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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约时定刻何由人

铁鹞子 平凡之狐狸 3792 2024-07-11 11:12

  傍晚,举着火把的肃慎勇士来回巡逻,封锁着东门小城与外界的沟通。城中,陈翔停笔方歇,稍觉困倦,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请进。”

  陈翔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瞬间挤满了人。粗粗看去,除去当值戍守城墙的,此时在东门小城的所有屯长、曲长几乎都到齐了。自守城以来,这些中层军官也是好多天未曾梳洗,汗渍和血污混杂在一起,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陈翔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从容起身,打开了窗户,回头望向众人说道:“人来的挺齐啊,事儿不小吧?厉言和怎么没来?”

  “倒也没什么大事,厉将军本来也是要来的,只不过有些抹不开面子,只能让属下们代劳了。敢问陈先生,如今守城形式愈发危险,先生可有什么脱身的法子,可与我等分说,我们也好早做准备。”领头的一位大胡子的中年屯长腆着脸问道

  陈翔轻笑道:“我能有什么法子,不是早说了,逃生的地道年久失修,之前炸城墙退敌的时候就都毁了,不堪使用。再者说,就算逃离了东门小城,眼下肃慎人四面围定,还是无法脱身,又有什么用呢。诸位还是专心固守待援,别分心了。”

  “我们之前就听说过,陈先生当年带领定远卫破敌的故事。陈先生未算胜,先算败,总能给自己人留有一线生机,您又何必瞒着我们呢。我们自问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时局如此,眼下人心惶惶,早点知道也能心安不是吗?”大胡子屯长一边说着,一边用粗壮的手指捋着下颚的黑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是厉言和的意思?”

  “厉将军也是这样想的。”大胡子军官应和道,其他军官们也纷纷点头。

  到了这一步,厉言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

  陈翔目光灼灼,徐徐扫视众人,那一张张有些疲惫麻木的脸上有羞愧,有心虚,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坦然。最后,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们来得也巧,若是早两天,我还真的是无计可施,今天嘛,说不得就有逃生之路的消息了。”

  大胡子军官皱起眉头,盯着陈翔,略带挑衅地说道:“推三阻四的,先生这是消遣我们?”

  陈翔倒是不生气,目光落回大胡子军官身上,问道:“你是安定杨林,对吗?”

  “不错,正是在下,我本是一名曲长,想来也和先生没见过几面,先生真是好记性。”杨林慨然说道。

  “有担当的好汉子,我早该记住你的。不怪你心急,是我没解释清楚。你们也应该知道,此城乃绝地,所谓逃生,关键之处不在于离城,而在于离城之后,如何面对肃慎人的大军。逃生之路,你们要问的不是我,而是在内城的杨统领能否接应,是否接应,如何接应。杨屯长,你说对吗?”

  杨林抹了一把下颏的黑须,瞪着陈翔,却还是不得不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有理。”

  陈翔继续说道:“我之前已经派人去内城联系杨统领说明情况,约定突围的时间和地点,算算时间,今夜应该也该到了。你们如果不急,不妨就在这儿等等,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此言一出,紧张的局面顿时缓和了下来。众人欣喜之余,不由得有些羞愧,陈翔为生路早作谋划,而眼下众人的行为形似逼迫,倒是有些枉做小人了。

  此时,如坐针毡的杨林忍不住又问道:”先生怎么能确定,今天一定会有消息?肃慎人隔绝了我们和内城的联系,传信的人难免会遇上意外。“

  “所以啊,我和派出去的王方定好了日子,便是今天。今日不来,要么是他或死或俘,要么是杨统领不会派人接应,不管哪种情况,后续的突围计划都必须作废。所以,只能是今日,今日没消息,那便是没有逃生之路了。”陈翔从容地说道,话语中淡定地有些残忍。

  屋内鸦雀无声,陈翔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通透,众人也无话可说,只是将目光射向墙角的木窗,透过窗棂,望向通往内城道路上的点点星火。那是肃慎人巡查的火把,点点红光不再代表温暖和光明,而是对于前途的血淋淋的威胁。

  在这重新低调而压抑的氛围中,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众军官慌乱间打开门,又在惊慌失措中推搡起来,连连后退。范康昂首挺胸,阔步走来,脚下仿佛带着风一般撞了进来。

  “陈翔在吗?”范康语气不善,咄咄逼人。在他的身后,王方苦着个脸跟在后面。再后面,厉言和板着一张死人一样的脸,面色凝重得吓人。

  陈翔正了正衣冠,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眼光,徐徐行礼,说道:“陈翔在此,范将军甘冒奇险亲自前来东门小城,必有要事,陈翔谨受令。”

  范康环视了一眼周围众人,冷笑道:“这倒是巧,人来得挺整,也省得我再召集了。杨统领有些话,要我当着城中众将的面告诉你陈翔,给我好好听着。”说着,范康掏出了怀中的一卷帛书。

  “陈翔洗耳恭听。”

  “陈翔,我让你去东门小城,是去守城的,不是让你写信告诉我,东门小城怎么怎么难守的!突围?接应?亏你想的出来。东门小城的重要性,你不知道?现在要突围了,现在要接应了?早干什么去了?”

  “怎么,不想守了?怕了,怂了?怂的是你陈翔一人,还是城中所有人?不敢守,不想守,那行,我还不稀罕。我告诉你,我部下看的东门处日日连战不休,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我歇了这么多天也是手痒了。行啊,你要撤是吧,没问题,七日后,我带三千虎贲亲自来守东门小城,就让你给我滚回内城来缩着吧。”

  “但是有一句话我得告诉你,在我来之前,东门小城你得给我钉死了。别给我想什么突围接应之类的玩意,我告诉你,七日内,不管是你陈翔,还是厉言和,还是那怕一个普通的小兵,无论是谁,冲到我内城外来叫门的。我不管他说的是突围,逃亡还是凯旋,我通通一律射杀,以逃兵论处。七日,我要你再守七日,七日后,东门小城里面,活着的人,论功行赏,加官进爵;死了的,郑国公府负责抚恤家人,我杨玄羽亲自给你填土。可但凡是逃了的,降了的,那便是叛逆,什么罪,不用我再说了吧。”

  “以后少传这种娘们话,记住了,给我再守七日!七日后,我亲自来。”

  范康扯着嗓子大声吼着,陈翔默默地听着,脸色不变,最后,长鞠一躬,说道:“陈翔受教了。”

  “杨统领是真的生气了,他对你很失望,这是他亲笔写的,上面还有冠军侯的私印,你若不信,可以检查一下。”范康将手中的帛书砸给了陈翔,说道。

  陈翔拾起帛书,摊开来顺手放在一旁,说道:“劳烦范将军亲自前来,岂能有假。陈翔知错了。”

  杨林和众军官面面相觑,又扭头看向厉言和。很显然,杨玄羽所谓的这一番对陈翔的训诫,十分里也就有一二分是冲着陈翔,更多的是将矛头指向了城中已经浮动的军心,多少也有些指责厉言和治军不力的潜台词。而厉言和依旧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杨林叹了口气,骂骂咧咧道:“七日,那就七日吧,统领大人不让逃,那也没其他法子了,最多左右不过是一个死,还能怎么办。玩命呗。”众人没办法,也只能怏怏而归。最终,屋内还剩下陈翔、范康、厉言和与王方。

  厉言和扫了一眼王方,说道:“你,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来偷听。”

  陈翔点了点头,王方才有些不情愿地出门。

  厉言和的双眼好像一下子活了起来,盯着范康问道:“再守七日?之前我听陈翔的说法,总共只要守十日就行了。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还要守七日?统领大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谱,我到底是应该听你的,还是陈翔的?”

  “战局形势万变,岂能拘泥。怎么,你厉言和当初信誓旦旦,如今守不了了吗?”

  厉言和惨然一笑,转头看向陈翔:“陈季云,城中的物资储备和城墙的破损程度,你比我了解,你说说看,城中还能再守七日吗?”

  陈翔不语。

  “还是说,统领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守到死?”厉言和回首盯着范康,双眼中充斥着疲惫的血丝。

  “我不也来了吗?还是说,厉言和,你怕死?”范康冷笑道。

  厉言和自嘲地笑道:“我只是对统领失望了。冠军侯不再是当年那个纵马大漠横行无忌的冠军侯了,杨玄羽也不再是那个袍泽兄弟生死与共的杨玄羽了。他果然还是郑国公的儿子。”

  范康神色不变,沉声说道:“厉言和,要知道,统领对你也很失望。有句话,我本来不想转达,可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统领托我问你一句,东征战败之后,应该是知耻而后勇。可是你呢,厉言和,你打算败到什么时候?你以勇武立名,被陈昂一击而败;你统帅一部,却无法凝聚守城人心。你甚至还比不上你爹,他至少用死来为自己的愚蠢赎罪,而你呢?”

  厉言和一楞,面色泛红,猛然间咳嗽了起来,好像要把心肝脾胃都咳出来一样。范康心中一慌,不自觉朝陈翔这儿靠了两步。

  厉言和取出水袋,喝了两口水,好不容易停歇了咳嗽,转头向西,喃喃自语:“左右不过一死,左右不过一死。”然后仰天大笑,推门而出,笑声阴森渗人得如同乌鸦哭坟,让门外侍立的王方讷讷无言。

  陈翔拍了拍范康的肩膀,扶他坐下。范康取出水袋喝了一口,徐徐吐出一句话来:“这种事儿再也不做了,太损阴德了。”

  “一人哭何如一军哭?一军哭何如一国哭?没办法,我们要时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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