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住持大师谬矣,如今在下已是还俗之人,不敢以法号自居,世间也早已没了辩机此人,只剩一俗人王邵,呵,邵在此见过住持与诸位师傅。”王邵上前行礼。
“此地虽去长安甚远,然此事老衲也略有所闻,圣人之意不会强加于出家之人,尊师道岳大德也是顺从天意因势利导罢了,事实证明,道岳法师洞若观火确有先见之明,若辩机和尚仍在佛门苦修,老衲也不会与王公子得缘一面,更不会对扬州上万灾民多有实惠。”
王邵哈哈一笑,摆手道:“区区几千贯于我这被金钱腐蚀的俗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却能帮贵寺渡过难关,虽然现在想想,有些肉疼,但也值得。”
“哈哈哈,善哉,善哉,王公子虽已脱佛门,却是善心不改,此乃佛门之福,肉疼归肉疼,但一时肉疼却能积上万功德,为百姓称颂,想来这买卖也不亏呀。”
“啊,哈哈哈!”王邵与主持对视一眼,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王邵笑的是那住持有点儿意思,道貌岸然之辈就不会如此说话。
而住持笑的是王邵丝毫不虚伪,同样也是足够坦诚。
“闻小徒智远禀告,公子此来是为了一观灾民近况?”见王邵点头承认,住持就侧身做了请的手势,说道:“如此,老衲便亲自为公子引道。”
“呵呵,叨扰住持了,请!”王邵也不推诿,紧跟着抬了脚。
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王邵随住持来到了一片山腰空地,这是一块被平整过的山坡,从王邵的位置观去,那一片山坡密密麻麻都是简易的草棚,有些密集居中,有些则分散建在树林边缘依树搭建。
一眼收尽,少说不下百来座。
身边的住持介绍道:“王公子,这些草棚仅是灾民部分所居,哎,怪只怪寺里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眼看大雪就要来了,若是应对不好,恐怕……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衙门不管吗?”
“管了,救济就这么多,官府也难啊。”
“难道衙门将救治灾民之事全数托付给了贵寺?”
住持摇头:“非也非也,起先是灾民自发上山寻求佛祖庇佑,老衲又岂可将其拒之山门之外,后来官府来人询问,得知此事之后,索性便将灾民全数托付给了我寺,只是……至此之后,却是无人过来问津了。”
住持远远一指:“其中原委,公子上前一问便可知晓。”
……
灾民营,突然有客造访,为首的是个身着月白长袍一身书生打扮的公子哥,紧跟着他的是十来位大明寺的师傅和一个老仆。
这些师傅,灾民们都能喊出名来,一路过来,招呼声不断。
但独独王邵与马汉他们不认识,见王邵一身华服与这灾民营地的基调格格不入,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队孩童忽然打闹着从边上跑了出来,经过王邵一行人身边时,还不住回头喊着:“来抓我们呀!”
落在后头的,是位年岁尚小的女娃,看体格也就六七岁模样,此刻,她蒙着一条麻布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嘴上喊道:“一二三,不许动!”
孩童们闻言就驻足不动了,有些抿起小嘴不发一声,有些干脆捂起嘴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种游戏,类似于木头人与躲猫儿的结合,叫官兵抓贼。
王邵觉得有趣,也是驻足多看了几眼,谁料那女童径直朝他这边摸索了过来,还一下子撞到了他的怀里。
女童这一抱就发现不对了,立马扯下了面巾,退了一步,这才歪头望着王邵奶声奶气道:“大哥哥,你也来玩吗?很好玩的哟。”
不是,安妮妹子,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王邵心中吐槽了一句,也不管地上多脏,就地便蹲了下来,摸着她的小脑袋语气和蔼道:“哥哥也想玩,但哥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空了,在寻你玩可好?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爷阿娘(父母)都唤我黑妞,因为黑妞有一头乌发,可美了!”黑妞抬手指着她头顶的两个羊角长辫自豪道。
王邵细一打量,不由失笑,这黑妞人如其名,头发黑,小脸蛋更黑,就像刚从煤堆里捞出来似的,朝她小脸蛋上轻轻一抹,原来不是肤色,只是玩游戏时脏的。
王邵不由低头看了眼自身的月白色长袍,得,一个小黑影算是烙衣服上了。
“黑妞,作死啊!”不远处一个村妇见了,大喊一声,继而放下手里盛着些许野菜的簸箕就匆匆跑了过来。
正在王邵纳闷的时候,那村妇冲过来抬手就是一掌,结结实实扇到了女童脸上,对着有些吓坏了的黑妞,破口大骂:“你,想气死为娘啊,你个死丫头……”
见那村妇作势还欲追打,王邵赶紧起身阻止:“大婶,大婶!你这是作甚,无缘无故为何要殴打亲生骨肉?”
大婶一戳黑妞脑袋,旋即朝王邵露出一个万分抱歉的表情,解释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黑妞将你的袍子给弄脏了,要不……老身替公子去洗洗,公子请放心,老身对这种粗活特别应手,等袍子干了之后保准跟新的一样,真的!”
敢情就是因为这事儿?王邵表示不能理解,但同时心里一阵酸楚,这位大婶心思不一般,应该是怕自己提出赔偿的问题,所以提前过来封口。
按着黑妞家的状况,哪怕是一件普通袍子,也能成为全家的催命符,这么一闹腾,王邵便对索要赔偿难以启齿,整件事里最受委屈的,恐怕就是眼下泪眼汪汪的黑妞了。
“大婶,误会了,黑妞可没错,这些,皆是我来时不小心弄上去的,可与黑妞无关。”想通了这点,王邵更加怜惜这女娃,便出言揽下了所以责任。
黑妞显然听明白了,朝王邵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大婶闻言愣了愣,低头望了自家闺女一眼,那是满脸的内疚之色,正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天下父母皆是用心良苦。
但打都打了,还能怎么办?看着女儿半张脸红的发紫,那大婶不由落下了眼泪。
“不是大婶,您别只记得哭啊,这这……嗨!”
王邵此刻很是郁闷,这母女俩蹲在自己前面嚎啕大哭,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怎么滴她们了呢,特别是周围递来的陌生目光,那绝对是带着一层敢怒不敢言的敌意,这事情闹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皆不是人了!
“得得得,大婶,能否借一步说话?”
哭归哭,大婶还是抹着眼泪点头,毕竟王邵身边跟着高僧们,也不怕娘俩吃亏。
移步后,王邵安慰着黑妞问道:“还疼吗?”
“疼!”小孩子可不会撒谎,直言不讳。
“想要什么大哥哥送你,等收到礼物咱们就不疼了,好吗?”
“大哥哥,真的要什么都行吗?”黑妞咬起了小手指。
“先说来听听,大哥哥也不是神仙,也有办不到事情,但黑妞的愿望,大哥哥一定会想尽办法满足的。”王邵不想让她失望,所以提前把话讲明白了。
“黑妞,黑妞想吃饱饭!就三顿,不,一顿就好,最好加个鸡蛋,每年生辰阿爷都给黑妞加一枚鸡蛋,今年村里发了大水……阿爷,黑妞再也没鸡蛋吃了。”
大婶听了,在旁边偷偷抹眼泪,最后实在受不住,捂着嘴扭身就跑了。
王邵也双眼通红久久不语,就一枚鸡蛋?这是多么朴实的愿望啊,但对黑妞来讲,能咬到一口热鸡蛋,或许是她此时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对于这个小小的愿望,试问王邵能不答应吗?
吸了吸鼻子,王邵强颜欢笑道:“好,哥哥这就给你去买,不只一枚,哥哥将城里的鸡蛋都给黑妞搬来,咱们吃一个,丢一个,就是这么任性!还不好!”
不由分说,王邵起身掏出两张银票,朝不远处的马汉吼道:“马叔儿,立即立刻马上到城中给我将全城的鸡蛋买下来,今日黑妞在这儿请大伙儿吃鸡蛋,人人有份,若少上一枚,你就不用回来了!”
“是,少爷放心,若真少了,马汉便拿这条老命来偿。”马汉拍着胸脯恭敬接过银票,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都好几十岁的人了,王邵还真没见过马汉这么火急火燎过,看来,马汉同他一样,也是胸中憋着一口气难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