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律法于国,自是至关重要。
造就后世贞观盛世,其中《贞观律》自然有着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
但甚少有人知晓贞观十年之前的唐律还不能算是真正的《贞观律》,而是由《武德律》加以修订而来,而李渊的《武德律》又承自隋朝且改动不大。
沉疴下猛药乱世用重典,这是常识,《武德律》虽是减了刑罚,但依旧严苛,举个明显的例子,武德至贞观元年,定稿的《武德律》光死罪就多达五百多条,尚还有“兄弟连坐俱死”这种荒唐的刑罚。
时过境迁,随着前朝的影响力的大大削弱和如今李唐王朝的迅速崛起与稳固,这种重典在李世民看来显然已经不合时宜,终究得改。
其实,李世民这人本就十分重视法律的执行,尤其重视死刑,毕竟,他是要励志成为一代明君的男人,动不动就砍人脑袋,那还如何名留青史啊?
再说那换汤不换药的《贞观律》,于武德年间或可说天下未定得下猛药,此无可厚非,但如今已是他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且眼下已过了整整十年之久,若再不修订完,岂非无用武之地了?
要知人生匆匆,有几个十年能等?
古人云,一朝天子一朝臣,李世民也有顾虑,说不得他前脚刚退位,后脚某个不肖子就给他折腾出个什么什么律来,那他还不郁闷致死吐血而亡。
好在,贞观十一年大年初一的这天,房玄龄等几位受命修改《武德律》的大臣们终于给李二同志带来了他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真正的《贞观律》从贞观元年开始修订,‘更加厘改’,可谓一字一句被众臣细细斟酌推敲过,前后历经了整整十个春秋,至今,基本算是可以定稿了。
李世民高兴之余也格外慎重,毕竟是耗费了整整十年人力物力才堪堪著就的法典,当然不能如他老子李渊一般做个拿来主义,删改一番就匆匆出台了,因此,也就有王邵等人被召去做“参事”之职一事。
当然,本着一事不烦二主能者多劳的原则,李世民顺带将礼法也甩了出来,决定一同商议,如此一来,场面可就大了。
翌日,国子监大门口迎来了一彪人马,好不热闹。
诸位可别误会,非是大唐皇帝陛下又开什么恩科了,而是被李二点名前来的百官至国子监参事来了。
马车未至正门却忽然停了下来,王邵差点一个趔趄,好在眼疾手快扶了下车窗,这才稳住身形。
事发突然,王邵自是有些纳闷,便出言问道:“马叔,还未至国子监,为何半途急停?”
“少爷可还安好?”马汉担心道。
“无妨,前头究竟怎么回事?”
马汉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主动掀开车帘抬臂一指,示意王邵观望,一脸心有余悸道:“适才马车拐角,却不想那参事马车多如过江之鲫,这都从国子监大门堵到近前了,好在方才老奴驾车不疾,否则必追前者。”
既然车马举步维艰,眼下也只有下车步行,王邵一愣之后便跳下了马车。
嚯,这下地一看,不得了啊,眼前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那哪是过江之鲫啊,简直是人山人海啊,估计,此刻他闭着眼睛挤进去,也不怕摔着。
王邵心道:“不就是参个事做下吃瓜群众嘛,需要这么拼命么?咋滴,前头难道还派上了金子不成?”
王邵是有所不知,这参事还分两种,一种叫公参,另一种叫民参,类似于议员与记者的关系,一个是朝廷点了名的,有表决权也有发言权,另一个则是自愿报名围观的,只有旁听的权利,甚少有被点名发言的机会,饶是如此,那也是一项殊荣,岂不被外人争破脑袋?
无论是衣着光鲜的商贾财主,还是一身书生装扮的寒门学子,又或是德高望重的乡绅老翁,皆如赶着投胎一般叫嚷着往里头挤去,那场面,何其惨烈,王邵时不时还能听见人群之中传来几声怒骂与哪个倒霉蛋的惨叫声。
区区名利二字,害人不浅呐。
王邵这头尚还在感叹,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大笑声。
“哈哈哈,前头可是我王贤弟尊驾?”
王邵顺着笑声回头,却见是许敬宗掀着车窗探头相询,他这一回身,许敬宗自然也匆匆跳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热情的拉着王邵的手道:“贤弟啊,别来无恙否,真想煞老哥也。”
“呵呵,原是许大哥,多日不见,大哥风采依旧啊,可喜可贺。”古人就好拉手,以示亲近,王邵入乡多年,依旧有些不太习惯,赶忙不着痕迹地挣脱,作揖相迎道。
许敬宗见王邵马车停在街角,便诧异道:“贤弟,为何彳亍在此,不曾入内,这眼看开论的时辰就快到了。”
王邵又何曾不想进去,可前头那群堵门之人又不是纸糊的,说进去就能挤进去?摇头苦笑道:“大哥也看到了,非我不急于进门,实是事出有因强人所难呐。”
“哈哈哈,贤弟啊贤弟,全错了……”许敬宗瞥了那头一眼,忽然放声大笑,同时拍着王邵肩膀道:“吾等开论走的皆是侧门,这正门自有武卫把守,用来驱赶闲杂,只有不明就里之人才会寻着正门叫嚣,贤弟若果真在此等候,恐怕至月明星稀也未必能入啊。”
“原来如此,多谢许大哥指点迷津。”
“呵呵,如今知晓也不迟,走,我与贤弟同往之!”
“求之不得。”
就这样,王邵与许敬宗绕到了侧门,一路畅通无阻直入会场。
场内陈设与科举之时无二,皆是一人一席,犹如排兵布阵一般摆放得整整齐齐,王邵粗略一扫,便是心中有数,怕不止百张,也就是说李二同志把大半个朝堂给搬到这儿来了。
递了文书,王邵便步入其中对号入座,说来也巧,他左手邻座就是许敬宗,而另一侧却是一位不苟言笑的文官,此时俩人刚至,而那人却已安坐许久。
坐下之前总得打声招呼吧,王邵笑脸相迎,手指朝下指了指,示意自己座位就在此处。
“哼!”此时那人见王邵坐下,便轻哼一声以示不满,待王邵望来,更是甩了一个侧脸,面带几分不屑之色。
王邵尴尬一笑,回头就与许敬宗说起了悄悄话,暗中一指那人,低声询问道:“许大哥,问您件事儿,那位大人有何来头,为何如此敌视于我。”
许敬宗是个人精,又是个包打听,只偷偷瞥了一眼,便低头压着嗓子替王邵解惑道:“哦,岑文本,字景仁,官居中书舍人,陛下十分爱其文采,同时也写得一手好字,论才思许某自愧不如,至于为何敌视贤弟……这个,许是文人相轻,贤弟状元之才名副其实,佳作早已流传天下,遭人嫉妒也是常理。”
王邵若有深意的看了许敬宗一眼,嘴上应了一声,心中却道:“岑文本之心胸岂会如此狭窄?恐怕是老哥你与他不对路吧,这才恨屋及乌将我也带上了。”
反正也是一面之缘王邵也没太在意,见约定开论的时辰尚还有盈余,便与许敬宗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起旧来。
不知过了多久,锣声忽起,会场霎时为之一静,只见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以及长孙无忌四人前后登台。
王邵一见黑着脸的长孙无忌就忍不住发笑,深怕自己笑出声来,便急急撇过头去,稍稍低头,暗自偷乐。
“哼!”
长孙无忌虽老,却也不眼花,待见全场同仁昂头听训,唯有一人将首深埋,不用想,此人便是那“小畜生”无疑,笃定其身份的长孙无忌想及此人,脸色不由的更加阴沉了几分,实在憋不住心中郁气,重重地朝王邵那头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