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高日影急,倦立老城头。
谢链喘了口气,收起刀,坐在抚远城外郭的南城墙上,无比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被困在城中了。
原本想着领了杨玄羽奖励的马匹,带着弟兄们直接走就是了。结果领马的时候挺干脆的,要出城的时候就被拦下了,说是大战在即,为了防止通风报信,禁止提前出城,五日后会统一安排出城。五天后,肃慎人的游骑都能逼到墙根边了,这时候骑着马和商贩民夫一起混出城?还不是被肃慎人追杀到死?可如果放弃了这些马和商贩一起走,多少又有些舍不得。倒头来,这些马匹反倒成了鸡肋。
最终,在陈翔的劝诱和杨玄羽的承诺之下,他还是留下来,帮忙守城。
抚远外郭的城墙不高,这意味着肃慎人能制造更多简陋的云梯,在更多的地点攀城而上。这也意味着在爬上城墙的过程中,肃慎人不会有太大的体力消耗,依旧能够保持相当的战斗力。肃慎人攻城的节奏严谨而有章法,人员的轮换,器械的使用,虽然失之灵动,但凭借人数的压力仍然占据上风。这一切,都给守军带来极大的压力。
但谢链并不担心此处的战局,守在城墙上的他,能够看到城墙后面整装待发的大周骑兵。
南门缓缓洞开,就在肃慎人摸不着头脑,犹豫是否抢城的时候,杨玄羽策马扬鞭,率领精选出来的六千骑兵夺路而出,长刀马槊一路碾压,冲垮了攻城肃慎族段部的人马。
此番千里突袭,大周带来的足够的马匹,眼下敌人兵分四路,正好给予了各个击破的机会。这六千人马,是扣除固守内城、东门小城以及在北门、西门少量牵制人马之后,凑出来的最强战力,以神武卫的骑兵为主力,此时在杨玄羽的率领下猛然发动,雷霆一击,南门处的肃慎族段部又如何抵挡?
此间大胜,杨玄羽没有继续追杀残敌,而是骑兵们沿着城墙向东,快马奔驰。谢链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也扭头向东,东门处新筑的小城,陈翔也在那里。谢链有些怅然,最终,他还是辜负了大当家的期许,大战之中,他一己之力人微言轻,如何能够确保陈翔的安全?也许,只能寄托于陈翔本身的机变和杨玄羽的些许照拂。
东城门处,原本的瓮城被加固,显得格外的高耸,给正面强攻增加了极大的困难。云梯的长度不够,只能先避开城门,登上城墙,然后从城墙上进攻。但是狭窄的城墙反倒成了小城内弓箭手绝佳的靶子。甚至于,杨玄羽将少见的三石重弩也布置在此处。弓矢交错,血花飞溅,然而东门,固若金汤。
宇文术知道此番自己遇到了硬骨头,东门处加高的瓮城意味着此处必然是城内守军的一个重点。不过,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座小城,临时加固的城墙又能有多高?眼下只不过是顾惜人马的损耗,没有全力出击罢了。他又得到了通报,北门和西门都已经顺利夺下,忽而都即将调拨援军赶来。
无视族人们跃跃欲试的请战,宇文术还在等待。虽然部队登上了东城墙,可是在东城墙向加高过的瓮城两侧进攻反而更加狭窄,哪怕派出更多的部队,一时之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妨再等一等。等到其他几处城墙被攻下,此城将士腹背受敌,军心打乱之时,便是总攻之良机。
他等到的,是杨玄羽率领的六千大周精骑。
宇文术的第一反应是庆幸,如果此时已经全军压上,那么一旦遭受骑兵侧击,将瞬间溃不成军。但是很快,他又想到,如果自己不保留实力,早点全军压上,有没有可能赶在南朝人援兵到来之前,攻下城墙?
杨玄羽并没有给宇文术太多犹豫纠结的时间,挥动马槊,骑士们新胜一阵,士气正旺,如狼似虎猛扑上来。宇文术安排的阻敌人马被一层一层地破开。
眼见城外敌人阵角动摇,士气挫动,东门的城头上挂起了一面红旗,迎风招展。然后,东门城门缓缓洞开,一名赤甲骑士迎头猛冲而出,大吼道:“神武军中厉言和,谁来与我一战。”说着,挑飞了几名城门口的肃慎骑手,直冲宇文部的中军而去。后面,百骑将士紧随而出,大批步兵也纷纷涌出。显然,东门小城中的部队反守为攻,杀了出来,和杨玄羽部内外夹攻。
城头的红旗下,陈翔扶墙望着下方战局。内外夹攻之下,宇文部很快陷入了混乱。城外地形狭窄,东边是辽河,西边是城墙,没有太多调整阵型的余裕,狭路相逢勇者胜,军心已乱,纵然人数更多,但此时也无法抵抗。南边是杨玄羽骑兵的来处,肃慎骑手失去战意之后,裹挟着中军向北方逃去,宇文术无力控制队伍,随着队伍北逃。而大周的骑士们得势不饶人,一路追杀。
“一夫之勇。”看着城下身先士卒的厉言和,陈翔感慨道。“不过,没有这一夫之勇,恐怕也不敢来此处独守小城。”
“厉将军自是胆气足,可参军同守此处,更是难得。”杨玄羽安排的亲卫王方说道。
陈翔瞥了一眼王方,轻笑一声。从来都是听人抱怨自己胆子太大,这种夸奖倒是许久没有体会过。
只不过,徒有勇力,还是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审时度势的能力。他向城外俯视,宇文部的溃兵被追击着一路向北,更远的地方,是一座肃慎人早已立好的营寨。此番若能驱赶败兵,乘势拔去这座东北方的营寨,就能极大挫伤肃慎人的士气,或许还能动摇肃慎诸部的人心。
但是,忽而都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想到这儿,陈翔吩咐王方道:“你去查看一下,内城方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王方应诺而去,没走几步,就见到传令兵来到城头,大声汇报:“内城方向,狼烟三股,请参军大人示下。”
陈翔点点头,若有所思。之前有过约定,狼烟三股,围城恐不支。杨玄羽带走了大半精锐,内城人心不定的情况下,如果被忽而都倾尽全力一击,说不定真的能被攻克。眼下,需要速做决断。
“停止击鼓,鸣金收兵,撤下红旗,换上蓝旗。打开城门。”陈翔吩咐道。
很快,城墙上震天的战鼓声停下来,清越刺耳的铜锣声震荡在疆场。追杀中残敌的大周铁骑在长官们的指挥下怏怏而归,有序地撤回了东门小城。
杨玄羽策马入城,看到陈翔站在城门内侧,向他行了一礼。杨玄羽点了点头,取下自身佩剑,扔了过去:“此城之事,我便托付与你。”
陈翔接过长剑,摇头说道:“忽而都动员了太多的人,如今形势,若被肃慎人隔绝两城,倾力而攻,则此城恐怕只能守七日。”
“持此剑,你自可临机专断。十日内城破,便拿它自刎。”说罢,杨玄羽拍马便走。
“是。祝将军武运昌隆。”陈翔拱手再拜。
杨玄羽一声大吼,六千虎贲再度上马,向西奔袭。
是日,杨玄羽先破南门段部,后破东门宇文部,再从东门回击,击退肃慎围内城的人马。一日三战,三站皆捷,士气大振。然而,肃慎人到底是攻下了除了东门小城之外的所有外郭,沿着城门下寨,竟是牢牢困住了抚远内城。
这一日战罢,肃慎军中议事。宇文术原本做好了受到责骂的准备,没想到忽而都竟然好言抚慰。
“今日一战,东门小城之时是我疏忽了。南朝人着力营建东门小城,就是想要和内城形成犄角之援,必然是重兵把守。仅仅让宇文部一部进攻,有些吃力了。宇文头人,要不明日轮换一下,让慕容部来攻东门,你部去固守西门?”
宇文术跪地说道:“大汗美意,宇文术愧领了。只是今日诸位头人都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有宇文部没有攻克东门。无论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以结果论,终归是宇文部的耻辱。若是临阵换人,那么宇文部今后在肃慎中将无立锥之地了。还请大汗容许我部再行攻城。三日内拿不下此城,我提头来见大汗。”
自家的将士用性命耗去了城中的弓箭檑木,然后让别的族人来摘桃子,怎么可能?
“好。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明日,我会自领主力屯驻在内城到东门的要道上,其余诸部严守城门,确保内城的杨玄羽无法出城绕路驰援东城。另外,各部的精英勇士随你抽调,需要什么尽管和我提。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攻下东门,军法如山,你说的,若三日内不克此城,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