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杨志在阶下回禀梁中书道:“自古行军作战,历来是兵权贵专,军令贵一。这十担礼物,恩相原本都托付在末将身上,其余众人,都听我的。要早起便早起,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末将都可安排。可是如今叫老都管并两位虞候和末将一起去,他是夫人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公人,要是他们路上与小人闹什么别扭,杨志如何敢和他们争执?若是误了大事,杨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岂不白白屈死。因此不能去了。”
梁中书道:“我当什么,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人路上都听你提调便是。”
杨志答道:“若是如此,末将情愿领委任状。如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我也没白抬举你一场,好个兵权贵专,军令贵一,真个有见识。”
梁中书随即传唤老谢都管并张李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吩咐道:“杨志提辖,情愿领了军令状,押运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汴京太师府交割,这重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一同作伴,一路上不管是早起晚行,还是吃饭住歇,都要听他号令,不可和他别扭。夫人处的吩咐,你三人自己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不要有失。”
老谢都管与两个虞候哪里敢说个不字,一一都应了。杨志领了军令状,回去准备上路。
次日早起五更,杨志戴上凉笠儿,跨口腰刀,提条朴刀,带了十一个壮健的军士,都做脚夫打扮,来到梁中书府厅上。老谢都管扮做客商,两个虞候扮做伴当等候在此。张李虞候也都拿了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一行人十五人吃得饱了,杨志和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监押着军士挑担起程,离了梁府,出得大名府城门,取了条小路悄悄往冠州进发。
另一边,留守司副牌军汤隆押运十辆太平车,每辆车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连车夫带军士,一共两百人,大张旗鼓往澶州行去。
那日是政和五年五月十五。虽是天气睛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上路行没多久,杨志对老都管与两个虞候道:“白日里路上炎热,便且宿下来,等夜里再行路。”
那姓张的虞候道:“白日正好赶路,夜里行路如何安全?”
杨志道:“白日投店,就算是黑店,按杨志武艺,也能照应。此间人烟繁茂,道路平整,不怕走夜里行路,还能图个凉快。若是白日时,难防路上有人窥探。再者商队都怕夜里行路不安全,便都不走,强人们自然夜里也不出来做生意。我们偏偏夜里行,兵法所谓出其不意。”
一行人当下投店歇息,歇到酉时,众人吃饱喝足,又上路来。这次便走大路,行不多久,月上天来,照的大路通明。夜风习习吹来,好不惬意。杨志见众军士士气正旺,道:“大伙加把劲,打起精神来。我们今晚多行些路,明天中午若是能到冠州城,便赏你们每人二百钱,另有酒肉。”
这些军士听说有钱拿,都使出吃奶般力气赶路。第二日赶到冠州城下,差一刻不到巳时。待找了家车马店投宿,杨志依言赏了,众人吃过,便都宿下。
且说晁盖庄上两个庄客,日夜在中书府附近探视。眼见杨志一行人离开大名府,一人骑了快马,抄近路,去安乐村送信与晁盖,另一人远远的跟了杨志行路。
大名府到安乐村,只两百余里,十五日下午晁盖便得知消息。那时三阮、朱贵、刘唐、吴用已在安乐村聚齐。
听到消息,晁盖召集众人,说道:“杨志已上路了。”
“从哪条路上来?冠州么?”刘唐等的心焦,生怕自己说的消息有误,急忙问道。
“是冠州。”
刘唐长出了一口气,道:“幸好他没有变卦。”
晁盖道:“刘唐兄弟立下首功,后面的事我们不可懈怠了。”
吴用道:“事不宜迟,天王也出发吧,路上多加小心。”
晁盖笑道:“不过是探马的勾当,先生不必如此紧张。”
当下晁盖、刘唐、阮小五辞别了吴用等人,往冠州枯树山去。
枯树山在东昌府与冠州正中间,离两边各有四十余里。刘唐估摸了双方行程,三人连夜赶路。一路紧要处都有事先安排在那里的庄客,晁盖沿途询问了,都道没看到脸上长着大块青记人。
三人一气行到枯树山山脚,正是十六日未时,也没遇到杨志。晁盖松了一口气,带着二人在山脚一处茂密林子里藏匿歇息,等杨志前来。
晁盖道:“希望不要错过去。”
阮小五道:“依着我之见,根本没必要试探杨志本领。吴学究胆子还是太小了。”
“他胆子可不小,只是不想试不必需的错。”晁盖沉默了一阵子后答道,“我们每个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不做错事,然而不必需的错还是不要去试。”
刘唐附和道:“料敌从宽,总比要冒险好,不然枉自送了性命。”
阮小五道:“杨志本领到底有多高?”
“我没和杨志动过手,也没见过他动手,只是故意撞了他一次,试探了一下。不过听说他和大名府留守司原来的正牌军索超打了个平手,想来应是不差的。”
“待会要是打起来,如果杨志本领远比刘唐贤弟知晓的高,你二人只管走,我押后。”
“兄长这是多虑了,他杨志之责是押运生辰纲,我们只要不动那些货物,他没有拼死斗我们的必要。只要把我们赶散了,他就不会来追。”
“要是这样最好。说来不怕你二人笑话,我私底下还有点儿怕这是梁中书引蛇出洞的计策,故意诓骗了我等,将我们一网打尽,杀鸡给猴看。”
阮小五听了,笑道:“不是哥哥怕,而是吴学究怕吧。这也怕,那也怕,干脆我们回去。”
晁盖摇摇头,道:“不是他怕,是我怕,兄弟们性命都在我手上,如何叫我不怕?”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阮小五满不在乎说道,“俗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哥哥没听说过吗?而且,我从来不会听从我觉得愚蠢的号令。如果真的送掉性命,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晁盖叹一口气,靠着一棵树,现出一副极为罕见的无力神情:“你知道我为什么邀你还有你两个兄弟入伙吗?这就是原因。如果你们死了,我就知道是你们自己的错,而不是因为你在遵守我的号令。这样我的心情会好受一些。”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