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寒风从窗外吹来，窗帘朝着窗户两边轻轻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如果对方兆龙而言，有一些一直深藏在内心的终极性问题，那一定会有这样一个：黑影为什么不动手将自己诛灭？

　　类似的问题，他也曾好几次问过白云大师：诛灭黑暗，让光明长存，那不就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吗？

　　白云大师的回答每次稍有差异，但大意也都差不多，“光明和黑暗，原本共生共存，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倘若灭掉其中一方，另一方也必然不会存在。”

　　这种玄之又玄的问题，方兆龙自己不是没有想过，但战争又如何解释？杀掉罪犯又如何解释？因为反抗将侵略者击杀又如何解释？

　　所以，问题一直都在困扰自己。

　　布鲁士教授见方兆龙微微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些许微笑，“是不是有所触动了？”

　　方兆龙有那么意思茫然地看向布鲁士，说不上是仇恨还是什么，他自己也十分困惑，眼前的这位欧美老者，此时似乎是能解开自己心结的最近的人了，而除此人之外，只怕任何人也不能掌握了如此全面的信息，可以令他的思考得到令人诚服的解答。

　　“那你说说，黑影，为什么不对我下手？”方兆龙想了解事情的真想，继而看了看布鲁士，“或者，你也可以，但你为什么不下手？”

　　他已经认定，布鲁士一定来自黑暗之神，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功力，绝对不在黑影之下，做出这样的判断，主要是依据布鲁士那双闪动着暗蓝光芒的眼眸。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光明也好，黑暗也罢，眼眸的深邃，就是功力高下的最原始也最准确的判断方式。

　　“兆龙老弟，你千万不要误会，事实上，我原先也和你份属同门。”布鲁士点燃烟斗中的烟丝，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大是满足地吐了一阵烟雾后继续说道，“而且，我的坚持，绝对不亚于你，我转变想法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四十岁了，那时候，我就没有你这样的机会，可以得到高人的指点。”

　　话很是模糊，但方兆龙已经知道李虎的经历，猜想了一阵，料定眼前的布鲁士和李虎应该同出一辙。

　　“那您认识李虎吗？”方兆龙试探性问道。

　　“当然，他是我的师侄，论辈分，他是你的师兄，也曾和白云师兄学艺。”布鲁士不紧不慢道。

　　“什么？你是白云大师的师弟？”

　　“难道不像吗？”

　　“但白云大师已经数百岁了，你？”

　　“人只是精神存在的其中一种形态而已，白云师兄曾经还做过猪狗，做过牛马，这些，难道他没告诉过你吗？”

　　方兆龙已经长大了嘴巴，布鲁士所说的这些，他的确从未听白云大师提起过，他只说过，生命的形态千千万万，众生都是一般。

　　布鲁士继续微笑道：“光明和黑暗的相互屠戮，已经令万千传承人永远寂灭，所以，数百年时间内，双方不会展开大规模的战争，发掘具有无上潜能的传承人，那才是当务之急，因此，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无论光明还是黑暗，都不会错手将对方发掘的传承人剿灭，因为，被剿灭的，很可能今后会成为己方的力量。”

　　“明白了，所以，你们不杀我的原因，也正是如此了？”

　　“完全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身上，具有千年难遇的黑暗之火种，一旦爆发，他日必定能修炼至黑暗之神最高境界，届时，光明只能臣服，完全不再具有反抗之力。”

　　“胡说？”方兆龙大怒，将啤酒瓶摔得粉碎，“我的身上，分明是光明之神的种子，何来黑暗之神的火种？你要骗人，也编些更像样的谎话，这种欺骗小儿的荒诞之言，你当我会相信？”

　　“既不相信，为何如此愤怒？难道，心中也有这样的怀疑？”

　　“我、我没有，你再乱说，休怪我掌下无情。”方兆龙结巴了一下，这使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布鲁士的话，如一根根钢针，再不断戳着他的心脏。

　　他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光明之种，但那完全是基于白云大师的告诫，但无数个无月无星辰之夜，他夜观天象，总会不自觉地涌动着一种莫名的震撼和激动来。

　　如果说那只是被自然界的恢弘壮丽所感染，牵动了内心的话，那在自己的挚友丘小生和彭勇涛被杀害之时，他内心完全都被仇恨所笼罩，光明之神的法则，对彼时的他而言，简直就是可笑的掣肘，也正是因为当时有那样的想法，所以，他将法则完全抛在脑后，甚至，是完全践踏了法则，将敌人一个个击杀。

　　选择的时候，正是表现最真是自我的时候。

　　“最真实的朋友，就是你的内心，就是你身体最为自然的反应，这花花世界看起来纷繁复杂，其实不过都是内心的驱使，才终于变成了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布鲁士如自言自语般，一边叼着烟斗，一边一字一句说道。

　　“那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方兆龙对着吹进房屋的寒风深深呼吸了好几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随后问出了他认为很关键的问题。

　　“不不不，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想问你的，你是想听从内心的召唤，做真实的自己，还是继续违背自己的天性，选择和自己的真是意愿和黑暗火种过不去？”布鲁士站起身来，双眼炯炯，满是期待额鼓励。

　　方兆龙沉默了，换做是从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的建议，还会充满心心地骂对方为走狗，但今天，他受到的触动有些大了，从白云大师的经历，到自己身上的种子，再到眼前这位从光明走向了黑暗的布鲁士，这些，如重磅炸弹一般，轰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

　　他继续对着寒风深呼吸，没有要急于回答的意思，他转身对许湘说，自己想再要一罐啤酒，后者起身给他从冰箱中拿出，他拉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

　　冰镇啤酒的凉意快速地传递到他的身体之内，他的心不禁慢慢地彻底冷静下来，大脑之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些曾经的画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