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回到观音阁,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老何就背着那些银元和武器,从大殿的后门出去,他要把这些东西,藏在藏经阁。本想藏在藏经阁窗外的那个空档里,但那里地势险峻,一个人不好弄,要有人在窗外接应才行。
他想、一个人弄不成就算了,以后再说。他把东西放到藏经阁后,又回到庙里。
妙常师父已经起来了,正在拿着竹扫帚扫院子。不管脏与不脏,总是天天如此。老何便把刚才的事儿,向师父说了一遍。
师父问:‘那些东西要不要紧呀?’。老何就说实话,他小声说:‘是钱和枪’。师父说:‘还是要盖一盖,那些都是不祥之物,小心点儿好’。
老何说:‘我一个人没法弄,等有人来了再说。如果有人到后山去,你得知会我一声,今天我想盖个马棚,让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师父指着老何住的房子说:‘就盖在客房后面,这里虽然没有老虎和豹子,但是有豺狗,野猪倒是不要紧,晚上豺狗来了,你人还得起来赶’。老何回答道:‘我知道了’。
老何想:要盖马棚,光靠四根柱子支起来怕是不行,最好还是筑一道三、四尺高的土墙,再做一个门,做成一个马圈,免得野兽伤害了马匹。
他拿定了主意,决定今天还是去割茅草,茅草还差得远呢!。
老何备好马鞍,骑着马就到小河沟那边去割茅草。他看到一块茅草长得好的地方,就下了马,让马自由自在的去找草吃,自己就开始割茅草。
茅草长得很高,一会儿就割了许多。割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他抽着烟,脑子里盘算着今后的日子。
太阳在两根竹竿高的时候,他仿佛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喊,好像在叫自己呢!。他站起身来,把手放在眉间,用手掌遮住耀眼的阳光,他看见有两个人朝自己这边走来,一个拄着拐杖,哦、那不是老赵和小陈吗!。他心里嘀咕着,把手举得老高,摇动起来。
走近了看,真是他俩,老赵说:‘我在城里也没有事,老想着你,就要上山到观音阁来,陈大姐她们不放心、就叫小陈追上来,给我叫了一乘滑竿,小陈就和我一块来了’。
老何说:‘你到山上来,这样对腿伤不利,既然来了,在这里休息半天,下半天再回去,回去还得坐滑竿,钱够不够用呀?,现在没有组织,你可要听我的话,现在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戶了,要有这个打算’。
老赵听了很伤感,他低着头,无话可说。老何对小陈说:‘你昨晚就没有睡什么觉?你到庙里去睡一会儿吧!’。小陈说:‘等会儿吃了饭再睡吧!’。
老何闷着头,挥动着镰刀割茅草,一会儿、这一片就割完了,小陈帮着铺开摊好,老赵拄着拐杖到处游走,他要看哪里有好的茅草,他在下面干河沟边,发现了一大片长得很好的茅草,就招呼老何过那边去割。
老何过来看了,他很高兴,他说:‘呵!,真高,都到胸口了’。老何割完了这一片,他就决定不割了,他说:‘日子长着呢!,再割十天半月,就够了’。
老赵说:‘不用那么多吧?,不就是增加了一个马棚么!’。老何说:‘光一个马棚倒是用不了多少,茅草房的茅草还是要盖厚实一点,这样才不漏雨,才能冬暖夏凉’。
老何坐下来,他掏出烟卷,又要抽烟了。老赵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说:‘看来你烟瘾越来越大了。’
老何才坐下抽了一口烟,见远处有人去观音阁,老何说:‘看那样子,像是王太太呢!’。老赵和小陈把头转过去看,见那几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庙门口,老赵说:‘十五才过几天呀?怎么又来烧香拜佛了?’。
老何说:‘听师父说,十五王太太没有上山来,她准是来烧香还愿的’。
小陈问:‘还什么愿啊?’。老何笑了笑,他说:‘很可能是这样’,他停下来、不说了。他把烟抽完,把烟头灭了,他说:‘走’,他站起来说:‘如果天要下雨的话,下午赶紧把茅草收起来,不然就沤烂了’。
他对老赵小声说:‘那些东西,我拿到藏经阁那里去了,我们去把枪擦一擦,没有机油就用洋油,没有洋油用菜油,只是隔断点水气;另外、子弹要晒一晒,上次都哑火了,估计潮得厉害。收拾好后,准备还是放在窗外那个空档里,走!’。
他们三人朝观音阁走去。进了山门,见王太太正在大殿烧香拜佛;三人回到屋里,老赵见茅草佔了半间屋子。他们就自找凳子坐下,老赵说:‘这王太太肯定有什么喜事,要不,她会跑二十多里来烧香’。
老何说:‘她是初一,十五必来,人家在山下全坐滑竿,也不费力,只是苦了丫头,一去一来,总有五十来里地呢!。听说,丫头是小时候就买来的’。
老赵说:‘可能是天口的事有消息了,大概是虚惊一场’。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妙常师父在外头嚷嚷:‘王太太,王太太,就坐外边!’。听王太太答应道:‘好!,好!’。
老何走出房门,正好被王太太看见,她主动和老何打招呼,她说:‘何先生也在呀!’。老何连忙陪笑说道:‘呵,是哪阵风把王太太给吹来了,看妳满面春风的,一定有大喜事儿!’。
王太太满面笑容地说:‘我们的船扣在天口,昨晚捎来信儿,没有事儿了,船放了,人也快回来了’。
老何说:‘前几天看妳来烧香,我就想,还没有到十五呢!,怎么到山上来了呢?,走时听师父说,出事儿了,我还说,没事,吉人自有天相,到观音阁来求菩萨保佑,这香是烧对了,这庙不在小,有仙则灵呢!’。
老何这才注意地看了看王太太,还颇有几分姿色,皮肤白晰,体态丰盈,五官周正,尤其是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楚楚动人,笑起来就像一朵白的牡丹花,虽已是人到中年,还风韵犹存。
王太太正经八经地说:‘菩萨保佑,真灵呢?上次许了愿的,今天来还愿’。
老何说:‘我们到后山去有事,就不陪王太太了’。王太太说:‘你们去忙吧!’。
老何领着老赵和小陈到后山去,临走,妙常师父说:‘早点儿回来,今天王太太拿了好多米粉,我们煮米粉吃’。
到了藏经阁,老何把捆着的枪解开,‘哦’,老何说:‘只顾说话了,那菜油没有拿来’。老赵说:‘你们说话时,我到师父房里倒了一点’。
老何拿起一支枪,上下看了看,拉开枪栓,他自言自语:‘哦!,锈了’。他说着、就把枪交给了小陈。
老赵从小陈手中拿过枪来,他说:‘小陈,你先看着,看几次就会了,你们在黔军那里,擦不擦枪啊?’。小陈说:‘没有擦过’。
这三支枪,很快就擦完了,从哨兵那里缴获的那支枪,准星坏了,没有工具修,另外两支枪还是很新的。擦完后,最后用带油的布擦了擦,山上雾气大,虽然不是机油,但总能防点潮气。
老何把子弹放到外边,找能晒着的地方晒着。过了中秋,太阳仍是火辣辣的,只晒了一会儿功夫,子弹就有些发热了,小陈问:‘会不会爆呀?’。
老何说:‘只是晒一晒,去点潮气,不会爆的’。
老何对老赵说:‘关键时哑了弹,投出去的手榴弹,也不拉环’。听得出,老何对老赵还有怨气。
老赵说:‘哑弹,那是没有想到的,投手榴弹没拉环儿,那是来不及了,想先吓他一下,等手榴弹投出去,我马上就退出哑弹,重新推子弹上膛。等他们再出来、我就是一枪,把那几个兵又吓回去了’。
老何说:‘每次都要总结一下经验,这次我们基本上做到了知己知彼,他们那七个人,都摸清楚了,一个放哨,一个钓鱼,一个买肉去了,还有四个人在打牌。第二是突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另外就是,战术对头,我们是以多胜少,各个击破’。
老何把收拾好的东西都提到窗下,嘴里还在嘀咕:‘摸哨兵、我们是三对一,打麻二是二对一,那四个打牌的,我们把它压在屋子里,关门打狗,几个手榴弹一炸,一个也跑不了。缴获的东西,是发的意外之财。来吧!,把这些东西,放外边去,这银元就不动了,等外面的钱用完了再来拿。
老何把窗子推开,他翻过窗子到了窗外,脚下就是悬崖的边缘,只有尺把宽,靠里有两三尺的空挡。不把头伸出窗外,是看不到这个空挡的。
老赵和小陈,把捆好的枪支,手榴弹,和银元递出去,老何在外边接了,放到空挡里,然后用树枝和树叶盖上。他进来时说:‘以后出去,要拴根绳子,还是要以防万一’。
回到庙里,王太太和丫头都走了,师父显得很高兴,老何问师父:‘王太太走了?’。
妙常师父说:‘走了,菩萨保佑,她家侄子三儿也放回来了,船也放了。上次出了事,她许了愿,菩萨保佑,她今天是来还愿的。
歇了一会,她说:‘说起来,吓死人了,检查站说他们私运军火,贩卖鸦片,那都是死罪,就把她家伙计,就是三儿吊了三四天,一天只吃几块锅巴?人都差点饿死了,他们要罚两千块钱,这里好容易凑了千把块钱,钱还没送到,忽然风雨大作,把那个头头叫麻二爷的,劈死到河里喂鱼去了,剩下的几个吓得跑了,昨天晚上传来口信儿,人和船都放了,在潮砥滩换了船,今天下午就能回来。
老何笑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哟!,人在做,天在看呢!,我就说:这庙不在小,有仙则灵呢!,观音阁的菩萨就是灵!’。
妙常师父说:‘今天王太太高兴,买了好多米粉送来,我们中午吃米粉’。她说完就回禅房去了。
老何惦记着他的马:他说:‘你们先休息,我去把马换个地方,牠不能只吃一个地方的草’。小陈说:‘我去吧!’,他说着就走出了山门。
老赵的腿,还是不行,站久了、还疼呢!,他拉来一条板凳坐下,那是刚才王太太坐过的。他坐一头,招呼老何也过来坐。
老何坐下后,老赵说:‘妹伢子走了,我和你心里都不好受,我想在山上住几天’。
老何说:‘可以,现在还行,天凉了,你就不能住山上了,你没有感到,山上比山下,还是要凉快好多,尤其是晚上’。
老赵说:‘如果要在这里安家落户,那房子就应该修好一点’。老何说:‘能好到哪去?,就这个条件,能立起来就不错了’。老赵慢吞吞地试探着问:‘能不能修成砖房呀?’。
老何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这倒是个好主意’。老赵高兴地说:‘一块大洋,能买一二十斤米呢,那砖能有多贵?’。
老何笑道:‘我和你没有想到一起,你想、要把砖运到山上,要花多少运费,豆腐都盘成肉价钱了,你还真当我们是财主呀!,到时会引起别人注意,得不偿失,我想自己烧砖,烧石灰,那也要不了多少钱,土和石头都是就地取材,木头,山上有的是,只要出点人工就行了’。
老赵笑了,他问:‘你会呀?’。老何说:‘不会我不能学呀!,请一个师傅,几个小工,就行了。你想上次请挑夫,才一天一块,那是百把斤的担子,一天走八九十里的山路才这个价。我请师傅,管饭,一个月五块工钱就不错了,如何!’。
老赵说:‘你这剥削也太厉害了’。老何说:‘你想啊!,这里一块钱,能买二十斤米,四、五斤肉,就这个价。我们也是无产阶级,赤贫,谁剝削谁呀?要不是这次打土匪,弄点外财,我们还真是一贫如洗呢!。
小陈回来了,他才走进门,妙常师父就叫过去吃饭。
三人进了禅房,米粉都盛好了,大家进去,端起来就吃。老何问师父:‘这出家人用不用钱呀?’。
自从来到庙里,一直吃妙常师父化缘来的饭菜,老何都不好意思了,现在宽裕一点了,他是想补助庙上一点。
妙常说:‘怎么不用钱呢!,你看那功德箱,里头就是香火钱。这金钱银子,也是不祥之物,世俗之人,好多都是祸起钱财,所以,沙弥尼戒中、第十戒就是不蓄金银宝物。所以岀家之人,化缘也是多要实物,但钱财也要,以换取香纸烛、油和食物。师太在时说:我们这庙,化缘全是银子,如是实物,你如何拿得回来呢!’。
老何说:‘我们每天在这里吃喝,真不好意思,既然你这里可以收钱,那我们就捐一百块香火钱吧!’。
妙常师父说:‘我看你们也是可怜的落难之人,在庙里吃点,还支持得下去,你看王太太他们几家,经常送东西来,够我们吃的了。你们的钱,也来得不容易,今后用钱的地方很多,你们就留着自己用吧!’。
老何说:‘师父,我们受困在此,今后还要住一些日子,那个钱,是干净的,这个妳要放心,上次贩桐油就赚了二三百呢!,钱的来路正。过几天我就送来,是香火钱,也是对菩萨的一片敬意。以后我们还要求菩萨保佑呢!’。
老何吃完米粉,他感到还没有吃饱,最近风餐露宿,十分的劳累,饭量大了,总感到吃不饱。反正也和师父熟了,老何就问师父,还有没有米粉呀?。
妙常师父说:‘有,可能王太太已经想到了,弄了七八斤呢!,你们晚上吃都够了’。三人又添了一碗。吃饭的碗、只有中等大小,不是化缘的那种大碗。
回到屋里,老何叫小陈睡一会儿,他就和老赵到藏经阁去。他们一边走,一边说修房子的事儿。二人合计,就修砖房,自己烧砖,然后砖墙用泥一抹,人家也分不出是砖房,土坯房,还是土墙房。屋顶上还是盖茅草。
山上除了观音阁,还没有看见过瓦房,所以只能修茅草房,他们俩规划要修的房子,从外边看,要和其他农家并无多大的区别,两家合用,堂屋做大一点,左右各有两间耳房,耳房后面是厨房,进深三丈五。屋前是院坝,两边是厢房,对面是牲畜棚圈。
他们谈着,对于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到了藏经阁,老何环视了窗外,藏经阁就像悬在空中的一朵彩云,他伸出头去看,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要出去拿钱,比第一次出去,增加了一分胆怯。
头一次出去,匆匆忙忙,是傻大胆,过后回忆起来,还真有些害怕呢!。他叫老赵紧拽他的衣服,然后他翻窗跳到窗外,在放银元的裤子里,数了一百枚银元递给老赵,他再把放银元的裤子系好。
他一边系绳子,一边自言自语:以后弄个结实的口袋,把里头的东西装在一起;一个人来,一定要拴上绳子。
老赵听不清他在说啥,就问他:‘你嘟囔什么呀?’。老何说:‘没说什么’,他没有理会老赵。
回到庙里,两人抽着烟,又坐下聊起来,老赵问:‘那钱有多少啊?’。
老何说:‘没有数,有七十斤吧!,大概也就是一千三多一点,现在拿一百给师父,还剩一千二,你那下面,原来有二百五,现在还不到两百,加起来有是一千四’。
他抽了一口烟,又接着说:‘这钱看是不少,也不经用!,还要细水长流,细细地用。我们要有长期打算,也许十年八年,所以要有在这里安家落户的准备,这辈子就这样了’。
老赵没有接话,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老何说:‘革命就要付出代价,细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我们做了应该做的事,已经尽力了,今后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等以后稳定了,革命胜利了,我们再回汉口去’。
老赵很伤感,回部队是不可能了,家乡又回不去,可能要在这穷乡僻壤待一辈子,自己的腿、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残疾,他不敢去想今后的日子,他说:‘话是这么说,我想当时子弹打到我胸膛,革命到底了还要好一些’。
老何说:‘你这样想不对,今后革命胜利了,一切都会好的,我都充满信心,你不用悲观,腿也会好的,你现在不是能站了吗?’。
老赵叹了口气,他说:‘嗨,现在是想不通也得想通,我就不下山了,在山上住几天,在城里闷得慌,在山上还有个说话的,还不感到寂寞’。
老何劝他道:‘山上潮气大,晚上也冷一些,对伤口不利,另外,山下伙食也好一些,山上是吃斋,没有油水,对身体没有好处,哎!’。
说着,他叹了口气,他接着问:‘你那里的钱、数了没有?,不能光吃人家的,啊!,该给的你就给人家’。
老赵说:‘钱还是那么多,现在也就是两百吧!,上次你给的钱,够了!’。
老赵说起了陈大姐的情况,他说:‘陈大姐只是做些针线,绣枕头,做鞋,缝衣服,靠做针线生活,是小陈远房的姐姐’。
老赵说:‘我们才走几天,小陈的老人也殁了,就剩他一个人。现在有事做还可以,原来生活拮据,假期做点小生意,就像上次去贩桐油挣点钱,老一辈留下的,有一点儿也不多,平时親戚接济一点,也够苦的了。现在到学校去教书,又要好一点’。
老赵想起来了,他说:‘哦!,我们送妹伢子走,去了几天,他们把被子都送来了,放在妙常那里’。
看着天空中升起的云柱,老何说:‘今天这个云窜得高呢!,说不定晚上有雨,还是叫小陈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