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阑一直惦记着厨子一事,见眼前这位现成的老师,心想不如先问问他的意思?
“呃……老师,学生有一问题想请教请教。”
曾懋林一听蛮惊讶,居然还有问题请教?于是连忙道:“但说无妨。”
邬阑斟酌着该怎么问,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直接说好了:“就是您也知道,馔堂膳夫的厨艺不那么理想,学生就想着该怎么提高广大师生的就餐质量呢?于是乎想到一个主意……就想请光禄寺的资深大厨莅临我校馔堂,以交流指导厨艺。”
她说的倒是委婉,不过有些委婉过了,曾懋林听了半天才听懂,然后就忍不住笑了,感情是嫌弃这里的饭食不好吃……虽然那是真的。
他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怕一旦指出膳夫厨艺不精,会被鞭笞?”
邬阑只得点点头,这不你们一再强调的吗?
“勿论饮食美恶确实是学规,若是……交流厨艺……倒也没什么不妥……就是也没有先例……”
邬阑见他说得吞吞吐吐,心想你就说成与不成好了。
“老师,明明膳夫厨艺低劣,但为何学校还要让他继续留在馔堂?”
“呃……”这个问题倒是把曾懋林为难住了,想了想道:“这么说吧,近年监中的厨役、膳夫均是就近佥派徭役,想来也可能是什么人滥竽充数。”
邬阑对光禄寺佥选厨役颇为熟悉,也知道这其中水有多深,遂道:“本来厨役就有优免,每月还有月俸可拿,这样的好事……如若不是裙带关系,而是本地无籍之徒投充,或者冒名者,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若是佥派来自大兴当地,那就要找大兴县令问问。”
曾懋林见她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心想这也好,至少换一个也比现在这个强,饭食也确实太难吃。
“我倒有个主意,或许尊师能够答应下来……”
“哦?说来听听呢,”邬阑就猜到他有主意。
“学规自然不能违反,但你若是先以赠书的名义捐赠一些经史类书籍给北监,想必尊师定是非常乐意接受。”
邬阑一听莫名其妙,不禁问道:“不是说厨子问题吗?怎么就扯到赠书了?”
“哎,”曾懋林叹了一声:“说来说去还不是钱的问题,户部每岁拨给北监银两堪堪敉平每岁开支,实无多余银钱再来刊印书籍,往年若是户部尚有羡余银,也可以动支部分用于刊刻,近年户部连多余的银两都没有,哪还有给北监刊印书籍的钱?”
“原来缺钱……”邬阑这才有些明白,为啥馔堂的伙食连米都舍不得多用,而用玉米来代替,因为玉米价贱还没人吃。
“而且近年因为生员绢纳入学而导致学风败坏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尤其户部和礼部,户部倒是支持,但礼部却坚决反对,说太学已不胜其滥。事实上今年捐纳入学生员人数与以往相比,已经少了很多。”
呃……邬阑一听好不尴尬!她自己不就是捐钱入学的吗,而且还是不学无术那种……
曾懋林继续道:“如今北监刻印的书版大都来自南监,或者四方移集而来,很多已年久朽蠹,残缺又多,况且搜补不宜,想再刻印是难上加难。所以,如今北监除了十三经和二十一史外,已罕见他书。”
“那……具体需要一些什么书籍?”
曾懋林想了想,道:“诸如制书一类,《钦定四书文》、《制义丛话》等,还有各类《会元别集》。”
邬阑心想,捐书助学也是善事一桩,倒也没啥问题,只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老师,您怎会提出赠书一说?”
曾懋林笑了笑,从容应道:“一举两得,各有各的满意,岂不最好?何况刘瑾也是我的多年好友。”
“哦……原来如此!”邬阑这才恍然,这家伙原来知道她和刘瑾是合作关系,所以才这么笃定。
“好吧,不得不说这主意不错……不过,老师您这叫慷他人之慨吧?”
怎么这些人脑子都这么好使?
曾懋林笑笑,也不反驳她的不满之言,只是等她发过牢骚之后,才又转了话题。
“邬阑,膳夫的问题解决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后日就是月考之日,你……可有准备?”
能有什么准备?准备交白卷差不多。
“月考考什么?”
“这月考四书义。”
“……什么是四书义?”邬阑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曾懋林看着她,其实也不知说什么,这个学生简直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来教。
“《四书章句集注》读过吗?”
邬阑抿着嘴,表示拒绝回答。
“作八股的格式知道吗?”
邬阑又摇摇头,表示闻所未闻。
“是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哎!”曾懋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鸡同鸭讲’,挺傻的。
“算了不说了……”
此刻他只觉得无比忧愁,甚至比邬阑自己都要愁,左思右想一番,最后决定道:“你……要不称病不来吧,就考试那天。”
邬阑看这一脸‘苦大仇深’的老师,问道:“这样好吗?我……”其实也可以试试嘛,大不了交白卷。
曾懋林突然有些生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算了,随你!”
邬阑不禁纳闷,这老师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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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邬阑因要‘外出办差’,所以学校请假一天。
这日,她踩着时辰来乾清宫,就是想见着永明帝,然后跟他说道说道关于国子监厨役一事。
而永明帝此时心情还算可以,也就任这个呱噪的小官打‘小报告’。
“陛下,小臣觉得呀,为了广大师生的身体健康,一定要高标准严要求,饮食不能只求‘丰洁’,还要讲营养全面均衡,当然,好吃也很重要。”
永明帝朱仲檐端坐于龙椅中,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陛下,您想啊,学生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营养一定要跟上,将来才有好身体来建设咱们大明朝……”
“长身体?”永明帝终于有了表情,嘴角一勾溢出一丝嘲意:“这些人恐怕连子嗣都有了吧,还长身体?”
邬阑心想我还在长身体呢!她不管那么多,继续道:“总之,小臣愿尽一份绵力,只为提高师生们的饮食质量,勿要再成日忍受那难吃的饭食,和低劣的厨艺。”
永明帝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邬阑,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心里不禁诧异起来,这丫头何时就长这么高了?
邬阑自进宫后,个头确实冒了不少,这有赖于她平日里饮食还不错,而且又勤加锻炼,所以才猛长个头。宫里的主子每日都有新鲜嬭子供应,一般太后、帝、后、嫔妃用嬭子,至于未成年儿女则吃乳饼。按照邬阑的身份地位也是可以每日吃上乳制品,蛋白质供应足,所以才会身体倍儿棒。
永明帝明白倒是明白了,略微考虑一番,说道:“这种事你还想让朕来给你解决?”
邬阑一听连忙借驴下坡:“小臣知错,不过些许小事,的确不该拿来烦陛下,那小臣就越俎代庖?”
“厨子不行,就让光禄寺换人。”
“是,小臣明白了。”
想了想又道:“陛下,小臣明日还要月考,今日能否先去温书?内库的账目等月考完了小臣再向陛下一一汇报。”
永明帝一听忍不住笑了,月考?
“哦?明日准备考什么?”永明帝还蛮有兴致的问。
“听老师说是考……什么八股?”
“哈哈,你会作?”
邬阑只得摇头,但又一想,于是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向永明帝道:“其实我们那儿也会考这个……只是不叫八股,叫议论文。”
永明帝瞅她半天,才道:“即这样,那朕也很期待看到你作的‘议论文’。”
啊!
从乾清宫出来,邬阑举目四望,一时间竟不知去哪好。想了想,还是先出宫吧,于是让小火招女轿夫抬了青幔轿来……
轿子抬到东华门就停下,邬阑下了轿,赏了女轿夫每人一个银角子就打发了她们。她便径直出了东华门,向光禄寺走去。
光禄寺在东安里门的北首,很大一片建筑群,自从邬阑兼任了银库大使,早就对光禄寺熟门熟路了。它其实跟太常寺一样,与礼部都属于上下级关系,连本寺官的俸粮都从礼部支取,而且也是礼部将光禄寺所呈报的厨役人数分派各地统选统分。
光禄寺正官有卿、少卿、寺丞,首领官有典簿、录事,属官有署正、署丞、监事,这些职官除了个别出身是吏员,举贡和监生外,大多数还是进士担任,邬阑将来选官则只有可能是从七品的署丞。
她要去找徐兖,所以进了光禄寺就直接往正官署衙跑。徐兖是寺卿,虽说是正三品的官,但也不敢小觑邬阑这个小小的司珍。况且关系都还比较融洽,邬阑也是经常在陛下面前为光禄寺说话,所以当她一提国子监厨役一事,徐兖也爽快答应下来。
搞定了厨役,邬阑又匆匆离开,出了东安里门就是玉河,跨过玉河径直出东安门,叫了一辆‘公共马车’,往棋盘街行去。
现如今京城里外特别流行这种‘公共马车’,四轮带转向的,用一匹马拉。越来越多的豪门夫人、小姐出门,反而选择这种马车多于乘轿,当然人家都是私人订制马车。主要还是因为车厢私密性好,二来也快捷便利,三是舒适,而且一次三五人都可以。
明代之北京,市容环境也就比二线城市强那么一丢丢,要是下雨,依然是粪泥溅腰腹,而久晴则风起尘扬,觌面不相识。其实大家闺秀不爱出门也是有原因的,要是一出门就是这样的环境,谁还愿意出门?
不光大家闺秀不愿出门,南方的士人对这样的市容也是颇多抱怨:燕市带面衣,骑黄马,风起尘满衢陌,归来下马,两鼻孔黑如烟突……
正是这样的环境,所以邬阑就更下决心,要先在京城修路,至少要把东便门连着马场那一带的路给修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