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头开始还很兴奋,伸长了脖子去看掏出来的白花花的袁大头,可是当他看清了,是一把乌黑的手枪时,惊得那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他吓得目瞪口呆。
老何‘咔嚓’一声把枪机一拉,子弹就上了膛,他把枪口抵着头头的胸口说:‘××的,今天你算活到头了’。
老何向后面一挥手,妹伢子拿着手枪,帶领两个端着长枪的人,就冲了过来,他们大喊,‘不许动,不许动’。他们还朝空中放了两枪,‘呯’‘呯’、枪声像晴空的惊雷,震得两耳发麻,老黄和小陈也从背篼里拿出了手枪来,妹伢子冲到前面大喊:‘不准动,哪个动就崩了哪个’。
这一伙人,哪里见过这场面,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丢下火铳,跪地求饶。老何缴了头头的枪,他觉得枪很轻,仔细一看,是木头做的,样子倒是很像,只是用黑漆漆了一下,塞在枪套里用来吓唬人。
土匪头头这时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他说‘大…大爷,我们有…有眼不识泰山,就饶了我们吧!’。
这时妹伢子过来,他大吼一声:‘不行,非崩了不可!’。站在高处、拿着长枪的那两个人,摆动着明晃晃的刺刀,他们吼道,‘起来,站一堆’。
黄永生和陈秀川就拿着枪,把这群乌合之众赶到一起。老何对妹伢子说:‘小兄弟,要崩也可以,等我问完话再杀’。
土匪头头听说要杀他们,不等老何开口,他就抢着说,‘大…大…爷’,老何吼了他一声:‘我没问你,不准说’。
土匪头头儿只好闭了嘴,他的脸色煞白,渾身战栗着,一会脸色又变得蜡黄,满头是汗。老何把木枪丢在旁边的水沟里,他掏出烟卷来,递了一支给头头,土匪头头不敢接。
老何说:‘在荒郊野外,你不可能吃上断头饭,这权当是断头饭吧!’。
一提起断头饭,那土匪头头就泪流满面,嚎啕大哭起来。他死前还有话说,尽管他结结巴巴,他还是一口一个大爷。
听土匪头头断断续续地说:‘大爷,我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的老母和妻儿,大爷、你杀了我,就是杀我全家。大爷,你放我一条生路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何抽着烟,听他哀求着,等他说完了,老何才说:‘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哦,我想起来了,在水浒里,是李鬼说的,你都不用自己编,照书上说就可以了,你也不想想,你妈五六十岁了,还能生出你来’。
妹伢子在那边吼道:‘不用跟他废话,一枪崩了算了,免得再祸害人’。老何抽了一口烟,他慢慢地小声说道:‘你也不心疼子弹’。
妹伢子就上前来,一把抓住土匪头头的上衣,从腰里抽出匕首,他高举着匕首,对土匪头头说:‘××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祭日’。
土匪头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他大喊大爷饶命,老何连忙阻止道:‘慢来、慢来,小兄弟不要开杀戒’。
妹伢子说:‘那也不能便宜他了’。老何说:‘就免他一死,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割掉鼻子和耳朵吧!’。
这头头听了,要割他的鼻子耳朵,顿时吓得瘫在地上,裤裆也尿湿了。
他瘫在地上,还用微弱的声音在喊,大爷饶了我吧!。黄永生和陈秀川也过来为他求情:‘算了、算了,割了鼻子和耳朵,今后怎么见人呢?还是饶了他吧!’。
老何见二人求情,就给了他们面子,他说:‘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就饶了他!’。
妹伢子对跪在地上的土匪喊道:‘把火铳留下,快滚!’。他踢了头头一脚,于是这群乌合之众,连滚带爬,立马逃得无影无踪。
老何看到这群土得掉了渣儿的土鳖,摇了摇头,心里感叹,在这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荒僻之地,不想这土匪,蟊贼,也寒酸到了这步田地。
挑夫们看了这场闹剧,休息也够了,于是又挑起油篓子,向江口县进发;这边路好走了,扁担颤悠起来,踩着点走,中午赶到了江口县城。
二十多挑的桐油,走起来是一长串,太招摇了。经过商量,没有进城,顺着城边绕了过去,又走了几里路,才歇下来做中饭。
下午又走了三十多里,太阳还高高的,老何就叫停下,不走了,最后只剩四五十里路,明天中午就能赶到。
老黄说:‘挑夫们很辛苦,三天走了两三百里地,只吃过一次肉,其他都是吃咸菜霉豆腐,今天天色尚早,不如打牙祭,杀隻羊,你们看如何’。
这个建议,得到了老何和妹伢子的支持,大家一致同意,就在附近农家,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只大肥羊。挑夫中、有两人是杀过羊的,加上老何共三人,分工合作,借的借刀,拿的拿盆,烧的烧水,就一起干起来。
杀了羊,先用开水烫,刮了毛,再剖肚,把‘下水’取出清洗,最后切成小块,找了口大锅,抓一把辣椒,撒一把盐,放了许多挑夫挖来的野葱和从山上採来的木姜籽,把切好的羊肉,切好的下水,羊头羊蹄,羊血,一锅煮。
大火开锅后,煮了一个多小时,天也快黑了。满院坝都充满了肉香,肉煮烂了,骨油也熬了出来,在扑鼻香味的诱惑下,挑夫们,也不怕烫,一人舀了一大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挑夫们把肉吃完了,骨头也啃了,最后还敲骨吸髓,吃得干干净净。有的还没饱,最后用肉汤来泡饭吃,吃完饭,挑夫们就抱些稻草,找地方躺下,进入了梦乡。
第四天,天亮后,老何把押运的那五个人都叫来进行商议。老何说:‘这几天,挑夫们实在太累,你们看,一个个睡得像死猪一样,你不叫他,他要睡到下午呢!。我看这样,就让他睡个够,反正也快到了,我们吃了中午饭再走吧!,天黑的时候就可赶到’。
老何这样安排,他说:‘王先生家的胡达,上午走,先去报个信,说我们天黑赶到。叫这里的东家,准备好饭和晚上睡觉的地方,把要挑的百货准备好’。
王先生家的三儿张远顺说:‘就差这几十里,马上就到了,到了大家都放心了,在这里休息,不如在那边休息好!’。
黄永生年纪大一点,他已经领会到了老何的意图,他说:‘都是人呢!,人家挑着担子,走了几百里地,早已疲惫不堪,好容易有点儿时间,就让他们睡吧!。背架就放在这里,返回去的时候,也要从这里过,我们再来取’。
妹伢子说:‘叫挑背架的,和胡达一块走,两人好有伴呢!’。
张远顺是想先走的,来时王先生说:‘路上听何先生安排’,所以他就不好再吱声了。安排停当,就打发胡达他们两人先走了。
胡达来过铜仁。天快黑了,他就出城来迎接老何他们,他已在城外等候多时,天全黑了,才見老何他们赶到。他按老板的指点,走背街背巷,从后门到达兴隆商行。
商行的王老板、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一长串桐油挑子进来,高兴得合不上嘴。当着老何的面,王远顺将背篼里的包袱交给了王老板,王老板掂了掂包袱,他就对老何说:‘他们把油篓放房里,就到后面吃饭去吧!’。
王老板把老何拉到一边,他递上香烟,亲自划了洋火。趁老何点烟的功夫,他从上到下打量了老何,他看这人,还是很精明的。
王老板问:‘你们想休息几天,我货已备好了,挑着走就行’。老何向旁边吐了一个烟圈儿,回过头来看了王老板一眼,心想:他不问我们路上的辛苦,只想打发我们快点走喽!。
王老板稍胖,已经谢顶,穿了一件蓝色阴丹士林的长衫,嘴上还留着八字胡,脸上总堆着笑容。也许生意人都是这样,和能生财嘛!。
老何说:‘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我们明天就走,要是摊上下雨,我们路上就要遭罪了,箩篼里是不是铺了油纸呀?,下雨没问题吧?’。
王老板说:‘铺了,雨大还是要躲一躲。老何说:‘路上还要准备很多东西,我们来不及准备了,望王老板替我们准备一下’。
王老板说:‘我们想到的都准备了,五十斤大米,一坛咸菜,一坛霉豆腐,五十双草鞋’。老何说:‘挑夫们太辛苦,挑着担子一天要走百把里路,光吃咸菜不行,还要吃点荤的’。
王老板马上接上话,他说:‘现在天色大,怕坏了不是’。老何说:‘那就不用你费心了,我们明天上午去买,吃了中饭走’。
挑夫们都吃饭去了,王老板给六个押运的在对面饭馆另开一桌。王老板说吃过了,没有过来作陪,妹伢子说:‘他不来倒好,我们吃得还随便些’。
吃四个菜,还有苞谷酒,只有今天才坐上桌子好好吃顿饭。吃饭的时候,老黄注意到,老何喝了一杯酒,他也只让妹伢子喝一杯,这样、大家都没有多喝。
酒足饭饱之后,就回兴隆商行睡觉,走到商行门口,老何说:‘远顺、胡达,你们先回去,我们在街上遛跶一会!’。就把他俩打发回去了。
遛跶时,老何要说明天的安排,他先问妹伢子,读过水浒没有,妹伢子说:‘我不识字,我没有读过’。接着他问陈秀川,小陈说:‘水浒我是读过的’。
老何说:‘水浒中有个故事,叫智取生辰纲,说的是:梁中书给他的岳父蔡京送的生日礼物,价值十万贯的金银珠宝,在送往京城途中,在黄泥岗被劫的故事。这个故事,和我们今天的处境,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老何说:‘他有十万贯的金银珠宝,我们有价值不菲的时兴百货,名贵中药,他是运往京城,我们是运往靖南,他有十一个军汉做挑夫,我们是二十二挑担子,比他还多一倍,也是在炎热的夏天,他为什么会被劫呢?’。
老何停了一会,好像在问大家,没有人应声,他才继续说:‘主要是走漏了消息,他们的计划,他的行程,都在梁山好汉的掌握之中,所以,在黄泥岗、梁山好汉用蒙汗药,把他们全麻翻了,劫了生辰纲。所以,我们的计划,我们走的路线,我们的行程,不能对外讲。我对王老板说:我们明天要买肉,还要准备一下,吃过中午饭再走’。
小梅问:‘我们不休息了?’。老何说:‘我们不能休息,我们要尽可能地早走,刚才我对王老板说:‘我们明天吃了中饭才走,这只是说给他听的,这样不行。明天我们要提前,天不亮就起来,吃了饭,天蒙蒙亮就出城,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走得这么快’。
停了一会,他继续说:‘要加强后卫,老黄到后面去,还要拉开点距离,这批货很值钱,也许有人盯上了,千万不可麻痹大意。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们什么时候走,妺伢子回去了解一下,看挑夫是怎么住的,到时候好把他们叫起来,我们吃了饭,挑着担子就走!’。
回到兴隆商行,王老板安排了住处,就是一张草席和一个枕头,王老板对老何说:‘何先生,请到我那里去抽支烟,说说话’。
到了后院堂屋,两人刚点上烟,小伙计就端来了茶,寒喧了几句,王老板就趴在桌子上,伸过头来,小声地问:‘路上没什么事儿吧?’。
老何笑了笑说:‘会有什么事儿?,这小路,又没有检查站,我们三十个人,二十多条扁担,没事儿。中间是遇到了几个小蟊贼,吼了几声,就把他们吓跑了’。
王老板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老何笑了笑说:‘王老板有话不妨直说’。王老板两手握在一起,搓了搓,低声问道:‘你们来时走小路,回去呢!,你们走小路,还是走大路?’。
老何马上就明白了,王老板有顾虑,走大路检查站多,麻烦事不少,走小路箩篼太大,比较困难,在他看来,也是两难,他是想问问何先生的想法。
老何说:‘挑百货的箩篼,比油篓子大多了,走小路比较困难,走大路检查站又多,没有两百块钱,你过不去,还要保证没有违禁品,如果要打开检查,少不了要丢东西,有时还要损坏,真是两难哪!,如果政府或军队里有人,写封信,或者开个条子,盖上大印,走大路还是要好一些’。
王老板说:‘找是找得着人,现在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怕两百块钱打不住哟!,到了小地方,天高皇帝远,人家可不认你这个,还不是又要破费’。
一说到钱,王老板也显得很无奈,这钱摊到谁身上也不会高兴,于是他说:‘我看还是走小路吧!,你看有什么难处?,我尽量帮助解决’。
一阵沉默,老何考虑了一会儿,他说:‘来时走的是小路,人烟稀少,没有检查站,那我们还是走小路吧!’。听了这话,王老板喜上眉梢,他就是想听这句话。
他扭过脸去,朝里头喊:‘张管家’,从门外进来一个瘦老头,站在老板跟前,他也不说话,只等老板吩咐。
王老板问他:‘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瘦老头儿说:‘东西都准备好了,五十双草鞋,五十斤米,十五斤肉,一坛子榨菜,一坛子霉豆腐,一坛子豆瓣酱’。
老何听了,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他笑着点了点头,他问王老板:‘走小路很费草鞋,你们这里是不是有时也走小路呀!?’。王老板说:‘我们有时也走小路’。
老何笑了,他问:‘难吧!’。管家不等王老板开口,就说:‘草鞋是中等尺码的,也有几双长的,也有几双短的,肉是半肥半瘦的’。王老板点了点头,他挥了挥手,就叫管家下去了。
王老板接着说:‘这个钱我出,几百里地,十分辛苦,这是点儿小意思。你回去后,再跟王老板算账,他不会亏待你的,这货十分要紧,千万不要有事儿,都是两湖会馆的’。
说到这里,他转移了话题,他问:‘请问何先生,是哪地方人呐?’。老何说:‘湖北人’。王老板有些惊诧,他说:‘听这口音,何先生离家久了,乡音已改’。
老何说:‘湖北是九省通衢,尤其是武汉,那是南北铁路,长江汉水,交汇之地,人口南来北往,口音自然就杂了,真正的湖北乡音,东西差别也很大’。
王老板问:‘何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啊?’。说着又递上香烟,老何连忙接过来说:‘四海为家,在那边做点小生意,一个同乡摔断了腿,不能动弹,只等养好了,送他回汉口去’。
聊了一会儿乡情,话题又转回来,王老板问:‘何先生想想,还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的?,走到半路,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老何说:‘怕要买是来不及了,小路走的人少,长满了野草和荆棘,如果能带几把砍刀和斧头更好,我现在想的倒不是这个,路不好走就走慢点,这倒不要紧,最多多走一天。我就怕有人劫道,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怕有人见财起意,不知你这些货,有没有人知道?’。
王老板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货放了好几个月,哪有不知道了呢?’。
老何吃了一惊,他说:‘你这些货,我估计,至少也值几千,你们怎么能让人知道呢?,今天我们还在说,这货啊!,好比是水浒里的生辰纲,让梁山好汉知道了,他还不去抢啊!,路上倒是没有黄泥岗,但他可以尾随你走,到了苗坡那些荒凉之地,就要杀人越货’。
想到被劫的后果,二人都不寒而栗,王老板惊慌地问:‘那怎么办’。老何也不吭气儿,王老板又递上烟卷,两人抽了一会儿闷烟,王老板才喃喃地说:‘杀死二三十个人,摆在外面佔半条街呢?,谁有那么大胆子呀?’。
老何冷笑道:‘人为财生,鸟为食亡,为了钱财,铤而走险,还是大有人在的呢?,我们不得不防啊!,你这批货,不但数量大,而且十分贵重,听胡管家说,有人参貂皮,熊胆麝香,犀牛角,尽是时兴百货,名贵药材,我看几千块钱都打不住,也太招人显眼了’。
老何说着,看王老板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尽管如此,他还强作镇静,向老何讨要万全之策,他说:‘何先生在江湖行走、看来也不是一年兩年,是老江湖了,依你看,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置呀?’。
老何笑道:‘我们的老祖宗,早就给我们想好了,小时候读中庸,其中有两句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那时候先生解释,不论做什么事儿,你有了准备,就会成功,你不做准备,就要失败’。
王老板说:‘该准备的我们都准备了,草鞋,米、肉。还要准备什么?’。老何说:‘不是这方面的准备,是指对付土匪杀人越货,拦路抢劫的准备’。
王老板说:‘你们不是有枪吗?’。老何说:‘是,我们有,土匪呢?,他就没有?,可能他还有机关枪呢!,两边打起来,死伤不说,那货呢!,可能早就叫人家抢跑了。来时、我给王先生说了,人在货要在,人不在了,货也要在’。
王老板无可奈何地说:‘都怪世道混乱,你看还有万全之策吗?’。老何笑着说:‘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王老板说:‘不是说好了吗?,明天下午走’。老何说:‘走和走还不一样呢?’。老何用手招他,王老板把头伸过来,老何再往前凑了凑,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小到只有王老板才能听到’。说完话,老何站起来说:‘那我就先睡了,五更叫我’。
老何走后,王老板叫来管家。管家进来站在他身边,王老板说:‘你站近点’。管家连忙走近他,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儿,王老板小声说:‘他们天不亮就走。你今晚睡不了了,明天再好好补补吧!。你把前后门都闩上,他们走之前,屋里的人,只准进不准出。你看做饭的师傅睡没有睡,睡了也叫起来,叫他做饭,十五斤米的米饭,那十五斤肉给炖上,炖得烂烂的,他们明天吃了好上路。你到仓库看看、找几把砍刀和斧子。哦,再找几刀油纸’。
说完了,王老板一挥手,管家就下去了。
王老板在堂屋里、来回走着,他用手捋了捋胡子,托着下巴沉思,这何先生谈吐不凡,他想、不像是一介武夫,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既是那边王先生嘱托之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也就不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