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哲被带走了,其他五个人围坐在一堆,今天李云哲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人渣无疑,为社会扫清了一个毒瘤,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没人能笑得出来。
大家其实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绿林兄弟,说起来,和李云哲实打实共处下来的时间可能还不到10天,而且大多都是些痛苦的回忆,本不应该有什么怀念的,但不知是碍于人性内心的那份柔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几个人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但不管多么伤心,饭还是要吃,不然会饿;觉还是要睡,不然会困;至于这日子嘛,当然还得过,除非死了……
薛子宁躺在床上,目光却止不住地探向自己的下铺,半夜两点,依旧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小宁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浅浅地问:“你没事儿吧,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跟我说说吧……”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于一个夜不能寐的人来说,这句平淡无奇的话简直是太温暖了。
薛子宁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我就是在想啊,我们今后的命运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自从有了能力之后总是麻烦不断呢?”
小宁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也只好静静地聆听。
薛子宁并不在意,只是望着窗外那稀薄的月光,自言自语地说:“宿命什么的,恐怕连嫦娥也说不清吧。”
外面的雨和薛子宁杂乱的心绪一样停不下来,雨停后,天气会明朗起来,彩虹也会挂在曾经云雨沉沉的天稽,但恐怕届时心里的重重疑云依旧是一道不解的难题吧。
***
白鸿一夜没睡,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棘手的案子却着实难倒了这位经验极其老道的警察队长,他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旁边新来的助手秋瞳说:“他的家长是不是来了?”
秋瞳是昨天晚上到警局报到的,碰巧遇到了李云哲这个案子,就跟着白鸿审了一夜,不过自己只负责记笔录,不像白鸿又要想问题,又要问问题,再加上自己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女大学生,精气神还是很好的。
虽然没人告诉她白鸿到底多大岁数了,但从白队长这沧桑的胡子和气质,秋瞳也能看出来他已经不是巅峰状态了,更何况自己刚刚已经听得出来白鸿嗓子已经有点哑了。
秋瞳觉得能够分配到这样一个敬业的师父是她的福分,脸上也溢满了对白队长的钦佩,丝毫不敢怠慢地说:“是的,他父母都过来了,现在都在休息室。”
白鸿猛喝一口咖啡,惺忪了一下眼睛,眼里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秋瞳看到这一幕,刚想说:队长你去休息吧。
没想到白鸿就抢先说了:“你先过去,我洗把脸就过去。”
秋瞳听到之后也就只好把刚才想说的话都咽回去,而是投以关心和敬佩的目光看向自己刚刚认的“偶像”。
李天荣和妻子一早就到了,昨晚李天荣在外地出差,李云哲的妈妈听到他儿子被抓进去的消息后,就开始到处找关系,从天南到地北,基本把自己联系人列表里的电话全都打遍了,终究是于事无补。
看到白鸿的一瞬间,内心的一切都按捺不住了,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使劲的摇,眼泪早就布满了整脸,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白鸿,大声地喊着:“警官,警官,我儿子呢,我就想见见他,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真的很乖的,他怎么会下毒呢,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求求你们放了他吧。”
行为举止哪还像一个富婆,倒像极了一个手足无措的村姑,但在白鸿眼里,他只看见一个伟大的母亲正在泣出货真价实的眼泪。
白鸿试图说服眼前这个女人冷静,却又不知道如何措辞,于是只好一言不发,扭头看向自己的助手,年轻的秋瞳也摇了摇头,白鸿也能从这个小女孩儿的眼中看到呼之欲出的泪花。
李云哲的妈妈看到他一言不发,竟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重复着:“警官,我求求您了,放了我儿子吧,他才十八岁啊。”
白鸿忙把扶起来说:“崔女士,您放心,事情查清楚之前,谁还都不能下结论不是吗?”
秋瞳低下头,其实她和白鸿昨晚就已经查到了李云哲购买“枭灵”的确切途径和IP,还有交易的录像,实验室也检验出了鸡尾酒里的毒药枭灵,换句话说,其实经手这个案子的人都清楚:这案子基本已经定型了,人证物证俱在,铁板钉钉,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她擦了擦眼泪,不管自己在警校成绩有多好,内心深处依旧是一个柔软的小女孩儿,看到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到这样,情绪也难免失控。
白鸿让秋瞳扶着李云哲的妈妈去一旁休息,毕竟安慰女人这种事,还是女人擅长,而自己靠近李天荣,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警服说:“李先生,坐吧。”
李天荣是一个见过大场面的人,虽然也有些不安,但总的来说还是很镇定的,他托了托自己的眼镜,看着白鸿:“白警官,我儿子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白鸿双手托住下巴,眼神逐渐犀利起来:“他将枭灵投到那些所谓的送给舍友的鸡尾酒里,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孩子阻止的及时,你儿子现在身上已经背上五条人命了。”
李天荣深吸一口气:“那我儿子……”
李天荣的眼神也开始慌张起来,白鸿尽量逃避这种令人神伤的眼神,想了一会儿说:“好在最终没有造成人命,酿成惨剧,只要他积极配合,承认犯罪的一切细节,我相信法院会从轻处理的。”
李天荣又想抬一下眼镜,慌忙之中竟然找不到眼镜的位置,把眼镜弄花了才抬起来,缓缓地说:“如果我能找到最好的律师,而且我儿子也好好配合的话,最少要……要……要坐几年牢?”
这时候刚刚缓过情绪的李云哲妈妈听到儿子要坐牢,开始拽着秋瞳的手:“女菩萨,别,别啊,我儿子不能坐牢啊。你们能不能放过他啊,他还太小,他还有他的人生要走,我们家有钱,能不能用钱解决呀?求求你了,美女,你能不能跟你领导说说,我,我跟您跪下了。”
秋瞳匆忙制止:“女士,你冷静一下,这不是钱的问题,您先冷静一下,好吗?”
白鸿朝秋瞳使了个眼色,示意秋瞳安抚住崔女士的情绪,秋瞳也点了点头。
白鸿的眼睛转回李天荣的方向:“我不是法官,最后的裁决不是我来定的,但以我以往的经验即使一切都做到最好,刑期怕是也要在10年左右。”
李天荣听到之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白鸿见状忙问道:“李先生,您没事吧?”
看到李天荣摆了摆手,白鸿就接着说:“不过现在最麻烦的一点是,李云哲现在的态度很不对劲,他一直在念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比如超能力什么的?”
白鸿开始凝视李天荣的眼睛:“他是不是说过什么?”
李天荣想了一会儿,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对,当时他不住学校宿舍的时候就说过这些超能力什么的。”
白鸿略加沉思,又问道:“那你们带他看过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吗?”
李天荣摇摇头说:“他精神状态没什么问题呀,除了这件事。”
“这样,我们联系一些精神科和心理学的医生来给他做一个检测,你们先回去等我们通知吧。”
李天荣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在站不稳了,秋瞳赶紧过来帮忙扶了一下。
李云哲的妈妈一直还在重复念着刚才的话题,好像魔怔了一样……
白鸿看到李天荣夫妻走后看了一眼秋瞳说:“你帮我请一下医生来确诊一下,再把那几个大学生叫过来,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他们。”
秋瞳应允了一声:“头儿,我看您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白鸿点了点头,也走出了警察局,点上一根烟,自言自语道:“超能力?有点意思。”
***
秋瞳到文曲学院把薛子宁他们五个人请到了警车上,大家都知道是要去干什么的,心情也都好不起来。
张乾宇是一个不允许这种氛围存在的人,就笑着说:“咱们哥几个儿也算是二进宫了对吧。”
这句话说出来,包括秋瞳在内,大家也就都笑了笑,不过也就那么一刹那。
所以说,开心是难过的反义词是一个错误地说法,很多难过是没法用开心去拯救的,只能在时间的打磨中,才忘记曾经的那些悲痛。
秋瞳看着几个孩子说:“你们现在的小屁孩儿,倒是真不让人省心。”
张乾宇不屑地说:“警察姐姐,我看你也就比我们大几岁吧。”
秋瞳敲了一下张乾宇的脑袋:“大几岁也是大,下车。”
张乾宇摸摸头,小声嘀咕:“这警察怎么还打人呀?”
秋瞳回头瞪了他一眼,张乾宇笑了笑说:“没事儿,我夸你好看。”
一进到警局,白鸿看到这几个大学生,眼神玩味的说:“又来了,欢迎欢迎。”
付茗昊马上说:“不,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了。”
白鸿摆了摆手:“开玩笑的,我当然不希望你们再来了,这样,现在就我们几个人,笔录什么的待会再做,先唠唠家常吧。”
白鸿示意他们坐下,指了指楚煊赫:“报警的是你吧,那发现鸡尾酒有问题的也是你喽?”
楚煊赫点了点头,白鸿假装出一种放松的状态:“小子可以呀,能说说怎么看出来的吗?”
楚煊赫的眼神没有一丝的变化:“我就是觉得他态度转变的太快了,这不像他的作风,就联想到他会不会在酒里下毒,然后就下意识地把酒瓶推翻了。”
楚煊赫的假话说得既自然又流畅,以至于白鸿也很快地就相信了。
但白鸿并不准备匆匆地结束这次谈话,于是他环视了其他几个人:“我们在审讯李云哲的过程中,他一直在重复有关超能力的话题,于是呢,我们怀疑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过……刚刚医生告诉我他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正常人,那你们知道这些所谓的超能力……是什么吗?”
白鸿故意把最后四个字的音调加重,张乾宇忙摇摇头:“当……当然不知道啊。”然后干笑了几声。
白鸿从刚才的环视中感觉到了出了楚煊赫之外的四个人都有明显的表情变化。
他不是什么官方认证的微表情专家,但这十多年的办案经历告诉他这些孩子在撒谎,但他并没有当面戳破,于是点了点头:“好的,你们去做笔录吧,这个月18号,李云哲投毒案第一次开庭,你们需要到场。”
大家都微微低下了头,薛子宁嘴唇微启,小心翼翼地问:“云哲他会被判多少年呀?”
白鸿从这个男孩儿的眼神中看出了属于十八岁少年的那份纯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这个还不好说,不会太久的,但人犯错了就得承担责任,不是吗?”
薛子宁他们点了点头,就跟着秋瞳去做笔录了,当他们出来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很苍老,很憔悴的女人扑了上来。
薛子宁他们都快不认识李云哲的妈妈了,不过几个月不见而已,岁月怎会如此催人老,不过几个月,恰似几个世纪一般。
女人哭泣着恳求着,孩子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几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泄了气的皮球,没有底气看李云哲的母亲。
秋瞳生怕产生什么冲突,就急忙把李云哲妈妈拉开,带着几个孩子快步出去了,李云哲的妈妈追着追着,还跌了一个踉跄,等到秋瞳回来,她又哭丧着拽着秋瞳的裤腿,秋瞳只好跪在地上,将李云哲妈妈的头埋到自己怀里。
过了一会儿,李云哲妈妈站了起来,对着白鸿说:“白警官,我知道我们家云这次真的做错了,肯定免不了坐牢,我只希望你能尽你的力量帮到他最多,我谢谢您了,不不不……”
她眼神有些慌张,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给您磕头了。”
白鸿和秋瞳赶紧上前去拉,但依旧挡不住李云哲妈妈,硬是磕了三个响头才给拉起来,额头上那斑驳的点点血迹看得白鸿简直说不出来话了。
秋瞳也泪眼婆娑地说:“来,崔女士,我带你包扎一下。”
李云哲妈妈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只希望白警官能稍微帮衬一下云哲,起码让他在里面的日子好过点儿。”
白鸿点点头:“您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李云哲妈妈转身,慢慢踱步着,佝偻的背脊充满了白鸿的整片视野,他的手紧紧捏住脖子上的怀表,眼泪下得像外面雨一样大。
秋瞳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哭成这样的大男人,她没有试图去安慰自己这位队长,只是默默凝视着白鸿和他紧握在手中的怀表。
白鸿翻江倒海的眼泪流了约莫5分钟,之后戛然而止。
看到正在看着自己的秋瞳,开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你还在呀,我以为你走了呢?”
秋瞳虽然才和白鸿相处了一天,但从他身上没感觉到一点儿领导架子,所以也就顺着他的思路开着玩笑:“这么好看的一场大戏,我怎么能走呢,是吧?”
白鸿伸了个懒腰:“你这报道第一天就干了这么多活,恐怕今后你一辈子都不会忘吧?”
秋瞳耸耸肩:“无所谓呀,我当警察,就是觉得刺激,有挑战,我要什么都不想干,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白鸿刚准备嘲讽她一下,秋瞳就接着说:“你别说话,我先问问你,你那块表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
白鸿用极其经典的喝热水方式喝了一口水:“行啊,这入警第一课,为师就给你讲讲故事吧。”
秋瞳的眸子投出好奇的目光,白鸿也对上了她的目光,然后打开自己的怀表,指着里面的照片说:“这是我的女儿,如果她现在还活着的话……,也该上大学了,比你小几岁。”
秋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呀,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故事。”
白鸿嘟嘟嘴:“没事,很多年了,我都释怀了,只是因为今天看到这个妈妈的举动,才有点儿感触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白鸿开口说:“走吧,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顺便给你把这个故事讲完。”
秋瞳点了点头,换上便服之后,就一前一后走出了警局。
白鸿走在秋瞳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在他那些依稀的梦中,他曾梦到过,自己就像这样走在女儿的背后。
秋瞳转过头来,喊了一声:“大叔,你快点儿呀。”
白鸿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10年前,那次送女儿放学的路上,他女儿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觉得时间凝固住了,他看向天上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星星,又看了看前方的秋瞳,自言自语:“嫣儿,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回来……”
白鸿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好不争气,哭了好几次了,于是擦了擦眼泪,冲着前面的秋瞳喊了一声:“知道了,小丫头片子。”
秋瞳选好了一家大排档,伸了个懒腰,白鸿坐下来看着秋瞳:“你这么年轻,少吃点这些东西,知道吗?”
秋瞳有点不耐烦地说:“行了啊,你呢,现在不是我的领导,只是个讲故事的。”
白鸿摇摇头,看了看秋瞳,又让服务员上了一箱啤酒,也没刻意去灌小姑娘酒,兀自吹了半瓶:“10年前,有一个抢金店的案子,犯人劫持了金店店员作为人质,我的位置离劫匪最近,但……我当时和我女儿在一起,我便让女儿在原地等我。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劫匪,还有一个在远处接应他的同伙,我用枪指着那个劫匪的时候,他的同伙绑架了我的女儿,也用枪指着她,我当时是真蒙了,局势很难控制,那个劫匪就劫持着那个店员走到了他同伙的身边,他们为了方便,准备杀掉那个女店员,只留一个人质,那样更好掌控局面,我当时看到那个劫匪已经有扣动扳机的动作了,我就……”
白鸿又吹了半瓶,秋瞳也在旁边大口大口地跟着喝,白鸿接着说:“我就开枪打死了那个劫匪,他的同伙听到枪声后也条件反射的开了枪,你知道吗,我就,我就,那么看着……”
白鸿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又接着说:“我就那么看着我的女儿倒下去,我……我他妈什么都干不了……”
秋瞳也哭了,把杯子推到一边,学着白鸿的样子拿着酒瓶吹了半瓶,喊了一声:“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那是你女儿呀,你怎么能救别人不救她呢?”
白鸿也哭着说:“是啊,我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两个人互相骂来骂去,而且台词也都围绕着王八蛋为中心,这样边骂边喝大概各自喝了五瓶酒之后,秋瞳就醉在桌子上了。
白鸿苦笑着:“这小丫头儿,就这酒量还喝什么喝呀?”
晚上风越来越大了,白鸿把大衣脱下来,披在秋瞳的身上,把她抱了起来,突然听到秋瞳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就把耳朵靠近秋瞳,听到她醉醺醺地呢喃着:“你确实是个王八蛋,但你也是个好警察啊!”
白鸿走到天上不知名星座的正下方,星座,怀中的秋瞳,怀表三点一线。
白鸿吸了一口烟,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是警察啊,有的时候该当王八蛋就得当啊!”
夜风吹得白鸿身上凉飕飕的,曾经心里的冷寂却缓和了不少,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上天派了个天使来救赎他,即使她不是他的嫣儿,也得好好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