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婴率部突围后跑出数十里地,距离的拉开让汉军将士从惊魂未定中暂时走了出来,生存的压力骤然逝去,身体的酸痛、疲乏便一刻不停的接踵而来。
眼见身后的匈奴骑兵一时半会追不上来,已处在身体极限的骑士们终于坚持不住,有的直接从战马上摔了下来,剩下的人也陆续勒住了马,大口喘着粗气。
队伍的停滞已非人力能阻,有数的战马口角皆泛起白沫,不多时就接连听到重物砸地的声音。
寻声望去,十数匹战马陆续倒地,有的马前一秒还站着,后一秒便直挺挺倒下,眼珠睁的滚圆,粗重的呼吸声和抽搐的四肢是它们在这世上最后的挣扎。
很多战士看不得爱马受苦,含泪用刀结束了它们的痛苦,队伍里泛起了哀伤,气氛沉重了起来。
知道将士们身心疲惫且腹中饥渴,需要及时的休息和补充,但作为主帅灌婴却不敢大意。
毕竟先前的突围太悬了,只要匈奴人的驼城再坚持片刻,身后的匈奴追兵便能合围大军,届时士气一溃,他们怕是全都得交待在阳原,此时想来灌婴依旧后怕不已。
下马的灌钧环望坐在地上休息的弟兄们,前日东进时信心满满马蹄急,尔今四去其三,不由的悲从心来。
望着灌钧坐在地上有些颓废,灌婴安排完值岗哨骑,走过去准备和他并坐,问道:“怎么?这就泄气了?”
灌钧抬头一看,见是叔叔坐了过来,不甘的嘟囔道:“泄气到没有,就是心中郁郁,想起咱们这仗时刻被匈奴人牵着鼻子走,打的真是窝囊!
可惜了那些随军征战多年的袍泽兄弟,尽数折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灌婴笑道:“冰天雪地亦是咱大汉的领土,若不幸坠马战亡,大雪铺身也罢,野狼咬食也罢,卫国而战,何处不能埋忠骨。
况且咱们汉军的骑兵才练了多久,骑兵的大兵团作战,此战尚属首次,我们比起匈奴人的经历还太浅,步战的思想桎梏着我们的将帅,战士们尚未把自己当成骑士,诸此种种,被匈奴人压着打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别灰心,陛下已经有意识的开始向骑兵倾斜粮秣财力,未来可期,而此战幸存下来的将士,尽是战争筛子里筛选下来的种子。
有了这种子,只要我们如农夫般精心照料,不惧日头的挥汗如雨,终有一日他们会发芽,会成长,最后定能成为大树参天。
到时候我汉军的铁骑亦能远征塞外,驰骋草原,将战火带到匈奴人的家门口,届时他们的单于庭、龙城都将飘起汉家的旗帜。”
见叔叔信心十足,灌钧不是不信,而是担心那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的时间,叹道:“想那时候,我也许就是个骑不动马的耄耋老人了。”
灌婴伸手拍了拍灌钧的帽兜,正声说道:“汉匈之间的争斗,而今看来不会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业了,十年不行就五十年,五十年不行就百年,终有一天汉骑将肆无忌惮的驰骋在这大漠、草原上。”
就在灌钧畅想在千军万马驰骋草原复仇时,派去统计战备的都尉跑了过来,禀报道:“将军,咱们现在的战马严重脱力,百余匹战马力竭而亡,一人一骑已难满足。
后军哨骑来报,咱们身后的匈奴人今夜不准备休息,已经有其探路哨骑东来。”
灌婴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起身命令道:“将能动的战马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宰杀,不能留给匈奴人。
挑精兵力马出来,时刻警戒。
再选出十匹好马,配上五个骑士,向平城西南方向搜索陛下的中军,给他们预警,东边狼来了。
没有战马的弟兄,先步行,各部交替乘马,不得放弃任何一人,全军即刻启程。”
“诺。”
随着一声声令下,汉军将士咬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西撤去。
……
白登山金帐灯火通明,冒顿俯在地图上做着计算,头也不抬的问道:“图图铭泰回来了没有。”
庆格尔泰回道:“大单于,图图铭泰千夫长就算日夜兼程,回来最快也得今夜子时了。”
冒顿暗骂是自己心急了,顿了顿沉声道:“他回来立刻赶来金帐,没有他的即时信息,单从鹰使和信骑的只言片语中,我们根本不知道现在都也该他们剩余实力的强弱,能不能完成定鼎一击尚是未知,靠猜测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诺”
庆格尔泰也知道轻重,又派出了数波屠耆亲卫向东搜寻。
好在图图铭泰知道自己职责重大,连夜回赶,在屠耆亲卫的带领下,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金帐,按他口述的诸部消息,冒顿率领赵炎等人火速开始着手布置。
……
平城城头上汉旗招展,先前因为特鲁带兵的骤然纵马示强,樊哙一时半会摸不清匈奴人是战是围的意图,稳妥起见他取消了原本下午出城夹击匈奴人的计划。
但他也并非单纯的屯兵不动,而是向城外撒出了大量探子,去试探匈奴人围平城的篱笆栅栏,扎的那处松,那处紧,试图找出围城圈里的薄弱点,以求一击而中。
平城东门楼上,都尉官向巡视的樊哙禀报道:“将军,按数波探子回来报告的消息来看,匈奴人围城的薄弱点在平城东南向,只是匈奴人如此布置,不知道是何故?”
樊哙伸手指着平城东北的白登山,说道:“匈奴人敢如此布置,无非是有着强烈的自信,按本将推断,冒顿的前线指挥处说不定就在这不远的白登山上,在此他可以总览全局,俯视战场。
而且他料定我们必然会选择向西或者西南突围,去主动汇合陛下的大军,故此在东南向上他的防御兵力最少。”
“那我们定然不能如匈奴人的意。”
樊哙扭头道:“你去吩咐底下的兄弟,用火光在平城东南示弱。
我中军正在跟匈奴人鏖战,战场上的风吹草动,必然能快速察觉。”
“诺。”
果然如樊哙所言,跟阿矢斯力鏖战一整天的周勃,专门命人时刻关注着平城的动态,平城火光一变,立刻有人飞报阵前。
夜幕下汉匈两军点火对峙下,战场上烈度并不太高,刘邦此时也在前线观察。
周勃道:“陛下,平城示弱东南,看来舞阳侯是发现匈奴人包围的弱处。”
刘邦将信将疑,问道:“匈奴主力能突然出现在平城,就证明他们早已是蓄谋已久,此时为何会轻易露出破绽?”
周勃面露沉思,想了想说道:“今日跟匈奴大军鏖战,臣发现匈奴大军隐隐有退缩之意,甚少纠缠。
哨骑给匈奴大军对号入座时,也并未发现其单于庭的狼骑主力。
臣断定灌婴那边怕是有麻烦了,匈奴的狼骑主力八成在他们那。”
刘邦缓缓点头,担忧道:“郎中骑虽然不错,但灌婴军中新兵太多,定难久战,遇上狼骑恐怕胜少败多。
咱们不能再跟匈奴人对峙,大军当不再迟缓,以势压敌。
你速跟樊哙举火约定,明日拂晓我大军和平城守军共击东南。”
“诺。”
诸将转身离去,刘邦见周勃缀在最后满面凝重,笑道:“我大军如今已下百里连营,垒高沟深,早立于不败之地,绛侯又有何忧?”
周勃转身肃声道:“陛下,臣在想未胜而先虑败,方成上策。”
刘邦赞叹道:“你还是稳重,有你操持,朕可安心。”
周勃连道不敢,起身前去调配兵马,准备明日的攻势。
翌日拂晓,汉军对阿矢斯力发动了猛烈的攻势,吸引了匈奴主力的所有注意力,而陈豨则另有受命,他带领数万精锐步卒绕道,趁着汉匈两军交战,直扑平城东南角,意图和平城内的樊哙取得联系,里应外合。
阿矢斯力也被汉军突然的攻势打懵,迅速指挥各部迎战汉军,并将战场情形火速上报金帐。
“大单于,左谷蠡王发来消息,汉军拂晓猛攻我军,现两军再次陷入鏖战,但左谷蠡王安排了随时撤营的人马,大军可以快速抽身。”
盯着黑眼圈的冒顿冷脸望着地图,说道:“告诉阿矢斯力,不能退,给本单于顶住汉军的正面压力。”
“诺。”
一旁的赵炎肯定道:“是不能退,否则怕是会漏了陷。
前日我军还跟汉军打的不分伯仲,今日贸然轻撤,汉军必然会有所察觉,假戏真做才能更迷惑人,而且右贤王的大军尚未赶到,就算赶到换马、调整亦需要时间,不然必生混乱。
按右贤王大军的行进速度来看,我们最快也得到辰时,才能重新组织起来大军冲锋。”
“辰时。”
冒顿微微颔首,赵炎所言跟他心中所想差距不大,他扭头命令道:“去告诉左谷蠡王,令他务必跟汉军拖到巳时,届时望金帐令而撤,时不到,敢轻言撤退者,整部诛灭。”
“诺。”
赵炎见冒顿诛部令都发出了,可见他对此战的决心之重,金帐绝不会允许右部抗令的事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