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主从后楼梯下去,来到排房边上的仓库找了捆绳子、大皮囊和箩筐。转身刚想走,突然想起书是不能沾水的,抬头瞧瞧,纵身跃到房梁,将书平整放好。
她提着皮囊和箩筐,刚到聚义厅后面的楼梯口,忽听有人喊道:“嫂夫人,哪里去?”
她大吃一惊,听声音竟是马月,稳了稳心神,回头道:“是马总管,我正想回去找几位夫人和孩子,带他们从密道离开呢!”
马月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已猜到几分,道:“嫂夫人,密道已经被封了,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陈雪主惊道:“密道被封了?”
马月道:“当然,不然我早就……早就带着大伙儿逃走了。”
陈雪主道:“算了,咱们回去再商量吧!”她转身上楼,等马月跟到楼梯中间,忽的向后挥手,四只梅花锥迅疾飞出,中间一支直打马月脖颈,其它三支分别封杀他左右及头顶三个方向。
她发完飞锥,也不看是否打中,急奔回杨少生的房间,将两个婴儿放入筐中,用绳子捆了几道,只听嘚的一声,马月像幽灵一样已立在了门口。
她并不意外,用手轻轻的抚摸熟睡中的婴儿,悠然道:“这俩孩子真有福气,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能睡得这么香。”
用马月的儿子做要挟,虽不算光明,但这已是她眼前唯一的手段。
只听马月冷冷道:“如果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得陪葬。你是觉得我儿子的命比李——杨玄更重要?”
陈雪主无话可说,他的话就像一把刀子。马月武功深不可测,那四枚梅花锥不能要了他的命,她已知根本不是对手。她只能拖延时间,希望其他变故出现,说道:“你厉害,怎么躲过我的梅花飞锥?”
马月冷然一笑,道:“你该知道我的外号!”
“精钢手?我原来只以为你的手硬,却没想到这么快。”
马月把左手竖在胸前,手背向外,道:“你错了,看看我的手就知道。”
陈雪主侧头瞧了,见他手背颜色有些异样,旋即明白过来,道:“原来是粘了一块钢板,外面还涂得跟皮肤一样颜色。你用这只手挡住打向你脖子的飞锥,其他的根本不用管。”叹了口气,“说出来没什么稀奇,能做到就是聪明了,你果然深不可测。”
她多发溢美之言,只望将他暂时稳住。
马月冷笑道:“现在知道太晚了!”
陈雪主不屑道:“你早已投靠了刘麟?这几个月你是怎样不留痕迹地做了这么多事情?”
马月骄态四溢,道:“对,早在杨幺那里时我就投靠了刘霖。黄佐说的很对,刘二皇子不可能小看了李奇。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朝阳公主、李明及那些毒药只是为后面做铺排。这本是很完美的连环计,哎……公主仁慈,不想伤害你和李奇,可惜你竟然把她迷晕,真是作茧自缚。
“护国军真正的核心只有李奇、黄佐和我。人力调配的事情都由我管,留在插云岭的这些人有一半原本就是我的心腹。但我担心他们不会真心跟我投靠大齐,就骗他们说要诛除武林败类,听号令放箭,他们没人不信。可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厉万刀真他妈废物,皮大力也是蠢货,不然我也不用暴露。”
这么多忠勇的战士死于他的无耻背叛,陈雪主恨不得上去咬死他,但她却毫无办法,道:“这个你也不用怪皮大力,只不过药粉都被杨先生吞了。”
这话说完,忽听杨少生叹了口气,而马月则哈哈大笑起来,陈雪主不解道:“你笑什么?”
马月叫道:“你以为我一直没进去,是怕你杀我儿子,还是喜欢站在这里像狗一样遭你盘问?”
原来他怕的是杨少生,而陈雪主竟不经意将他中毒一事说了出来,她顿时醒悟,懊悔不已。
现在她无路可退,也无可顾忌。一个想拼命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斜睨马月笑道:“一条被人出卖的狗,还沾沾自喜,真他妈可笑。”
马月阴恻恻一笑,道:“到死还逞口舌之利。”
陈雪主冷哼道:“你看到林朝英没有?”
马月怔了片刻,道:“这得问你,你说那药能让她沉睡十二个时辰,可她已不在房间。”
陈雪主哈哈大笑,笑的很开心,甚至比杀了马月还要开心,笑过之后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把密道封了?你不仅是条狗,还是条可怜又愚蠢的狗。李奇、黄佐他们没有发现你是叛徒,不是因为他们笨,是因为他们把你当兄弟。而你的主子从密道救走了林朝英,然后封住密道,让你也死在这里,你还在为人家拼命,哈哈,哈哈……”
马月杀机立起,向她一步步逼近,忽听杨少生道:“你以为现在我不能出手?我可是鬼手。”
马月瞧了一眼,嘴角抽动:“算了吧!咱们就别玩手段了。你吃了那么多冰花粉,只要稍用功力就会毒走全身,必死无疑。你这么说只是想吓唬我,可惜她连半点机会也没有。”
他话多些,只因并不完全自信,见杨少生丝毫不动,才一拳打向陈雪主的太阳穴。陈雪主豁然转身,先打出三支梅花锥,还手就照马月面门直击一掌。
这一招根本不是什么招式,就是拼命,她甚至担心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她这一起身,马月照她太阳穴打来的一拳正打在她胸口,她顿觉胸口如裂,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飞出,脑袋重重撞在墙上,而自己这一掌似乎只打到了空气,等她跌落在地,方模模糊糊看见马月捂着一只眼睛逃走了。
李玄跑过去拉住她衣襟。他虽是痴儿,恐怕此刻也感受到了危险。
陈雪主晕头涨脑,耳中嗡嗡鸣响,眼睛也模糊起来,口中一甜,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李夫人,你身上有一瓶药,叫还魂玉露丹,快……”话未说完,杨少生也吐了一口血,弄得满嘴满衣襟都是。
陈雪主找出还魂玉露丹吃了一颗,又给杨少生送过去。他气息轻微,说那药对他没用,让她快拿银针来。她勉强支撑,半看半摸从药匣中取出银针,这才明白她与马月动手时,杨少生拔出身上一根封穴银针,用内力打出刺中了马月的眼睛。
看看杨少生,陈雪主全身血脉涌动,内心无限感激,用手轻抚着他的脸,安慰道:“杨先生,你会没事的。”
杨少生已无法听到这句话,将银针刺入穴道时便已晕了过去。
陈雪主服了还魂玉露丹,胸口还是很痛,但气息顺畅不少,拉着李玄走到窗口。
天气阴沉,广场上站满了人,却模模糊糊看不清。
“玄儿,能看到义父么?”陈雪主道,“记住,你亲爹叫杨幺,义父叫李奇,他们都是大英雄。”
将浮囊绑在背后,将李玄绑在身前,左手拿着箩筐,问道:“玄儿,咱们要从崖上跳下去,怕不怕?”
她明知李玄不会回答,还是问了。李玄闭起眼睛,紧紧的抱着她的脖子。
打开窗户,却看不清外面苍茫的群山。她后退数丈,深吸一口气,迈开双腿急速冲向窗口,使劲儿一蹬,纵身跃了下去。
胡通河由冷泉和山水汇成,流急冰寒。
她始终高高的举着箩筐,脚在水下乱蹬。不知撞了多少次石头,喝了多少口水,更不知被浪卷水冲了多久,当抓住倒伏在水里的一棵枯木时,已是筋疲力尽,感觉全身被掏空一般。
虽然听不到李玄的呼吸,但还能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双臂依然有力。
她和三个孩子都活了下来,奇迹般的都活了下来。
死里逃生后,她才发现已有孕在身。
她四处打听李奇的消息,听说义军都死光了,但有说死在插云岭的,有说死在襄阳大牢的,有说在临安被正法的。
她当然盼着李奇没死,但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想为李奇收尸,却连尸体都找不到。
李奇背负双重反叛罪名,连同陈雪主和那四个孩子。朝廷也许在找他们,那些在插云岭受难的江湖豪杰也许在找他们,她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她不能回去找岳飞,她不想连累任何人,也不敢冒任何的风险。她只能选择隐姓埋名,四处漂泊,过着东躲XZ,居无定所的日子。
这十一年来,她每天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
马月的那一拳虽没要了她的命,但已重创心肺,几乎整日咳嗽不止,甚至每次呼吸都觉得疼痛。若不是杨少生的药,也许她早都死掉了。对她来说每个时辰都是八刻钟的凄苦煎熬。
如果没这四个孩子,恐怕她活不过一天,也许她也不愿多活一天。
这些年她想尽了各种办法来训练四个孩子。她没教他们任何武功,因为不论是岳家枪、岳家拳、无极功心法口诀都可能暴露他们的身份,使他们遭来杀身之祸。
她认为武功的基础是体魄的强健、五官的敏锐、应变的能力,便从这些方面入手训练:
让他们品尝各种美食,分辨食材和调料的味道;
让他们观察人们的举手投足,分析人们的行为和所思;
让他们静听野外各种声音,从万声繁杂中辨认并找到目标;
让他们追逐深水里的鱼、抓草地里的蚂蚱、数清灯罩周围翻飞的蚊虫,来训练他们的目力和反应;
她甚至将无极功心法编成几套玩耍动作、睡觉的姿势,让他们早晚来做。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个孩子都出落得稳重成熟,机敏智慧,远非同龄的孩子可比,甚至已超过大多数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