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插云岭的路上,绿树苍苍,溪水轻盈。众人或坐车或骑马,赏景赶路两不误,不一时已到了插云岭脚下。
插云岭刀切斧削,直笔入天,一条大河从岭下奔腾而过。这条河名叫胡通河,是汉水的一条源流,流急水深,气势磅礴。
上岭是崎岖的盘山道,车不能行,李奇夫妇换了马,一路颠簸,盏茶功夫已到了山腰的一个圆形平台。
平台入口处有一块大石,一丈多高,竖写着五个大字:忠义护国军。平台山石平整,草木不生,周围有很多生于山崖石隙的树木挺拔而出。
远处一箭之地是一座二层楼房,前后都有宽敞的露台。楼房正门厅上有三个烫金大字“聚义厅”,义军首领及家眷就被安置在二楼。
这座楼背靠插云岭主峰,西侧两丈处便是断崖,站在崖边能听到胡通河雄浑的涌动声。平台在聚义厅东侧及后面继续延伸,后面连排建有上百所房屋,已修缮一新。
校场上正有护国军在训练,见到李奇等人都兴高采烈地围拢过来,李奇趁机鼓舞了一番。
十余天后,张宝灵、郭麒雄、谢晓军、莫啸声、杨少生等陆续返回。众人汇总了各自打探到的消息,大致有六条:一是伪齐政权重赋税,严酷刑,民怨深;二是伪齐统治多年,不少汉民已有居安思想;三是伪齐正在招募兵马,收买豪盗,号称已扩军至六十万;四是伪齐在边境军事调动频繁;五是伪齐朝廷官员及建制变动,军队的管控权得到集中;六是伪齐派出二皇子刘麟、公主刘海英、侄子刘猊进入南宋边境活动。
李奇对这些情报极为重视,会集众人商议,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惊又百感交集的结论:伪齐可能将大举攻宋。李奇派人将这消息告知在EZ驻守的岳飞,同时加紧了聚力抗金的计划。
一晃中秋临近。这时距忠义护国军成立已过去数月,护国军先后剿灭了附近三只祸患最大的土匪武装,第一仗就是对付从浩方。
这伙土匪在南宋和伪齐交界处的马家冲盘踞多年,不仅接受了伪齐诏安,而且和南宋均州守备军多有勾结,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附近乡民多受欺凌。
这一战,从浩方近三千土匪被一战击溃,匪首全部被杀,收编了一千多人,护国军从此声名大噪,前来投靠的乡民流民不计其数。加之在邓从虎、钟洪等人的斡旋下,又有一批江湖豪杰加入,护国军规模已扩编至一万多人。
为便于统调,李奇将护国军分为三个军,每军三千多人,分别驻扎在琵琶山周边的交通要隘,还委派张宝灵、郭麒雄、谢晓军做了这三个军的首领,插云岭总部只留了三百人,其他如陈雪主、黄佐、马月、杨少生、莫啸声、王中烈、耿京等皆有任命。
李奇见时机成熟,便决定召开英雄会,传扬护国军宗旨,团结抗金势力。受邀的是周边近百个地方势力及江湖帮派。
英雄会前一天,林朝英起的很早,到马厩领了马准备下山。王中烈正带兵巡查,问她一早去哪里。
“王大统领!”林朝英娇嗔道,“我要去张家集买些日用品,是不是还要你批准啊?”
王中烈说买东西可令寨中兄弟代劳,林朝英故作神秘,小声说女人用的东西也能找那些大老爷们代么?王中烈面上一红,让她快去快回,说张家集早来了大批江湖豪客,良莠不齐,嘱咐她凡事小心。
到了未时,林朝英还没回来,王中烈心下焦忧,但职责所在,不便去寻,急的在山寨门前来回转圈,不住向山下瞭望。
这时一名军士急匆匆骑马赶来,说在山脚巡逻时,一名老者让他将这封信转交给他。他预感不好,急忙拉开信封,信纸上写着“欲救林朝英,山下天师庙。”
他大惊失色,夺马疾驰如飞,到了天师庙未及勒马便纵身跃在庙门前,一脚将门踹开。庙内有些昏暗,林朝英的头上罩着黑布,双手反绑躺在龛前,正不断扭动身躯试图挣脱。
“朝英、朝英……”王中烈高喊几声,几个健步跃到了跟前,刚伸出手,忽听身后吱嘎一声,庙门关了,庙内更加昏暗。他正自疑惑间,一阵香风飘来,突觉小腹冰凉剧痛,眼前一黑便即人事不知。
傍晚,林朝英刚回到了插云岭,陈雪主便来拜访,她警觉的问陈雪主找她有什么事情,陈雪主说就是找她喝茶,顺便问问中烈去了哪里。
林朝英正沏着茶,故作惊讶道:“他出去了?我才回来啊,也想找他呢!”
“朝阳公主殿下!”陈雪主冷目望着她,“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就开诚布公吧!”。
林朝英勉强镇定,暗中抠了抠手上的戒指,一缕白色粉末落入茶碗中,晃了晃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就发现了,要弄到伪齐公主的画像不难。”陈雪主道,“你叫刘海英,李明是你的人。但如果过早揭露你们,你们势必还会想别的法子,岂不是让我们更伤脑筋?”
林朝英把茶碗递给她,道:“李明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陈雪主说:“这个就更简单了,既然你是伪齐公主,你引荐的人怎能不查?这一查还真吓了一跳。这十几个人都随身携带了一些药粉,经鬼手杨少生鉴别是冰花粉,剧毒无比。冰花只有北方的苦寒之地才有,杨先生说他们携带的量至少能毒死三千人。三千人啊!我看你貌若天仙,怎生得一副蛇蝎心肠?”
林朝英喝了口茶,淡然道:“各为其主罢了。如果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又是怎么死的,你未必觉得我过分。”
这一点他们确实没有调查,陈雪主见她神色哀戚,碍着王中烈在她手上,也想心动其诚,便开口询问。
林朝英说她的父亲原是河南府尹,为人正直,因为弹劾朝廷权贵反被诬陷,遭了灭门之祸。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啜泣着说:“我小弟当时只有四岁,我也才八岁,若不是早年被父王收养,恐也难逃此劫。”她口中的父王正是伪齐皇帝刘豫。
陈雪主也有些黯然,道:“家恨虽大,又……又怎比国仇?”
林朝英收住泪水,道:“那又怎样,大宋给了我们什么?家父正直无私,对朝廷忠心耿耿,又得到了什么?”
“朝廷对你不起,但国家并没有,岂能忘祖背宗?”陈雪主冷然反诘。
“你也不用奚落。”林朝英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制服你,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并非难事。”
“我敢一个人来,就料定你不会、也不敢。”
是啊!既然是陈雪主一个人来,他们就没想要自己的命,林朝英又岂能冒险?她凄然一笑,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们将怎样处置我。”
“我们本就没打算杀你,现在想杀也不能了。”陈雪主道,“只要你说出中烈的下落,我可以立即放了你。他待你真心实意,你就半点没有感激?”
想起王中烈,林朝英动容,道:“我当然知道他很好,所以他现在很安全。手里没了筹码,我却感觉很不安全。”
“这确实是我没想到的,等我派人追出去,他已不知所踪。”陈雪主道,“以他的武功,想要活捉绝非易事,但如果是你暗中出手就未必了。可是我派人跟踪了你这一天的行程,并无异常,能否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林朝英又喝了口茶,道:“不用我出手的,他知道我有危险就已乱了方寸,况且徐方的武功也不下于他多少。嫂子,我想求你别将这事儿告诉他。”
“你冰雪聪明,岂不知纸包不住火的道理?”
林朝英无语,凝噎。
陈雪主取出一个纸包,将一点粉末倒入她茶杯,道:“喝了吧,虽不是琼浆玉液,却能保证你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再做噩梦。”
林朝英黯然道:“嫂子,我不能喝,因为……因为我不想杀你们,只要你们解散护国军也就罢了!”
陈雪主只道这是她拼命挣扎的小把戏,“哼”了一声,便不再理她。
林朝英无奈将茶喝了,满眼凄迷,似乎是自言自语:“我若不是林成钢的女儿,也不是大齐的公主该有多好!嫂子保重。”躺到床上闭起了眼睛。
陈雪主转身向外走,自语道:“伪齐不算什么国家,你也不是什么公主,只不过是刘豫磨亮的一把刀,豢养的一条狗,你也保重。”
说到“保重”二字,她立时怔住,暗忖:“她的计划已完全失败,为何说不想杀我们?看她神情,对我真有些许情义?难道她想提示我什么,还是自求脱困的算计?那些冰花粉足以杀死三千人,而在插云岭上的护国军加上前来赴会豪杰总共也不会超过一千,又何必带那么多毒药?”
她来到床前,见林朝英平躺着,双手放在胸腹之上,两枚戒指凸显出来。她掳下戒指,连同自己的茶杯一同拿去给鬼手杨少生鉴别。
杨少生小心翼翼的从两枚戒指中抠出粉末,闻了闻,捏了捏,又将粉末分别倒入水中仔细观瞧,道:“李夫人,这两枚戒指中一枚藏的是冰花粉,一枚藏的是普通的蒙汗药。”
她问自己茶杯里被下的是什么,杨少生说是蒙汗药。陈雪主有些诧异,沉吟道:“他们的意图是明天毒杀义军和与会豪杰,其中当然也包括我。她的阴谋既已败露,也确信自己不可能逃走,为何不下毒药?而且她躺在床上时竟将双手并在胸腹,是刻意让我看到戒指?她对我是手下留情还是……还是有什么后招?”
她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去找李奇商议,正巧黄佐、莫啸声、马月等人也在,便将疑惑说了出来。
众人皆有同感,黄佐说刘麟想必也不会小看咱们,就派这一组人马。马月认为就这一组人马若然得逞,护国军也已成了武林公敌,又说林朝英即是伪齐公主,刘麟舍得让她做饵么?黄佐存疑,说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
李奇也觉得林朝英等人可能真是明枪,与众人一起去找“暗箭”。众人将悬崖边、排房、厨房、聚义厅、食材都查了,每一个站岗的士兵都询问过,甚至还将插云岭主峰检查了一段。
一个时辰,一无所获,几乎已排除了所有可能。李奇说这次聚会意在收拢人心,并不会和任何势力产生矛盾,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能让各路英豪寒了心,英雄会必须按时召开。之后,他让黄佐传令谢晓军,明日寅时派两百精英守住山脚严加盘查,让马月去聚宾客栈通知陆大严,命令山下所有潜伏的探子连夜不休,小心监视各派动向,又嘱咐众人养精蓄锐,明日随机应变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