑道:“呵呵,跟你这等无赖子讲什么圣贤教诲,老夫可不做那宋襄公。”
曾册摇头叹气道:“原来盛名满燕云的大儒,竟然是个遇难则退的丧胆之人,哎呀,可怜燕云读书人的名声都被这坏老头子给坏了。”
马德成的眉头突突跳了两下,跟着他又挤出一丝笑来道:“激将法,哼,以为老夫会上你这无赖子的当么?”
这时,一瓦盆的炖羊排端上来,曾册立即盛上几大块羊排大嚼起来。马德成见曾册吃得香,就也盛了一块羊排咬了几口,但他的牙齿不行,只好喝了两口浓浓的羊肉汤。看着曾册狼吞虎咽的吃肉,老头子目光变成了刀子,恨不能在曾册嘴上划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