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在老赵那里吃完饭,他就赶回家,他跟永秋商量:‘到重庆去!看能不能找到共产党的办事处,顺便也把羊皮拉去卖了,再带点儿百货回来’。永秋说:‘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去吧!,不过,路途遥远,一个人怕看不过来’。老何说:‘那就和龙生一起去吧!’。
永秋说:‘早去早回吧!’。她翻看了挂在板壁上、用土纸印的黄历说:‘明天是六月十六大暑,阳历七月二十三,是黄道吉日,宜出行’。
老何把龙生和腊梅叫来,对他们说:‘明天我们出门儿,把羊皮拉重庆去卖了。…’,大家听了不止一遍,也不当回事儿,当他说道、龙生和我一起去时,腊梅就踌躇起来,两个男人都走了,就剩下她和大肚子的嫂子,她感到家里这副担子重,怕担不起来。
腊梅说:‘就我一个人,怕是操持不下来呢!’。永秋说:‘不是还有我吗?,没关系,让他们放心地走吧!’。腊梅听嫂子这么说,也就不好再说了。
六月十六,是黄道吉日,老何早上起来后,还像往常一样,先把牲畜放出去;吃了早饭,让马驮着马料和用具,就和龙生一起走了;到了县城,已近中午,就从河街走到老赵家。
老赵两口子十分惊奇,老赵说:‘怎么?,说走就走啊!’。
老何说:‘也不是说着闹着玩的,早去早回吧!’。
吃了饭,折腾了一下午,把靠在厨房后面的车架子抬到河街,装上两个轮子,就成了一辆新的马车,然后再把羊皮拿来,装到车上,盖上油布,捆绑停当。
他们套上马,还试走了一段路,感到没有问题了,才回来吃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何和龙生就起来吃饭;吃了饭,套上马,带上干粮、马料、簸箕、水捅,就上路了。
拉的货不重,一共才几百斤,马拉着不费力,上坡时两人还帮着拉车;第一天走了一百多里,住店后,就吃饭喂马。
老何叫龙生先睡,半夜再轮换休息;老何喂了马,还要泡苞谷,准备明天的马料;然而感到缺一样东西,夜灯瞎火的、很不方便,要是有马灯、有电筒就好了,他盘算着,到遵义看看,如有卖的,一定要添置。
六月十八,那是第三天,天亮了老何才醒来,他从半夜睡到天亮,梦都没有做,他们吃了干粮,收拾停当就上了路,走到下午,来到一个悬崖急拐弯处,拐弯儿外侧的石墩,被撞掉了一个,外边儿的两棵小树也被撞断,只留下了一尺长的树桩;老何判断,这里像是翻车了。
他叫龙生把车停下,他趴在旁边的石墩儿上、顺着折断的树桩往下看。他看到百多米的深沟里,只有一条小河沟,什么也没有看见;悬崖上的小树挡住了他的视线,在小树的枝叶间,好像有个圆的东西。
他赶紧走到前面,马路拐弯儿处的外侧,那里是一块带慢坡的空地,空地的下面倒是没有树,但也没看见什么;他顺着马路边儿砌起的保坎,小心地往下走,他看到了一辆被摔得稀烂的汽车,车头车厢都没有了,只看见不成形的铁架上的几个轮子。
老何有点兴奋了,龙生在上面问:‘看到什么啦!’。老何一边往上走,一边说:‘有辆汽车摔下去了,摔得稀烂’。他回到上边,从车上拿下棕绳,提上打狗棍,就要下沟去;龙生问:‘你下去干啥呀!’。
老何说:‘我去看看、看那车上有没有还能用的东西’。龙生说:‘我和你一起去,一个人、下得去、怕上不来呢!’。
老何说:‘悬崖上长了好多小树,我估计下去问题不大,你就留在上边,看好马车吧!’。
龙生说:‘在半山腰下不去,上不来怎么办?’。老何说:‘你把车子靠边点儿,看好车,看好马’。
老何下去了,龙生很为难,他要看着车马,帮不了老何,龙生嘴里嘟囔着,一会儿他就看不到老何了,龙生心里很着急,他就高声喊:‘到哪里了!’。
没有听到回答,只听到石头滑落到小河沟的声响,他怕老何有什么闪失,不要说摔死了,就是摔伤了、他都无法向家里人交代,他几次出事儿,都是何大哥救了他,大哥要是出了事儿,我也不想活了。
他又大声喊,声音充满了凄凉,‘何大哥、何大哥!’。他真想哭,又听到一个大石头、滚落到谷底的声响。
何大哥答应了,‘咦!不对呀!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他怎么不往下走、却横着走呢?’。
他走到前面拐弯处的空地,顺着保坎往下走,想看看何大哥在什么地方?他看见了晃动的小树,终于看到了何大哥的身影;这时他听到,远处有嘟嘟的喇叭响,他怕惊了马,就赶快往回跑,到了马前,下坡的汽车也到了。
龙生把脸贴着马头,他连忙用手,抚摸着马的脖子,汽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这时传来了何大哥的喊声,‘哦!、哦!、哦!’。何大哥的喊声、回荡在山里。
这次龙生再也不敢离开马了;他使劲地向下面喊:‘回来吧!,回来吧!’。他大声地喊着,却听不到回声,只听到石头滚落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何大哥回来了,他喘着粗气,涨红着脸,显得无比的兴奋;他拿下竹筒、喝着水;他看到龙生不做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老何就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会去冒险吗?,我不会干没有把握的事儿;就是上不来,你说说、就没有办法了?’。
龙生说:‘那有什么办法?上不来,你还会飞上来呀?’。
老何笑道:‘不过是多走点路,顺着河沟走,见到坡缓的地方、再爬上山不行?’。龙生说:‘要摔伤了咋办?,离家那么远,伤了、怎么把你弄上来?,真是急死人了’。
何大哥见龙生真的是关心他,他就说:‘好!好!以后我注意点儿,不要大意,好吧!你说我在下面看到了什么?,呵!,我们要发财了!’。
龙生不屑地说:‘汽车摔了个稀烂,哼!还发财呢?’。老何说:‘我看了、那车子前面的两个轮子还是好的,后边的那四个轮子,只有两个有气,两个没有气的瘪了,你想想?,如果我们现在的车轮子、换成汽车轮子,不但装的东西多,拉着也轻呢!’。
龙生还是高兴不起来,‘走!’,他像是在下命令,老何笑着摇了摇头,两人又开始赶路。
这样风餐露宿,三天赶到了遵义。啊!不愧为黔北第一大城市,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十分的繁华。他们在遵义歇了一晚,拣要紧的事儿办,买了马灯电筒,另外还买了两瓶茅台酒,这是计划好的,不能空着手去见丈母娘吧!。
他们没有停留,第二天就向北赶路,走了三天才出贵州,又走了一天半,在太阳当顶的时候,才过长江;按永秋的叮嘱,在天快黑的时候,才找到永秋家。
哦哟!永秋妈好高兴哟,永秋爸忙安排车马,他大声地叫着:‘永秋妈!,妳不饿,他们还不饿呀?,快烧火!’。永秋妈就笑着进屋里做饭去了。
何青山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爸地叫,永秋的爸妈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吃饭时、永秋的爸妈陪着,永秋爸把茅台打开,酒香扑鼻,四人先喝了一小杯。
永秋爸说:‘永秋是命大,当初,只当不行了,郎中建议!找一个山清水秀、空气好的地方看看,这才想起永生,才让她回靖南的’。
他招呼龙生:‘吃菜,吃菜’。他又继续说:‘羊皮已经联系好了,现在兵荒马乱的,正要用这些东西,当兵的要用皮带,做皮鞋、枪套,皮包,这些都是紧俏货’。
永秋爸把头凑过来,低声说:‘人家答应’,他把手拿起来,伸出了三个指头;他继续说:‘你们要的货都有,我就是做这个的’。
他招呼女婿和龙生喝酒,他喝了一口酒才说:‘进的价钱不会高,不过、多搞点残次品,利润更大些,比如布匹,看一看是哪个地方不好,厂里出来,有点瑕疵,比如烧了一个洞,整匹布都成了残次品,半价,我们零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何青山连忙说:‘晓得!晓得!’。
第二天一早,永秋爸就去联系羊皮的买家,下午就把羊皮拉去,带回来的钱,是一色十元的大钞,拿在手里、是一大摞。
永秋爸把钱交给何青山,青山说:‘不是还要进货吗?,钱先放你那里,这样,你提一块的成,给我四百就行了:我还带得有钱,需要多少我再补上’。永秋爸说:‘艾呀!这老丈人赚女婿的钱,传出去不好听呢!’。
青山说:‘是一块大洋买的,提一块是远秋的意思’。他在丈人面前,实话实说:‘一家人、是有钱大家赚,有饭大家吃’。
永秋爸很过意不去,他说:‘你们风餐露宿,走了八天,一天一百多里地,真不容易’。接着,他把话题一转,不谈钱了,俗,他说:‘明天开始进货,货是现成的,点完货放在车上,算完账就拉回来’。
吃完晚饭,老何叫龙生先睡,自己去照看马,等何青山回到屋里,老两口儿在那里端坐着,青山心里明白,这是要审他呢;他刚坐下,永秋妈就问他:‘什么时候生呀?’。青山说:‘是冬月间吧!’。
老丈人问的方向不同,他说:‘听永秋说:你上过大学?’。青山就如实回答:‘在国立武昌中山大学、只读了几个月’。丈人又问:‘怎么不上完呢?’。
青山很难回答,他说:‘自民国以来,兵荒马乱,被卷进其中,后流落到靖南,已有好几年了,正好永秋去养病;因重修观音阁,她就住到我那里,帮了我不少忙’。
丈人又问:‘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青山又据实回答。
丈人见他不愿谈这些,就聊起时局来,丈人说:‘看来东边是保不住了,日本强、中国弱,只能且战且退,西边儿多山,日本人难以进来,传说,将以重庆为陪都,和小日本周旋到底’。
青山问:‘统一战线,国共合作的事儿呢?’。丈人说:‘委员长说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国共两党结成统一战线,那是肯定的,打了十年,现在又要合作,谈何容易,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消息,在讨价还价呢!’。
到了第三天,就开始进货,青山对丈人说:‘我还有些事儿,让龙生拉着车跟着你’。何青山就一个人到城里转悠。
重庆是个山城,比汉口那是小多了,他先走大街,一直走到朝天门码头,后再转小巷,虽是筋疲力尽,也没有看到什么共产党的办事处。
他又想了想,国共合作没有公开,不可能挂这种牌子;他又拐弯抹角的打听,先问委员长的讲话,再问统一战线,然后问国共合作,但毫无收获;走的前这两天,腿都跑细了,他感到很灰心,既然没有什么消息,还不如回家静候佳音;永秋就要坐月子了,还要早做准备。
到了第五天,货已备齐,算账时,青山说:‘这货是价廉物美,就不要按出厂价了,按批发价就行了’。老丈人却说:‘你们那么辛苦,就不用提佣金了’。永秋妈说:‘姑爷是要孝敬你,你也不给面子’。青山说:‘是永秋的意思,一千块提一百块的佣金’。
老两口高兴得合不上嘴。这些货拿回去,对本地赚没有问题,尤其是针线、毛线,这里的毛线按斤卖,拿回去、是按尺卖给姑娘来扎辫子,针是一筒一筒的买来,拿回去是论根卖,很有赚头。转悠了几天,在修车铺买了一套拆卸轮子的工具;他把套筒扳手、扳子、撬棍,用布包成一包。
一切都准备停当,晚上丈人说:‘明天是黄道吉日。宜出行!’。
第六天一早,老何和龙生就驾着马车往回返。过了遵义,又来到翻车的地方,老何十分担心,就怕别人抢先把轮子卸走了;这次有了经验,熟悉了路径;老何叫龙生把车停在路边,给马卸了套,把马牵到宽敞的地方,拴在树上,喂他马料。
老何拿了工具,带上绳索,就沿上次的路线往下走;中间有段峭壁,他把绳子拴在树上,拽着绳子下到沟底,他看那轮子还在那里,心里很是高兴;
老何早就计划好了,他按部就班,就拆卸起来;在重庆的修车铺,师傅教过他,他也试着拆过;只是这个车、翻的时间长了,长时间的日晒雨淋,很多地方都锈迹斑斑;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拆了下来。
龙生在上边儿没有喊他,老何想,也许他生气了,他不知道汽车轮子对他们的意义,如果装上这胶皮轮子,不但能拉上千斤的东西,而且马也不累;老何不声不响地拽着绳子往上爬,到了上面,看到龙生躺在车下,只听得他鼾声如雷,已经睡着了。
老何本想叫他再多睡一会儿,但下边的路还长,他就把龙生叫醒。等龙生清醒了,老何才说:‘我们俩去把轮子背上来’。龙生问:‘重不重呀?’。
老何说:‘只有几十斤,我把绳子都穿好了,长短不合适,你再调整一下’。
龙生心里高兴,何大哥肯把活路交给我,是看得起我;他就顺着何大哥下去的路径,拽着绳子下到沟底。
他想把两个轮子一起背上来,但他看了陡峭的山崖,觉得还是困难,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就背了一个轮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山来。
老何看他喘着粗气,满脸都是汗珠,汗珠汇合到下巴再滴到地上,老何把水筒递给他,叫他喝水。
老何说:‘我也估摸了一下,感到难呢!才叫二十岁的人去干,难吧!你在沟底,我还伸出头去看了一下,看样子、你还想把两个轮子一起弄上来,心大了不是,一般的人,空着手上来都难呢!,先歇一会儿,等汗停了,再去’。
老何说:‘你第二次下去,要把绳子带上来’。龙生没等汗干,又下到沟底,把第二个轮子背了上来。
老何看龙生没有拿绳子回来,他就问:‘绳子呢?’。龙生显得很尴尬,他说:‘哦!忘了’。老何说:‘又是满身大汗,不容易吧!,你歇着,我去’。
然后老何下去,把绳子解了拿上来。龙生套上马、把轮子放到车后面就想走,老何说:‘不行!要重新装一下货,轮子放后面是可以,但重心靠后,车是前翘后坐,马拉起来吃亏呢!你歇着,我一个人整就行了’。
老何解开绳索,只有几百斤的货,他把它都拿下来重装,把轮子放在下面,然后放重的布匹,上面才是轻的百货大箩篼;用油布包上捆好了,把马料杂物放后边,收拾停当了、又继续赶路。
龙生说:‘大哥,为了两根破绳子,你还专门下去跑一趟’。老何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太小气了?,连两根破绳子、也不愿意丢下,是吧?’。
龙生笑道:‘两根破绳子值什么钱?,回去了,我割点棕皮,我给你做一大堆’。
老何说:‘你回去了,是要做些棕绳,今后有了大车,总是要用的,刚才我下去,倒不是非要拿回两根棕绳,我看那下面,还有两个轮子呢!,还可以用,就这石子马路,费轮胎,我想,也就是两三年,轮胎就磨坏了,就要换新轮胎;你那两根绳子摆在那里,是给人家看了引路呢!,也许我们下次来,那两个轮子就没有了’。
龙生说:‘除了我们,也许再也没有人要这个了’。老何说:‘你呀!以后做事儿,要想开一点,看远一点,想拣便宜的人多呢!’。
天快黑了,他们到了上次住的客栈,吃了饭、天就黑了,龙生提着马灯很开心,何大哥想得真周到,什么都想到了。
又走了两天,终于回到了家乡。陈大姐看了那些货,直夸老何会买东西;老何说:‘全是永秋她爸张罗的’。
老赵问:‘花了多少钱呀?’。老何说:‘一千’,陈大姐高兴地说:‘对本赚都不止’。
老何叼着纸烟,烟卷冒出的烟,熏得他眯着眼睛,他说:‘这么多货,还不知道要买多长时间呢?’。
老赵说:‘货只要对路,也就是两三个月,不过,羊皮可没赚多少钱,我们是用银元买的,卖的是法币,现在一个银元涨到法币一块五,给你六百,只值四百大洋,你要了四百法币,只值两百七十个大洋,只赚了七十个大洋。不值,倒是弄回来的货还可以,有赚头,可大赚一笔,对本赚都不止’。
老何说:‘我们收羊皮花了两百个大洋,折算成法币,也就是三百,卖了六百,是对本赚,给永秋家的钱也应该,要不然、你怎么能进到这么好的货呀?’。
陈大姐抚摸着五颜六色的布匹问:‘这价怎么定呀?’。老何说:‘有进价清单’。大姐说:‘这字、我认得它、他认不得我呢!’。
老赵在旁边说:‘有我呢!再看看城里其他铺子,同类的货,看人家卖多少?,我们要稍便宜一点,薄利多销吧!’。老何笑道:‘你对本赚了,还叫薄利多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