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在场上纵横捭阖,帐下的参会贵族里却并不是尽皆齐心。
自单于登基以来展现出来的独断,用人上的亲外族,做事上重农耕,以此来分各部的人口奴隶,削弱贵族们的实力,桩桩件件加起来,除了对外战争的全胜外,单于的改革没有一件事是讨喜贵族的。
丘林狐能转头望着身旁案桌上,积极附和单于的须卜起讫,他知道须卜氏早就不跟他们是一条心了。
上次金帐大会剥夺了三姓贵族继承单于的机会,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怒而不发,要是没有须卜起讫从中调和,他们不会轻易任金帐结束他们的特权。
当稽粥和刘恬盛装入场时,须卜起讫端起酒杯,赞道:“左贤王倒是英武不凡。”
丘林狐能压着声音说道:“狼崽子罢了,无寸功而居高位,父祖蒙荫而已。”
须卜起讫偏过头,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来你对左贤王有意见。”
丘林狐能立马摇着脑袋否认,道:“这我可不敢,今天我有意见,明天屠耆亲卫就能扫了我的草场,宰了我的部族,收了我的牛羊。”
须卜起讫瞪着眼,压着声喝道:“那就管好你的嘴,别给我们找麻烦!”
不怪须卜起讫谨慎,如今的匈奴朝堂上,从头曼单于时期留下来的贵族们早已经不多了。
都也该退了后,除了阿矢斯力和铁托,矬子里拔高个,就数他须卜起讫了,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单于的决策圈子里,他排不上个。
再说前面两是他能比的?阿矢斯力是助单于登顶大位的重臣,如今也只能选择退位让贤,由儿子阿尔斯楞接位。
铁托不仅是从龙功臣,而且还是左贤王的外公,结果呢,自上次那事后,就跟其余老贵族断了联系,呼延部更是让单于治的服服帖帖。
部众人数被削了一半,金帐强硬的让呼哲接位呼延部首领,铁托自此不问部事,专心养老。
须卜起讫知道能落的这下场,还是因为铁托有个好女儿好外孙,否则呼延部必将不存。
见须卜起讫如此忌惮,丘林狐能悻悻的嘟囔道:“那就把脑袋插进羊腚里,也不嫌骚!我这辈子遇上单于就认倒霉,但儿孙们呢?
我只是不想再出现一个强横的新单于罢了,有一个还能熬一熬,再来一个,怕是今后就没什么三姓,只剩下一姓了。”
须卜起讫瞪着丘林狐能,这老狐狸说的亦有道理,心中一算,估计贵族们有此想法的十有八九,谁愿意头顶的天太过强势呢?
顿了顿,须卜起讫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想?”
见鱼儿上钩,丘林狐能低声道:“如果左贤王能遵匈奴习俗,以后当政,放逐其余部族的高官呢?”
须卜起讫眼前一亮,随后眼里的光亮又迅速暗了下去,冒顿杀人立威的事尚且不远,影响稽粥被发现后,代价很大。
见须卜起讫意动,丘林狐能趁机添火,道:“右骨都侯何必犹豫,只要外族人一走,大匈奴草场万里,金帐空出来的位子,必能令我等旧贵族复起。”
须卜起讫试探道:“你们想怎么办?”
丘林狐能心中暗骂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随后示意须卜起讫附耳过来,说道:“我们给左贤王私底下安排一位哑巴老仆人如何?”
须卜起讫想了想,颔首道:“做仔细点。”
喧闹喜庆的大婚结束了,事后冒顿跟赵炎谈论道:“娄敬在宴会上跟闾丘黄争锋相对,示强是怕我们看出汉廷此时在北境的虚弱,看来汉廷东进,扫灭梁国和淮南的信心巨大。”
赵炎道:“彭越和英布都不是易于之辈,汉匈和亲必定会推燕赵韩三国一把,这些异姓王必然会拼死抵抗,否则下一个就该是他们了。”
冒顿叹道:“那就让他们打吧,金帐这两年的任务就是大力支持左贤王封地的生产,其余不闻。”
“诺。”
......
用和亲稳定住北境的匈奴,娄敬出使归来的判断,促成了刘邦亲统大军出征,汉廷决意扫平帝国南境最后一个强大的异姓诸侯,淮南王英布。
汉廷一面下令赦免犯死罪以下的囚徒,令他们从军作战,一面征发刘家诸侯军,为了协调全国之力,刘邦亲自督战讨伐。
跟冒顿想的汉军深陷平叛泥沼不同,仅仅三个月汉军就扫平了叛乱,汉军在蕲西大败英布,英布败逃江南,被诱杀于番阳兹乡。
刘邦又分封远在岭南的赵佗为南越王,彻底稳定了帝国南部,放眼汉土一时间除了匈奴支持的北境三国,大汉境内唯剩一姓一家。
眼见短时间内梁崩淮南亡,本就心难齐的燕赵韩三国联军不敢再进攻齐国。
韩王信见机不对,以备汉为由,撤兵归国,将抵挡汉军主力的任务抛给了燕赵。
赵利和臧衍二人气闷,但谁叫他们的国土紧挨着汉土,注定要面对汉军主力的讨伐。
两王一合计,只好放下面子,派使者带着礼物北上,寻求匈奴金帐调停战争。
收了礼,冒顿派柯世列出使汉廷,汉匈两家都不愿意现在面对对方,最后赵燕将所占城池退还,天下罢兵。
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和平,而是下一次大战的前奏。
击败英布的喜悦被匈奴人强行加入搅了兴,刘邦班师而归。
在路过家乡沛县时他停下了脚步,此时刘邦六十有二,已经是花甲之年。
重归故里的喜悦,勾起了这位秦末王者心中仅存的一丝温情,他在沛宫宴请乡亲父老,纵情痛饮。
宴酣时,刘邦亲自击筑,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位帝国的主人边唱边舞,慷憾伤怀,不觉间脸上淌下行行热泪,此刻的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时日无多,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新生的国,在此刻他似乎也渐渐明白了始皇帝为何会苦求长生,皆因对帝王而言人生太短,装不下他和他的雄心壮志。
回到长安后不久,这位汉帝国的开国君主便在长乐宫中憾然离世。
在距离长安遥远的东北辽河,知道老兄弟驾崩的卢绾明白,此生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大汉了,能包容他犯错的人走了。
帝崩的消息传到草原,此时冒顿正在巡视九原春耕,得到消息的他立刻动身,快马返回头曼城。
一进城,来不及下马的冒顿望见来迎接的赵炎,急问道:“现在汉廷内部的情况怎么样?”
赵炎答道:“皇太子刘盈顺利继任汉帝,朝堂上吕氏一家独大。”
冒顿在马背上沉吟片刻,眼神冷冽的转头命令道:“传令给臧衍、赵利和韩王信,令三国即刻起兵向南。
三国联军进攻齐国,本单于倒要看看,吕家当政到底救不救刘家的王。”
赵炎闻言惊呼道:“大单于是要提前开战了吗?此时正直春季,就算我们不要今年的收成,左右两大部的骑兵集结赶来,也非两个月时间难成。”
跟赵炎的稳健想法不同,冒顿这次是想牢牢抓住汉廷新旧交替的机会。
他直接开口解释道:“韩赵燕三国都有粮仓储备粮秣,春季动兵虽然会损失春耕,但无非价码不够。
告诉他们,这次我大匈奴将亲自下场,山东之地所占城池皆为三国所分,金帐不做干预。
右部路远,部族又多散居在山地草场,难以快速完成集结,当不在此次临时征招之列,左贤王封地也先不动的好。
漠北单于庭下辖狼骑全部集结,令他们即刻沿着弓卢水向东,汇合左部骑兵后迅速调头南下燕山。
随后大军西进雁门汇合金帐,沿途草绿,水源充沛,足矣供给大军,月余时间应当足够。
九原以及阴山北的所有战马即刻用粮食催肥,到时候将它们如数赶到长城北,待阿尔斯楞他们一到,金帐至少能集结十三万骑,足矣支撑一场局部南征。”
见冒顿决意已定,赵炎摊开地图,问道:“大单于让三国先行,难道是想攻打山东?”
冒顿摇头,颇有些眉飞色舞的说道:“不,让三国联军去吸引汉廷的注意力,我们的目标是这里。”
说着冒顿手中的马鞭指向晋阳,声东击西。
冒顿继续说道:“汉廷东灭英布时,就算打的再不顺,也从未想着从晋阳调兵。
陈豨在此地太久了,令狐苟的商队几经转折亦进不去,多方打听下,也只是粗略的知道汉廷在此重新编练了骑兵,按往年走私战马的数量推断,汉军三四万骑尚存。
当年白登,金帐没有准备好步卒,此次我要趁着汉廷上层新旧交替,用锐健营和铁骑砸开晋阳的大门。”
赵炎心中其实觉得再过两年或许会更合适,那时左贤王封地已经成长了起来,两个粮仓的支持,匈奴南下将不再受粮食所困,但刘邦的驾崩对匈奴来说却是一个天赐良机。
冒顿扭头继续道:“派使去长安吊唁,我们的计划需要准备时间。”
“诺。”
随着单于派出的使者纵马奔驰在草原上,无数牧民的毡帐被敲开了大门。
漠北单于庭草场上的匈奴男儿如雨聚溪,迅速在弓卢水南岸集结后便马不停蹄的滚滚向东。
左部草场上的阿尔斯楞也迅速集结帐下诸部,汇合狼骑后快速南下。
九原粮仓大开,一车车粮食运往阴山北麓的临时马场,随着时间推移,此时本该羸弱的战马迅速增膘。
匈奴这台停滞了五年之久的战争机器开足马力,疯狂的展现出令人侧目的战争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