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浅坐。
林朝英取出那两件首饰把玩。想起下午的事情,她觉得窝囊又委屈,刚想把首饰扔了,忽觉有些不舍。
这是两件十分普通的首饰,她身上任何一件都要比这贵出何止百倍,要在平常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难道就因为是那个死不要脸的买的?他买的东西好珍贵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只听“笃”的一声,一件物事穿窗而入。她扬手接住,是一个纸团,展开看了一眼,烧掉后小心翼翼出了客栈,一路上也十分警惕。
推开天师庙的大门,火堆旁坐着一个中年人,向门口看着,坚毅的脸上挂着微笑。
“二哥!”她走到火堆旁坐下,“约我在这里见面,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你下午没和我联络,我能不担心么?”那中年人道,“你放心,我的手下埋伏在寺庙周围,而且已将这里检查过。”
“二哥办事就是谨慎。”林朝英道,“李奇的手下王中烈纠缠了我一下午,一直没找到好机会脱身。不知二哥这一趟收获如何?”
火光闪闪,只见这中年人锦衣华服,容貌俊朗,但眉头蹙得很紧,显得心事重重:“招安并不顺利,襄州一线只十三个门派愿意归附,反金势力还很猖獗,不过我已进行了部署。”
“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是担心你!你莫小瞧了王中烈,他十几岁就参了军,大金不少武将都死在他手上,他的功夫……恐怕未必在李奇之下。”
说到王中烈,林朝英脑中又闪现出他的坏笑,似有甜蜜,似有气恼,道:“我倒真不敢小瞧他,但也没见过他出手。”
“妹妹记得兀术将军坐下大将坎山么?没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招!那时候他只有十七岁。”
林朝英很是惊讶:“他的功夫比您如何?”
“没交过手,伯仲之间吧!”
这中年人名叫刘麟,是伪齐皇帝刘豫的次子。而林朝英则是刘豫的外甥女,自小被刘皇帝收养,被封为朝阳公主。
伪齐是南宋对齐国的蔑称。
北宋末年,金军南下占领了宋朝北方大片国土。为免受宋朝遗民起义的直接打击,金国在黄河以南扶植了大齐傀儡政权,大齐皇帝就是刘豫。
林朝英与李奇等人并非偶遇相识。
今年年初,她奉命去招抚杨幺,刚出发不久就听说南宋朝廷派岳家军前去围剿,她料定杨幺必败,便遣散众人,只留徐方随行。
她多方打探,又一路尾随,正巧碰到官军欺压百姓的事,便“仗义出手”,顺理成章结识同行。
一经交往,他知李奇等人绝无招安的可能,但也被他们的豪爽和忠义感染,不忍暗下杀手。
到了张家集,她看到了刘麟留下的暗号,借游玩伺机联络,没想到被王中烈纠缠,找不到好机会脱身,是以刘麟晚上又约她出来。
火光闪烁不定,发出噼啪之声。
林朝英似有忧虑:“清缴谈何容易,若是清缴不力,兀术将军不会满意,我担心他会以此来弹劾父皇,父皇的日子不好过啊!”
刘麟笑道:“李奇的确不易对付,但我已有了计算。他义军内部本就有咱们的人,而且今天傍晚我得到一个消息,三河帮的钟洪已经和他认识了。”
关于李奇调节纠纷的事情,林朝英在回来时已听说了,问道:“三河帮已经接受了诏安?”
“不止三河帮,还有万刀门、虎头寨等。马月早就是咱们的人。我们只需如此这般,定叫他全军覆没。”
原来,刘豫之前已两次派使前去招安杨幺,都被拒绝。但马月却暗中联系使者投靠了伪齐,当时使团的首领正是刘麟。
刘麟让他留在义军做内应,窥伺杨幺和南宋朝廷动向。马月投诚岳飞,在攻打杨幺的战役中颇显见识谋略,自然受到岳飞器重。林朝英在与李奇结识后,便派徐方向刘麟汇报情况,刘麟暗中联络马月,自然将义军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在二人交谈时,一个穿着夜行衣的汉子从后殿走来,单膝跪拜道:“二皇子,公主殿下,东向小路来了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直探头探脑向这里张望,可能是……”
林朝英微微一笑,接道:“是跟着我来的?”见那汉子点头,又说:“二哥,既然大计已定,你们先撤吧!我来善后。”
刘麟轻叹一声,眼内充满关爱:“小妹,万事小心,我宁可计划不成也不愿你有任何闪失。”
“二哥放心吧,我自有脱身之法。”林朝英道,“反倒是你和父皇,若是有功,鸟尽弓藏,若是无功……哎,反正南宋若是眼前猛虎,大金可能就是背后豺狼,不可不防。”
王中烈的确是跟踪林朝英来的,却不是李奇所派。他回到客房后,觉得白天戏弄太过,想去她那儿卖些乖巧,见她鬼鬼祟祟从房间出来,便一直跟到了天师庙,隐伏在小道旁。
他虽见到林朝英进去,却担心被她发现引发误会,是以离庙门不近,不知里面状况,也听不到里面声音。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庙门开了,林朝英站在门前四外张望,娇声道:“这个死不要脸的,还不来。”转身进去,寺门却没有关。
这是什么意思?死不要脸是说我么?她怎么知道我跟来了?是进去还是不进去?王中烈又惊又疑,拿不定主意。
他本是精明之人,但所谓意乱情迷,不仅对林朝英丝毫不疑,而且只会也好像被锁住了一般。
这时又听到叹息声,林朝英再次站在门口,手摇扇柄,悠然吟道:“可惜可惜,明月花自好,独立顾影娇,夜轻露更重,谁与美人笑?”
“我……我……”王中烈终于克制不住,转眼间飘身到了庙门。
“王兄请了,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约你到这里来?”
王中烈一怔,暗忖这丫头鬼点子多,明明被我跟踪,怎说约我来?难道是有意引我到此约会?正疑虑间,听她又说道:“我约你来,只想报白天戏耍之仇。”
想起白天的事情,王中烈笑道:“那都是误会,要是林兄顺不过这口气,在下赔礼就是。”
二人边说边走入寺内,林朝英道:“虽然王兄知道错了,也没那么容易,你还是吃我几拳几脚吧,小心了。”
弯腰用扇骨向火堆中拨去,一根手臂粗的火棍被撩起。
那扇骨竟是精钢所制。
跟她动手,王中烈是不会用剑的。右掌内力到处,将火棍震的粉碎,顿时烟尘暴起,火星四射。
星雾缭绕中,见她扇骨跟着卷来,遂上身后仰,左腿一弯,右脚向她手腕踢去。
她来势甚疾,无法立刻收招,弯曲右臂用肘尖顶到了王中烈足底。他借力向后翻出,未等立身,扇骨又逼面而来。
王中烈暗自佩服,再不敢怠慢,向右闪身侧头,扇骨堪堪从耳边划过,耳根微微痛凉。
他脚步微移,到了她左侧,左掌顺势向她胸脯拍去,她举臂横住。这抹胸一招对女子属阴招,但林朝英女扮男装,却也说不得什么。
此时她左手挡着王中烈左掌,右手带着扇骨顺势向他左肩砸。
王中烈毫不理会,右手点向她左腋窝。如果两人均不收招,中烈被精钢扇骨砸中,必然受伤更重。但林朝英本是女子,如何能被人摸到腋下?果然她暗叫一声苦,右脚后撤顺势翻开。
王中烈一招得手,暗自窃喜,身体右倾,右手变指为掌又向她脸面拍去。这一招本是唬人的虚招,没想她却以为王中烈又来戏弄,便使个千金坠倒向地面。
这一突变大出王中烈意外,担心她摔伤,情急之下右手顺势抓住了她胸前衣襟,将她拎在手中。
林朝英又羞又怒,满脸红云,骂道:“你个死不要脸的,还不松手。”
王中烈顿时乱了方寸,手一松……哪想时来运差,她正落在一块带着火星的焦炭上,顿觉背部火辣辣,痛入心肺。
她就地滚开,狼狈不堪,发簪也脱掉了,一头黑丝披散下来,委委屈屈的哭了出来。
知道闯了祸,王中烈懊悔不已,抢过去道:“朝英兄……兄弟,我给你看看伤口。”
林朝英一把将他推开了,依旧呜呜大哭。
毕竟男女有别,王中烈急得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林朝英收住眼泪骂道:“你个死不要脸的,还不去给我弄点清水。”
“好,好。”王中烈口中说着,四周顾望,却找不到任何盛水的器具。
林朝英道:“这道观后面有一条小溪,你扶我过去,用清水洗洗伤口。”
王中烈就像个下人,赶紧将她扶起,扭头见到她背后衣衫漏出拳头大的口子,背肌上还隐隐有几个水泡。
林朝英瞧他眼神,有些慌乱,道:“死不要脸的,没看过烫伤啊!”
她还愿意骂人,就说明没有真生气。王中烈觉得轻松不少,瞧着他嗫嚅道:“看过烫伤,但没看过女人后背,我……我喜欢你,真的。”
林朝英瞬间被这柔情感动,旋即硬起心肠,道:“想什么呢!两个大老爷们,羞不羞?”
王中烈哪肯轻易放弃,死皮赖脸将她拉住,道:“真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姑娘,我就喜欢你!”
“嗯,啊……”林朝英有些惊慌失措,无奈装作烫伤发痛,哎呦一声,道:“不知所谓,还不去带我去溪边!”
在山后溪边擦了伤口,二人到就近的医馆去买烫伤膏。医馆内有一对夫妇,那妻子腿上生了疥癣,行走不便。
“秀,我背你吧!”丈夫柔声道。
那妻子四下扫了几眼,有些害羞:“好……好啊,但路远你会很累的!”
“没事,你这腿一走路就疼,看的我也心疼。”
于是丈夫背着妻子出了门。
林朝英看着二人出去,五味杂陈,自语道:“他们好恩爱!”
王中烈闻言暗自欢喜,沉吟片刻,惴惴的说道:“我来背你吧!”
只这片刻犹豫,林朝英柔情顿失,叫道:“哪个要你背了?我后背小伤,还耽误走路?”大步走出医馆。
王中烈茫然如坠云雾,他觉得女人就像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