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秦川,草长莺飞、万物生发。渭水河畔的桃林杏林中,蝴蝶款款、山花烂漫;河州山野间绿意昂然,野花如繁星、池塘生春草。
楚南雄每三日一点卯、五日一议事,其余时间则大多闲置下来。每日吃过早饭、吩咐下蒙继与司马欣几番事项后,他就与王安、青桐一起,或在桃花溪岸钓鱼捕虾、置酒野炊;或在河州山野间闲庭碎步、赏景漫谈。偶尔遇到几株模样讨喜的野花春草,三人就一起刨了,全都搬到桃花溪岸、种在花田里。
如此过了一个月,将军府中没去过几趟,渭水河畔附近的山丘、小溪倒全都逛了一个遍。桃花溪岸的花田中,早就已经种了几亩地的花草树苗。
渭水庄园内的小厮丫鬟们每每瞧见,感慨之余,总少不了说上一句:
“对岸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奇葩。明明做了伐齐调度使,却一点正事不干,整天陪着两个小姑娘胡闹。寻常人家哪会做出这事?就说那几亩花田吧,本来种的是一抹的蔷薇,花儿一开,白的粉的都有,多好看呐。可现在呢,什么蒲公英呀、小雏菊啦,全都搬了进去。就连那狗尾巴花,也当做宝贝一样,满满的种了半亩地。合着别人不要的杂草,全给楚公子捡了回来。赶明儿,咱们也去地里拔他几棵野草,将庄园里里外外全都种上,仔细的打点一番,也讨楚公子欢心。”
话虽这么说,但野草一类的东西,既不好看也不能吃,而且长势极旺,平时除都除不干净,如何能种满庄园?
不过倒也真有几名顽皮的丫鬟,每天看楚南雄与王安、青桐捧着几株野草野花从河州间回来,心里不免起了附庸风雅之心。纷纷拿着不用的陶罐、酒坛,到河边抓几把肥土,找几棵正自盛开的蒲公英、山野花,种在了陶罐酒坛里。
那最美的丫鬟骑鹤就更了不得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株铜钱草,即中华天胡荽,拿出王安送给她的琉璃瓶,装了大半瓶清水,将铜钱草放入其中,摆在西厢卧室外的窗户上。
小小的琉璃瓶晶莹剔透、明艳通亮,每当有风吹来,鲜绿的荷叶便与瓶中清水一块、微微荡漾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熠熠、煞是可爱。
楚南雄前往南安院时,好几次都忍不住驻足远望,询问王安那是谁种的。
这时,那最美的丫鬟骑鹤就十分骄傲的道:“我种的我种的!比起公子那半亩地的狗尾巴花如何?”
楚南雄大为感叹,对着骑鹤便是一顿怒赞,惹得王安心里十分不快。
等楚南雄前脚刚进南安院,王安便偷偷的跑回西厢,将琉璃瓶里的清水倒掉、将琉璃瓶藏了起来,自己却换了一只五色雕花、刻有“四季平安、寿比南山”字样的陶碗,把整株铜钱草连根装了进去,摆在自己的窗台上。
之后,楚南雄再次路过西厢时,不见了琉璃瓶、只有一只彩陶,顿时大感诧异,问道:“那只瓶子呢?怎么换成陶碗了?”
骑鹤缩着脖子撇着嘴,委屈巴巴的不敢吭声。
王安却笑吟吟的道:“都怪丫鬟手笨,把瓶子打碎了,连渣都没剩下。不过,我却觉得这只彩陶比那琉璃瓶好看多了。你瞧,‘四季平安,寿比南山’,多有寓意。你拿回梧桐院吧,摆在卧房里,闲了累了就多看几遍。‘四季平安、寿比南山’,真好。”
王安说话时,将平安的“安”及南山的“南”咬的极重,与南安院有异曲同工之妙。其言行举止,不仅要在衣服外观上、在装饰配件上,与楚南雄配套。哪怕只是房间里的一个小小摆设,也要和楚南雄做成一对儿。不允许其他人插足,无心的也不成。
对于主家小姐这满满的占有欲,骑鹤自然万分清楚,她也不敢多嘴,钻到屋里找她的琉璃瓶去了。
楚南雄拿着彩陶回到梧桐院后,就将它放在了窗台上。每天早起时分,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洒在彩陶上、水波里,洒在铜钱草的小小荷叶间,楚楚动人、美轮美奂。有时竟惹得他屋也不出,半卧在窗台软塌上赏玩起来。
等过了几天,铜钱草越长越旺,小小的陶碗已经装不下了。楚南雄正要寻思着换个大的容器,青桐就扁着小嘴走了进来,说司马欣有事找他,让他出去一趟。
楚南雄走到南安院,不见司马欣。问问院中书吏,说司马欣赶往司农院、商议东出屯田的事情去了。
楚南雄大感诧异,便又走了回去。等到了屋内一看,那只“南安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大陶罐。
陶罐呈淡青色,上面绣有纹饰。中间最醒目的地方,雕着一株开满紫色花朵的青桐树。树下画着一个小小的姑娘,穿一身鹅黄、手里拿着个小铜镜。画功虽不怎么样,可小姑娘搔首弄姿的模样却是惟妙惟肖。
楚南雄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你画的呀?”
青桐点了点头,随后瞪大了眼睛,显然在等楚南雄夸她。
楚南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真不错,尤其是这小铜镜,当真传神。”
青桐便十分高兴的跳了起来。
她一边指着画中小小的姑娘、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一边又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小铜镜,美美的照了照。之后就笑嘻嘻的道:“本来噢,想把弄玉也画上。不过弄玉没我好看,就不画了吧。公子,以后若起的早了、睡得晚了,就好好的看一看噢。”
楚南雄不禁莞尔,陶罐上的小人画的着实不怎么样,可那株青桐树雕刻的当真不错。普天之下能有这等雕工的,怕是只有雕花庄一家了。难怪她这几天不言不语的,有时人都不见,原来跑去雕花庄请人做这只陶罐去了。
楚南雄伸手理了理青桐的发丝,目光越发柔和下来,“辛苦了,就摆在这吧。”
眼见青桐大为兴奋,几乎就要拍手欢呼,他也不好意思追问那只陶碗去了哪里。来到厨下做了几样精致饭菜,特意炖了几条鱼尾,算是好好犒劳犒劳她。
等到饭后,司马欣还未从司农院回来,蒙继却一脸慌张的跑进梧桐院,一见楚南雄就道:“公子,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楚南雄支开青桐,指了指面前软塌道:“坐下说。”
蒙继脸色凝重,“赢弃,就是岳王公的次子、赢疾的兄弟,随运粮官往东、往中原营地赶去了。”
楚南雄微微蹙眉。赢弃本为典属国府丞,与赢疾同为文官。秦军东出,随行的大多是武将,就算有文官,也全是掌管水利农事、文书吏员一类。在如此紧要关头,他不在典属国处理政务,竟然只身往东、进驻军营。如此做法,岂是王叔所为?
蒙继满脸忧虑,问道:“公子,赢弃东出所为何事?”
楚南雄道:“只怕是抢功去的。大军屯田之地,王贲领一处、辛胜领一处,剩下那几处,则多是国尉府中将领主事。你兄长蒙启便在此列。赢弃东出函谷关,不敢惹王贲、不敢惹辛胜,只怕要从你兄长那里下手、夺了这份大功绩。”
蒙继听罢,顿时怒不可遏,“这混账狗东西,平时一点能耐没有,窝里斗则一个比一个无耻。我兄长在国尉府挂了三年职,鞍前马后、任劳任怨,这才得了这个机遇,怎么能平白无故被别人抢了去?公子,请帮我兄长一帮。”
楚南雄深吸一口气,“你我身在咸阳,距中原千里之遥,远水难救近火。而我的身份摆在这里,能在咸阳近郊走动,却绝对出不了内史。赢弃若有朝堂调令、又身为嬴氏宗亲,只要进驻军营,无论如何,功劳都会算在他的头上。”
蒙继只恨的牙痒,伸出右手,一拳打在了案几上。
楚南雄摆了摆手道:“别急,这事未必就没有办法。你先去相府走一趟,问问调令究竟出自何处、赢弃要被调往何处,把这些弄清楚后,再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蒙继急忙起身,抱拳道:“公子稍待,我即刻便去相府。这里面究竟是谁在作梗,定然查个明明白白。”
说罢,他迈开大步,往丞相府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