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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进退俯仰不由人

铁鹞子 平凡之狐狸 4217 2024-07-11 11:12

  东门小城,宇文部的勇士们不顾生死,全线逼近,即使受伤依然大呼酣战。身后,宇文及派出的督战队手持钢刀,来回巡查,确保任何一个逃兵都能立刻被斩杀。逼得前线厮杀的宇文部将士如同芒刺在背,不得不拼命,不多时,便挤出了一个缺口。

  忽而都和心腹在城外观战,点评道:“经过之前一事,宇文及还算是用心。”

  “孩儿不解,父汗都已经杀了宇文术,为什么不索性安插、分化宇文部的部众,比如让他的几个儿子各领一部,好削弱宇文部的势力?”察哈尔问道。

  忽而都笑了笑,转头问术英:“你怎么看?”

  “我觉得,肃慎会盟之后,就应该拿大家当自己人,这样才能让群雄归心。宇文术攻城不利,依照军令杀了没问题,但是大敌当前,没必要再耍什么小心眼,平白无故让人看轻了。”术英昂然说道。

  忽而都点点头,说:“拿下此城,再败南朝,整个辽东就都是我的,何必计较宇文部这一点点人马。可如果拿不下此城,让南朝人在辽东站住了脚跟,那么部众离散,人心惶惶,分化宇文部对我来说又有何益处。到了这一步,人心的取舍更为重要。察哈尔,你的问题就在于心思太密,算计太多,无端端气量显得小了。这点要向你大哥学习。”

  “是,我明白了。天下事,需要顺取,可逆治。”察哈尔低头说道。

  忽而都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带着一行人缓缓来到阵前。宇文及拍马而来,翻身下马,半跪着上前迎接。

  “大汗亲临,宇文及羞愧无地。请大汗放心,宇文部定能拿下此城,不辜负大汗的期望。前线南朝人的弓箭准得很,还请大汗去中军观战。”

  忽而都点点头,说:“你打的不错,我在一旁也看了。城内守将有些门道,行事颇有章法。这次我过来是给你出出主意的。”

  “请大汗示下。”

  “我看你的投石机都损毁了,赶紧赶制,这城是在原本瓮城的基础上加高的,未必牢固,持续轰击,定有奇效。”

  “遵命,只是……”宇文及有些讷讷。

  “说,别吞吞吐吐的。”忽而都呵斥道。

  “是,我们之前试过,城中用湿棉被阻挡。棉被干了以后,我们放火烧,结果城上直接扔下来,火苗随棉絮四处飘散,灼伤了不少人。”宇文及低头说道。

  “这样,人马轮番换班的间隙,可以用投石车轰击。如果人家铺棉被,可以远远点火箭射过去点燃。城中的棉被和毛毡的数量有限,清水的数量也不会太多,耗着吧。”

  宇文及点头。

  “还有,你准备挖地道。之前城墙的突然崩塌,明显是南朝人放置火药给炸塌的。南朝人新夺此城时间不久,加固城墙都来不及,炸城墙的地道肯定是原先就有的。你从城外挖地道进去,说不定能够有所得。纵使不行,也会让城中人日夜防备不止。”

  “大汗英明。”

  “我们人多,在城外累起土山,与城齐平。一方面可以窥视城中虚实,另一方面也能够给城中更大的压力,足够高了以后,看情况推到突然往城上砸过去,就是一条现成的攻城土坡。”

  “大汗……我这就吩咐去。”宇文及忙说道。

  “关键是要用心,我的这些办法很复杂吗?你父亲也是聪明人,他会想不到?只不过一开始就存了敷衍之心,争功之心,这才利令智昏。作为一部的头人,不要蛮干,光不怕死是不够的,还要用心,用脑子。”忽而都训斥道。

  宇文及点头不止。

  “大汗,我有个建议。”祖逊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

  “祖先生,修渠引水的事情做好了?”

  “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剩下的按部就班就是了,也不用我这个瞎老头子在那儿指手画脚。我倒是听说,南朝人的这两城之间,平时是以烽火为号,宇文头人,是这样的吗?”

  宇文及看了一眼忽而都,回话道:“头一天攻城,事后我们就听说,因为内城那边点起了三道狼烟,所以追击我们宇文部的杨玄羽带人撤了回去。”

  “那么,你们不妨在这儿附近也点上三堆狼烟。然后根据城内是否点起狼烟,适当增减,保证从内城看过来,此处应该永远是三道狼烟。”祖逊说道。

  察哈尔拍手赞道:“好主意,咱们把杨玄羽的人马调出来打。”

  祖逊摇摇头:“杨玄羽未必会中计,不过这其实也是为了打击东城的守军。让他们明白,在我们的干扰下,所谓的烽火求援,已经不可能成功了。这样能进一步打击城中的军心。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可守之城。”

  “祖先生好主意。”众人纷纷赞道。忽而都一面点头,一面却陷入深思。转头看了一眼祖逊那茫然无神的双目。祖逊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朝着忽而都的方向咧嘴一笑,皱纹如同树皮一般爬上了他苍老的面容。

  久守无益,此城而言,固然是肃慎攻而大周守,论及辽东,却是大周攻而肃慎守。只是不知,肃慎固守辽东之势,能得到在外的援手吗?

  忽而都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些不必要的忧虑。肃慎立国,就必须在南朝和突厥的虎狼环伺之中打出一个赫赫威名。如果害怕,那还不如早点做南朝人温顺的羊羔。

  城外肃慎人的进攻愈发凶猛。城中的将士们苦战之余,见到狼烟燃起,心情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面的忧虑,最后一点一点的低沉下来。陈翔站在城楼上,感觉到那直冲云霄的三股黑烟,仿佛是三个身材魁梧的巨人,正在一点点朝东门小城挤压过来。

  投石砸城,可以修补和赶制临时的木墙;掘土挖城,可以设地瓮,听动静反制;修土山可以用强弓硬弩来袭扰。说到底,不过是攻守之间的彼此消耗而已,消耗物资、消耗人命、消耗士气。可是面对这三道狼烟,却很难找出针对性的办法。因为,这不过是点破了一个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的事实。肃慎人大举压境的情况下,此城已经不可能有援军了。

  “肃慎人攻城越急切,就说明他们越害怕。如今统领大人手握精兵在数里之外,如同弦上之箭,鞘中之刀,随时可以出击。海东在我大周支持之下,整编人马,蓄养士卒,窥伺着肃慎人的赫拉山城。如此情形之下,肃慎人头昏脑涨,竟然强攻此城,顿兵坚城之下,这是上天要我们立下功劳啊!”狼烟升起的第一天傍晚,陈翔带着中层军官们巡视城防,和士兵们如此说道。

  将士们闻言,精神一振。

  “别人不信,杨统领你们终归是信得过的吧。就在去年东征大军溃败,杨统领带领着神武卫一路且战且退,掩护大军,被逼到杀马为食的绝境依然毫不放弃,最终迎来了转机。当时我不在场,可你们在场啊,杨统领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你们害怕他会将你们抛之不顾吗?”狼烟升起的第二天傍晚,面对围坐在一起伤痕累累垂头丧气的军官们,陈翔大声呵斥道。

  军官们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厉言和。这两天来,厉言和身先士卒地在城墙上搏杀,那奋不顾身的英姿着实令人敬佩。但是于此同时他也一直不发一言,沉默的好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把该说的话,都任由陈翔施展。

  眼见军官们都走了,陈翔掏出水囊,咕噜咕噜的大口喝了起来。连日来的长篇大论和劳心劳力地布置防务让他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憔悴,嘴唇也皲裂泛起白色的死皮。他看了眼厉言和,虽然脸上身上比他更加狼狈,站姿肃穆,腰板挺直,保持了军人的做派。他将水囊递了过去:“你也喝点吧,奋战了一天,水米未沾的,你可不能垮啊。”

  厉言和摇了摇头。

  “这水你也不白喝。喝了我的水,就把我刚才说的这些话,拿去说给军官们听,说给将士们听。你没发觉吗?城中的士气越来越不稳了,这样下去可不成。你比较有威信,有些话,你说还是我说,分量不同。”陈翔没好气地说道。

  厉言和又摇了摇头。

  “瞧你那死样怪气的样子。你不是说要当耿恭吗?怎么,打得太惨,打蒙了?心气被肃慎人给打没了?”

  “没有,我只是我不想骗我的兵。你我都知道,没援军的,对吧。”厉言和还是开了口,肃然说道。

  陈翔环视四周,眼下近处无人,凑到厉言和身边,沉着声音说道:“你想让军心瞬间崩溃是吗?这种话也是能说出口的?”

  厉言和疲惫地看了一眼陈翔,说道:“所以,我既不想骗人,也不想影响军心,那我不说总行了吧,我由你来说,我不戳穿总行了吧。”

  “不行!”陈翔沉着声音说道:“你是此城主将,你担的不是你一人的命,是此城几百将士的命,是抚远城的安危,哪能退缩?”

  “你也知道我是将?可我为将的威信何在?”厉言和冷笑道:“威信,有信方有威。我信统领,所以我敢来守此城,将士们信我,所以坚持到现在。事已如此,你要我如何忍心骗他们;事已如此,你又何必逼我骗他们呢?”

  陈翔掰正了厉言和的脸庞,死死盯着他的双眼,沙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因为兵不厌诈,慈不掌兵!”

  厉言和一愣。

  “我们都是人,你,我,将士们,我们是人,我们有心,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但此时此刻,我们是兵,不是人。兵是什么?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也好,将也好,不可以因为恐惧而畏缩,不可以因为喜悦而松懈,不可以因为骄傲而懈怠,不可以因为绝望而颓唐,因为兵将们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也是战友,更是亲族的乃至天下人的性命。“

  “大多数人没办法成为合格的兵,却又必须成为兵,怎么办?只有为将者用规矩约束,用谋略驱使,用财货女子去刺激,用严刑峻法来恐吓,治兵统御将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才能不负君王,不负袍泽。这才是将,而不仅仅是区区一勇之夫,你懂吗?”

  厉言和呆呆地伫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也许你说得对,也许我的格局也就是一勇之夫,做不到,呵呵,一将功成万骨枯。对不起,我还是个普通人。”

  “是吗?”陈翔压抑着怒气,冷笑道:“战场之上,受命之日,你便不再是普通人了。普通人谁会杀人不眨眼?普通人谁会出生入死浴血酣战?厉言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厉言和提起手中的长枪,架在肩上,摇了摇头:“不用再劝,我不会进,可绝不后退。”

  脚步渐行渐远,陈翔幽幽叹息:“这可是战场,哪里容得下瞻前顾后,不进不退?你不进,求胜者会推着你进。你不退,怕死者逼着你退。自己不知进退,那就只能让旁人来替你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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