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昨日夜间便收到了太医署签发的戒严建议，为了城中居民的安危，为了缓解日渐升级的冲突，今儿一大早便顺应民意闭了城门，几百号城门卫跟临战似的，开始大肆驱赶渐渐聚拢于城下的灾民。
灾民们想进城混口温饱，但城里的人则担心大量灾民的涌入会把疾病也带进城去，在生与可能死的选择上，无疑，城中的百姓不敢去赌。
当地衙门，面对城中百姓的施压，又兼太医署下发的行文建议书，做出了看似冷血实则万分无奈的选择。
往日繁华的洛阳城忽然变的风声鹤唳起来，行人之间也开始躲着走，走街串巷的人流也比以往少了足足九成，那花街柳巷紧闭大门已经拒客歇业，客栈更是架起了醋坛，任由那刺鼻的酸味在其中自由飘散。
王邵好不容易将洛阳的事情安排妥当，哪知正准备启程之时，便迎来了风云突变，一时间想回到长安，谈何容易。
好在苏姑娘的娘家在洛阳城里极有人脉，通过元芳的周折奔波，王邵一行人这才拿到了一张出城的“门票”。
城门不远的官道上，随处可见北上的灾民。
家境殷实的，尚还携着妻儿，身负沉重的细软，神色紧张，眼神里充满了各种警惕，似乎看谁都像是对他们怀有敌意一般。
家境贫寒的，则拖家带口已开始沿道行乞起来，王邵的马车刚出城就遇上了好几波。
王邵也考虑到了，临行前将城中的胡饼皆搜刮了过来，满满装了一整车，可真出了城才发现，是自己太天真了。
放眼望去，即便不细数便也知一车干粮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杯水车薪。
在城门下堵了一个时辰，直到那一车粮食分发殆尽，灾民们才恋恋不舍的放王邵一行人离去。
望着那一双双无助的眼神，王邵身旁的罗静心则露出了怜悯之色，依偎着王邵感慨道：“真是可怜，相公，你一定要帮帮那些灾民。”
王邵幽幽一叹：“还能怎么帮啊，人力毕竟有限，购了一车干粮送给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罗静心似乎重新审视着王邵，微微皱眉道：“你这还是人话吗？你就没点同情心吗？”
王邵将车帘盖了起来，扭头对罗静心认真道：“谁说不同情了，不然也不会送干粮给他们，但同情归同情，绝不能感情用事，这对于解决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
罗静心这就不理解了，冷着脸喊起了马汉：“马叔儿，停下，我想去龙姑娘的马车坐坐。”
马汉应声便停，罗静心刚撩起帘子就被王邵给拦住了：“娘子，别闹。”
“谁闹了？谁是你娘子，我家夫君没你这么冷血。”罗静心回头红着眼争了一句。
王邵一脸的懵圈，这还是第一次罗静心这么吼自己，吵架是吧？面对女人的同情心泛滥，王邵深呼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娘子，你以为再给他们几车干粮，他们就能过的好了？那这事情倒简单了！”
“想过没有，他们就像喝了酒的醉汉，你给他们带不带酒，他们照样醉生梦死，除非，下禁酒令。”
“既然遇见了，那我便出手帮一把，这是人道，但人力毕竟有限，按娘子的意思，我当倾家荡产去救他们才不冷血吗？”
“我……我也没这意思。”罗静心也知不可，口气软了一些。
“人无完人，不可求全责备，对于善事，我们尽量去做就可以了，对于害事，不做也就罢了，很多事情我们可以去做却没去做，但也有很多事情我们其实已经尽力了，好比这次水灾，葛姑娘的茅山派捐了足足一船的药材，那是积了大德，长安、洛阳两地药商减了两成药钱供给太医署，难道就不是善心吗？无论多寡，有心就好，起码人家实实在在出了力，断不可一言以蔽之。”
王邵微微一笑，搂过罗静心软言安慰道：“好娘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看来灾民北上已经无法阻止，现在最头疼的该是当今圣上才是，我只是在担心时间拖的越久就会发生一些不好的大事件，若真是如此，那相公我便是散尽家财也不得不助陛下一臂之力了。”
罗静心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听王邵这么一说便打破砂锅问到底：“相公在担心什么？”
“疫病有很多种，眼看就要入冬，伤寒会相对减少，鼠疫也能基本得到控制，我最担心的是……天花。”
天花一词在古代那是闻之色变，王邵明显能察觉到罗静心的娇躯微微颤抖，只见她一脸严肃道：“依相公所言，长安城人口如此密集，一旦真有天花传染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忘了提醒孙思邈了呢！”王邵也是脸色发白，那可是真正的死神，一旦降临，那死的人何止千百万。
特别是长安城以及周边地区，做过户部侍郎的王邵知道如今的长安城落了户籍的就有十五万户，按大唐标准的七人一户算，那就是近百万人口，这要是真闹起了天花，那事情就是惊天动地了。
王邵越想越怕，在罗静心诧异的眼神下，忍不住催促马汉道：“马叔儿，人命关天，立即加快行程，今日下午，我就要进宫面圣。”
马汉虽不知王邵为何突然急了心，但还是重重点头道：“少爷，您和少夫人坐稳了。”
说完，将马鞭挥的噼啪作响，也不忘招呼身后由王朝驾的另一辆栽着龙宇的马车道：“娃儿，少爷发话了，速速回长安！”
“好咧！”王朝高声应了一句，便是一顿摩拳擦掌，通知了龙宇一声，便紧跟着马汉的车子，加快起来。
两辆马车随即便在官道上疾驰开来，直奔长安而去。
……
刚下早朝的李二皱着眉头来到了立政殿，一个虎踞坐在了凤榻上，却久久不发一言。
长孙皇后接完驾，见自家男人这般表现，便旁敲侧击打听起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那些大臣又惹您生气了？”
李世民幽幽一叹，示意长孙皇后靠过来，随即拉起她的手缓缓开口道：“若是他们惹朕生气，朕还求之不得呢，观音婢啊，昨夜八百里加急，十万灾民流落官道，这一路上又是躲卡，又是偷跑，甚至与官兵发生了不少争执，这还不是最头疼的，关键是瘟疫来了，孙道长在南下时发现了不少灾民身上携带着天花之毒，上奏的折子里面写的很是清楚，如今不调府兵已经不能控制了，朕该如何向朕的子民交代？”
“瘟疫一来，那可是死者无数，朕的大唐为何如此多灾多难，难道是上天也与朕过不去吗？若真是如此，朕下诏罪己又何妨，但百姓终究是无辜的呀！”
“陛下……”皇后尝试着安慰。
李世民却摆手道：“观音婢别说了，朕心意已决，今早就向各州各府发了敕令，一旦发现疫情抬头，便立即派兵隔离，哪怕连一只苍蝇也休想放出来，只是……朕救不了那些已经患上天花的人了。”
“二哥，天花自古被百姓畏为瘟神，患者无药可解，吾等肉体凡胎岂可与之抗衡，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二哥也莫要太过自责。”长孙皇后看着尽显疲态的李世民，不住心疼。
“哎……也只能这般自我安慰了。”李世民望着这位伴他大半辈子的贤惠妻子，又是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