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内,老鼠窸窣窸窣的声音听得极为真切,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亮从某个缝隙渗进来,但还是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付筱柒半个身子被浸泡在水里,闭合着双眼,她早就醒了来,她只是觉得紧闭双眼可以让她更快地入睡。
睡着了,就可以忘记一些事。
睡着了,就不用去听周遭嘈杂的动物磨牙声。
睡着了,就不用去感受这种黑暗带来的寂灭感和恐惧。
睡着了,就不用再心心念念脸上那道伤疤。
她好想沉沉睡去,但却越来越清醒。
付筱柒不再欺骗自己,她睁开眼睛,用舌头来回在嘴唇上打转,试图缓解嘴唇的干裂感。
付筱柒的双手试图去触碰自己脸上的那道伤口,但却发出囚链震动的声音,她才意识到她的双手上被镣铐锁住,动弹不得。
突然付筱柒的耳边响起了不同于老鼠咀嚼食物和磨牙的声音,那是一阵呜咽声,还伴着“阿巴阿巴”的怪叫。
其实付筱柒知道这里还锁着另一个人,当时她被柳馨月掌掴打晕,但这次的晕眩并没有持续很久,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两个女仆架着来到了一个地牢。
这地牢里有很多房间,里面也关着人,但房间的环境要比监狱好得多。
房间中关押着的人有男有女,既有黑眸的普通人,也有碧眼。
他们的房间里有床,有衣柜,甚至还有饮水机和电脑。
他们除了被关起来,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之外,生活看起来自在随心,并没有受到苛待。
付筱柒进来的一瞬间,很多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她。
她听到一些人叽叽喳喳地在说:“这是个妹妹?”
“第一次见到活下来的妹妹。”
“不可能吧,应该是姐姐不小心惹柳馨月那贱人生气了。”
“怎么可能,仙子从来不伤害哥哥或者姐姐的。”
付筱柒听不懂这些人到底再说什么,仍是被两个女仆拖着身子向前走,径直走到地牢最里边的牢房前。
女仆不熟练地试着打开这间牢房的钥匙,很明显,这里已经很久没关过犯人了。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付筱柒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和柳馨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一样精致的瓷娃娃脸,修长的睫毛和看起来能夹死苍蝇的双眼皮,五官生得简直太美了,但她清丽的眸子里没有柳馨月的那种桀骜和戏谑,只能看到空洞和绝望。
最恐怖的是那女生就那样空悬在一个水池上方,她的双腿自膝盖骨以下被完全砍去。
付筱柒突然觉得异常恐惧,她害怕她也会落得这个女子这般凄惨的下场。
两个女仆将付筱柒锁好,腰部以下浸在冰冷刺骨的水池里,便匆匆离去。
这地方的气味儿太难闻了,没有人愿意多待。
所以当付筱柒听到女子阿巴阿巴地怪叫地时候,也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柳馨月的双胞胎妹妹吗?”
那女子阿巴阿巴的声音更加奋力,但这种试图从嗓子中说出词却无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刺耳。
付筱柒也终于明白了,女子很想回答她的问题,但她回答不了。
哼,柳馨月,这疯女人可真是够毒的,自己的妹妹都下得去如此狠手。
付筱柒也大致清楚了,为什么自己被押进地牢的时候,那些人为何都惊恐地看着自己。
因为柳馨月从未伤害过兄弟姐妹中年长的那一个,而一定会杀死年龄小的那个。
这变态的嗜好和欲望估计和自己身边这个几乎被砍掉双腿的女子有莫大的联系。
付筱柒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虽然她和她哥哥分别了十八年,但在这十八年间,他们互相之间从来没忘记过彼此。
这姑娘那本该护着她的姐姐,而且还是孪生姐姐,居然对她到如此地步。
付筱柒捏紧粉嫩的小拳头,向着天门破口大骂:“王八蛋,柳馨月,你不得好死!”
心里则是盼着:哥,你要快点儿来,先把那女人脸给毁了,替你妹妹出口恶气,再把她双腿锯了,替她妹妹也出口恶心。
***
柳馨月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冰丝吊带睡衣,妖娆性感,这样的衣服对于男人很有诱惑力。
既不暴露低俗,却又带着一丝丝勾引的媚气。
要是万执晨看到,恐怕真的要喷出鼻血来。
柳馨月走到镜子旁,看着镜中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双手捧起自己精致的小脸,笑出声来。
屋外几个女仆在外面禀告事情,音量控制得极为妥当,尽量不吵到柳馨月:“仙子,今日是一对儿姐妹,您……”
柳馨月对着镜中自己,抚摸着精致漂亮的锁骨,一片片雪花围绕在自己胸前,盘旋而成一个六芒星的形状。
“我今天不玩了,付茗昊来之前我都没什么兴趣,算她们运气好,让她们滚。”
女仆唯唯诺诺地离开,柳馨月对着胸前的六芒星吹了口气,雪花落在地上,她拿起一支红酒杯,向里面倒着苹果醋。
苹果醋颜色呈淡棕色,看起来倒也不怎么违和。
柳馨月喝着喝着,似乎是觉得味道不对自己的口味,竟是把整瓶苹果醋从自己雪白的香肩倒到手背。
黏稠的感觉和酸涩的气味席卷了柳馨月的整只手臂,她却全然不觉得难受。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她曾有个妹妹,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出生时间仅仅差了个十几秒钟。
姐姐叫柳馨月,妹妹叫柳馨璇。
身为姐姐的柳馨月体贴大度,事事忍让着妹妹;而身为妹妹的柳馨璇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公主一般,行事从不顾及姐姐的感受。
起初柳馨月觉得,这没什么,姐姐照顾妹妹,让着妹妹,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事态越来越不对劲了,柳馨璇开始觉得自己要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妈妈给姐妹俩买一样的玩具熊,柳馨璇便哭着喊着说不要跟姐姐一样,要更好的。
柳馨月忍着,毕竟璇璇是妹妹。
父母给姐妹一起过生日,买了两个蛋糕,她直接把姐姐的那份扔掉。
柳馨月忍着,毕竟璇璇是妹妹。
又一次柳馨璇趁着姐姐睡觉,把她刚蓄起来的长发全都剪掉了,害得她被小学同学嘲笑了好久。
柳馨月忍着,毕竟璇璇是妹妹。
……
一忍再忍,柳馨月终于受不了这个骄纵的公主了。
十岁那年,柳馨月用刀把妹妹闪闪发光的毛绒玩具熊剪碎,把蛋糕的奶油拍在妹妹脸上,还拿着剪刀要把妹妹的头发剪光。
父母拉着像是仇人一般的两姐妹,争吵之中,父亲有些糊涂地扇了身为姐姐的柳馨月一巴掌,呵斥道:
“你是姐姐,那么斤斤计较做什么?让着妹妹点儿不行吗?”
柳馨月用看弱智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母,指着柳馨璇说道:
“姐姐?妹妹?只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而已,我就一定要处处受着她的气吗?”
柳馨璇以一副胜利的姿态不屑地看着姐姐,过一会儿再佯装委屈看着母亲。
母亲也附和着父亲指责起来:
“姐姐是要护着妹妹的,小月,跟你妹妹道个歉,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馨月不再辩解抗议,重重地摔关了房门,打了一辆车去了奶奶家。
以后的十年里,她从来没回过这个家门。
上了大学之后,也从来不回家看父母一次。
父母多次苦口婆心地劝柳馨月不要如此记挂在心,不过是妹妹小时候不懂事罢了,现在她也知错了。
但柳馨月仍是无动于衷。
柳馨璇也上门给姐姐道歉,说自己当时不过是顽劣,希望姐姐能原谅她,跟她回家,柳馨月却把她直接轰出去。
柳馨璇也灰了心,几乎不再过来探望姐姐。
就这样,姐妹俩活在各自的世界里,互相安好。
柳馨璇进了一家证券公司,有着极为不错的薪水;柳馨月则是在酒吧里做着卖酒陪酒的生意。
柳馨璇平步青云,很快做到了部门主管;柳馨月则是喝酒喝出了严重的胃病,既丢了工作,饮食也多了许多戒律。
过了一段时间,柳馨璇收到了几张照片,一个女人和她男朋友的亲密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她知道那不是她。
柳馨璇愤怒地去找自己的姐姐理论,柳馨月却只是笑着说:
“你欠我的东西太多了,得还回来一些。”
柳馨璇看着握紧拳头,看着已经几近癫狂的姐姐,实在搞不懂,自己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真的有那么难以原谅吗?
就算无法原谅,也不用走到这种撕破脸的程度吧。
她不想和姐姐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于是她收起了自己的愤怒,毕竟姐姐变成这样她有很大的责任。
于是柳馨璇找朋友为姐姐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希望她能克服心结,不说原谅自己,总是要回到正轨上的。
不过不出柳馨璇所料,心理医生也被轰了出来。
柳馨月只觉得这是来自胜利者的施舍,她愈来愈恨如今工作一帆风顺,生活惬意的妹妹。
约莫半年前,柳馨月来到了妹妹家里,带着一双碧绿色的眸子。
柳馨璇有些惊恐,她试探地问着:“姐姐是的得到我订婚的消息了吗?不过已经决定暂时取消了,毕竟现在这碧眼闹的这么严重……”
柳馨月用一双美丽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妹妹看:“感觉妹妹比我好看了,真好。”
柳馨璇看着姐姐的笑容,却痛苦地哀嚎起来,因为有一柄月牙状的冰刀从她的膝盖骨处切下。
柳馨璇瞪大眼睛,便哀嚎着便看向柳馨月:
“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些玩笑和任性真的要被你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报复吗?”
柳馨月附在妹妹耳边说道:“其实我早就不记恨那些事了,我只是觉得妹妹这个词很恶心,凭什么年龄小就有特权呀,凭什么姐姐就要让着妹妹呀?我只是单纯地讨厌天底下所有的妹妹,罢了……”
柳馨月笑得越来越痴狂,柳馨璇则是看着痴狂的姐姐,心底越来越冰冷。
***
柳馨月留下了一滴眼泪,不再回想过去的事情,走进浴室洗净身上黏稠的苹果醋。
这就是柳馨月和柳馨璇的故事,在柳馨月的视角里,施暴者永远是身为妹妹的柳馨璇,她才是受害者。
这便是疯子的三观,不敢苟同的三观。
正值此时,一个她一直期待的男人终于到了满是碧眼,喧嚣和鲜血的杭辛市。
付茗昊关闭车门,街上的碧眼很快围了上来。
毕竟很久没见过黑眼珠的人了。
付茗昊强挤出礼貌的微笑,看着前方拦路的碧眼问道:“柳馨月住在哪儿?”
有碧眼指着方向然后大笑道:“喂喂喂,你找仙子干嘛?想当碧眼?”
“谁要当你们这种狗东西呀!”
说完,人群被一只手臂打散开来。
那是一只被金属与铁屑包裹住的手臂,付茗昊手中的VR骰子也定格在了1点。
他看着刚刚那个碧眼手指的方向,眼神凌厉地说道:“不过也要谢谢你帮忙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