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这声音有些刺耳,众人瞧去,说话的是窗口一个中年男人。他身躯虽不高大,但筋骨突出,棱角分明,一身粗布短衣,脸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伤疤。同桌是一个衣衫相似的老者。
若不开口,这二人的打扮和举止极其平常,属于扔到人堆找不着的那种。但敏锐的刘玄却注意到,这俩人胳膊肘和肩膀都有几点淡淡的草绿色,那刀疤的葛鞋鞋底看上去要比别人厚了半寸还多——这些当然绝不寻常。
“嗬唷,还雕虫小技?小刘思辨敏捷,口才了得,又通医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领,怎能说不值一提?”有食客不满的反驳。
“油腔滑调,也就博人一笑。我听说昨夜刘员外家奇宝夜明珠被盗,他若能抓住那窃贼,我便服了。”刀疤嘴角牵动,只是没刀疤的半边脸能看出是笑,显得有些森寒诡异。
又有食客说道:“算了吧,那刘员外是府台大人的老泰山,捕头们连夜封锁了城门及各条要道,盘查一宿,到现在一无所获。你让一个小孩儿去抓盗贼,这玩笑也开得太着笑了吧!”
“说的也是。”刀疤点头道:“我也是见这小兄弟聪明伶俐,信口而说,可没瞧不起的意思。这盗贼也是可恨,闹得全城不得安宁,哎!”
一名老年食客道:“昨夜捕快把城内赌场、妓院、客栈、会所等冗杂的地方都搜了个遍,抓了十几个和画像上相似的,闹腾一夜还是一无所获。”
“我说老甘头儿,官府的事儿你怎么知道?”有认识他的食客问,“该不是吹牛吧!”
“官家的事儿可不敢瞎掰,我内侄是府衙的捕头,说府尹大人下了命令,要全城搜捕三天,还开出一千两的花红呢!”
一听说他内侄身份,众食客以侄敬大爷,都高看了他一眼。刘玄却不关心,琢磨这夜明珠不正是天官劫冷冲曾经要“借重”的么?虽然事情已过,刘员外也该小心收藏才对,怎会真被人盗了去?
刘玄对冷冲印象不错,暗想刘员外恐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既然是晚上作案,必是选刘员外已熄灯熟睡后,员外怎知窃贼相貌,又画出图样来?”有食客问道。
“这个内侄没说,不过他说员外夫妇听到响动,抬眼儿就看到一个脸型稍胖、中等个头的黑衣人站在门口,那人正向屋里瞧着。员外夫妇吓得半死,等喊人来时,窃贼早没了踪影。”
“这就是了,等员外通知官府,窃贼早就连夜出城,哪里还捉得到?”
“这也未必,本城惯例,酉时初刻便封锁城门,想出去可是不易。”
“既然是大盗,飞檐走壁肯定不在话下。”
“城墙足有三丈高,还有驻军把守,哪有那么容易出去?”
……
食客们这个一句那个一嘴,有没有的议论着,刘玄一边听着,一边仔细瞧那刀疤和同桌老者,觉得他们身上很多地方不对劲儿,咂摸良久,嘻笑着大声道:“捉这窃贼,我看也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
此言一出,众食客哗然。他们虽觉这小伙儿机灵,但要说能捉拿大盗,那可不是一个档次的事儿。
嘿嘿,哈哈,嘻嘻……哦嗬?嗳呀!扯淡……各种感叹、不屑、揶揄声搅成一片。
“哈哈!”刘玄张开吞天大口,道:“我才高五车,学富八斗,智比张飞,勇胜诸葛,抓个小毛贼算什么?诸位爷若是不信,敢不敢打个赌?”
一片质疑声中,他这大气吹的摇头晃脑,没边没沿,又颠三倒四,凌乱不堪。众食客再度哄然,但最后听到要赌,顿时如打了鸡血,情绪高到要顶破房顶。
“好啊!我们就来赌一把。”老甘头道,“我押十两银子,赌小刘……抓不着窃贼。”
他这一说,更对上了众食客“食欲”,纷纷围过来下注,这个一两,那个八钱,刀疤也下了注。
老甘头将桌上碗碟推在一边儿,取来纸笔记录了,合算好后笑道:“押刘玄抓不到窃贼的,一百三十二两,押刘玄能抓到窃贼的……嗨,哈哈,谁那么笨啊!看来这局是要流产啦!”
“啵……”一枚绍兴通宝铜钱划着优美的弧线,众目睽睽之下帮当一声跌落在桌面,“啧啧,谁说没人押刘玄赢?我押自己啊!”
“你押自己倒也理所当然,但这不成了你与众人对赌?”老甘头道,“对赌需也拿出一百三十二两。”
“不就是赔率高点嘛!再说我一个店小二,哪有那么多银子?不敢赌?不敢赌算了。”刘玄可不缺银子,只是不愿露富,而且拿真金白银来赌,也不算他有本是。
“就是玩玩。”有食客提议道,“要是他输了,咱们权当一乐,要是他赢了,这银子就算打赏,我看大家也不差那三瓜俩枣、半顿酒钱,是吧!”
“就是就是!”
“也是啊!”
众食客急忙连声赞同。都是赌鬼,谁也别装,谁想让这赌局流产啊!
这次刘玄早想好了,可不干那没有把握的仗。他似乎对刀疤“情有独钟”,问道:“这位大哥,之前你说若我抓到窃贼就是服了我,是不是?”
刀疤嘻嘻笑道:“那是自然,我还押了七两,赌你……抓不到!哈哈哈……”
“不用银子,只要你陪我喝酒,就说‘服我了’三个字儿就行。”刘玄又面对众食客说:“我可不是怕诸位老板赖账,这点小钱儿对你们不算啥,对我可是不得了,得需找个中人做证。既然甘老爷子的贤侄是捕头,不如让他来做个见证如何?”
“这话倒也不错,他若得闲,我一定找来。”甘老头道,“众豪客对赌店小二,撒白银为捉大盗匪,传出去倒也是一桩美谈。但小刘啊,既然是赌,你总得给我们个期限吧!”
有人提议半个月,有人提议十天,也有人说太短了半年吧,众口发声,却没个确定。
“明天,我保证一天之内抓到盗贼。”
众食客只觉一股狂风吹过,差点没笑死几个。
“算啦!只要你比官府更早抓到盗贼或查出盗贼身份来,就算你赢。”老甘头说完走了,刘玄急忙跟出,到僻静处对他耳语了一番。他疑惑半晌,满心欢喜奔府衙去了。
刘玄返回时,见众食客还在谈论,高声道:“各位爷,感谢送银子花啊,哈哈!”拿了两坛子酒和与众豪饮,牛皮继续开擂,大话顺口捻来,那是一套接着两套。
众食客也都是无聊好事者,听他吹牛有趣,也都兴高采烈的呼应。刘玄越吹越起劲儿,酒也越喝越多,渐渐的舌头打了卷,身形也走了样,等老甘头带着一名捕头进入大堂时,他已醉倒在桌子底下。
“各位!”老甘头进屋就引见道,“这是开封总捕头孟搜魂。他可是神捕丁布义的高徒。”这一句话,把个刀疤和同桌老者说的面色大变。
“孟搜魂”瞧刀疤那俩人状态,心里就明白了一些,琢磨:看来我这老叔叔倒没骗我。当即眼睛瞪的如灯笼,满脸煞气,凶神恶煞般直奔刀疤,嘴里吼道:“大胆狂徒,你往哪里逃?”
“彭卡呲……”巨大又怪异的响声起处,窗户被砸的粉碎,刀疤与同桌老者嗖的跳了出去。
众食客一阵骚乱,“孟搜魂”哈哈大笑起来,道:“各位莫慌,这两位恐怕就是盗取夜明珠的大盗,跑不了的。”
刀疤和同桌老者用凳子砸碎窗户,却正跳入铺在窗外的一张捕兽网中,十几名快手已上前将他们逮了。
刘玄从地上爬起,笑嘻嘻将桌上的碎银子大把的往怀里揣,众食客大多还懵着,有一个存取进度快但智商欠费的食客急忙阻止,道:“小刘,你怎么突然醒了?再说这人又不是你抓的,怎么就算你赢?”
“各位,正是小刘让老朽去找内侄洪图冒充孟大总捕头的。他装醉倒地,恐是怕窃贼当场报复。这银子咱们输的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