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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双眼睛,像上一次一样瞪着推门而入的林寻舟,惊愕,却说不出话来。
“说坏话被我撞见——吓傻了?”林寻舟鄙夷地看着二人。
呆滞了一小会,谭如鸣一把将林寻舟拽进门里,李让探头左右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别人,砰地关上了房门。
“你疯了?这里是山海关——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
林寻舟眨眨眼,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就这么出现……有什么问题?”
李让一把噎住,“那你……来找我的?”
“我早就来了,一直在想怎么出去,这边城墙太高,外面平原又适合骑兵追击,转了几天都没好点的办法,所以过来找你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经常听到有人谈起你。”
“谈起我什么?”
“说你蠢。”
“……”
林寻舟再望向那个还在拽着自己衣襟的女子,偏着头,盯得她极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松开手,“你又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音调高起,又陡然落了下去,嘴角的勾起的弧度始终都藏得很好。
林寻舟撇撇嘴,左右看了看,“你怎么脏兮兮的?”
谭如鸣脸刷的红了,她从扬州一路赶到京城,再转到山海关,路途遥远,本就不便梳妆打扮,满以为到了李让这里能缓一口气,谁知道李让升了官却住得更破了!
她大为恼火,愤愤然瞪回去,打量着林寻舟,这个人不也是脏兮兮的吗!脸倒是还白,头发比以前更长了,胡子好像也有了一点……
林寻舟被她看得浑身难受,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浩然剑被他解下来放在桌上。
李让凑过来坐下,问道:“你来山海关做什么?”
“出关啊。”
“出关去哪里?”
“朝鲜啊。”
李让深深皱眉,“你去朝鲜做什么?那里快要打仗了。”
打仗?林寻舟想了一下,好像确实这么件事,“倭人侵朝了?”
“你怎么知道?!”李让大为震惊,这明明是机要边情,除了李如松,就连山海关的将士都不知情。
“书上说的。”林寻舟干净利落地答道。
李让没话说了,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他有什么要问林寻舟的,一旦林寻舟答道这是书上说的,他就再也问不下去了,这话就像是“反正就那样,到底为什么,我也不懂”。
“去朝鲜——找小师叔吗?”谭如鸣问他。
林寻舟点点头。
“你出去这么久,知道了些什么吗?”
林寻舟的确是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小师娘、比如北存义、比如他一直以来的猜想……不过这些都没有必要告诉谭如鸣,“知道了一些,但还是得去了朝鲜才能确定。”
谭如鸣嗯了一声,踌躇半晌,说道:“你不在的时候,书院发生了好多事情。”
她把一切都说给了林寻舟听。
“很好。”林寻舟点头,“这说明我们的皇帝不是个傻子。”
“他封了书院!”谭如鸣愤然。
“那些说我妖言惑众的傻子是不是可以闭嘴了?或者是他们还觉得没有我书院就不会被封?”
“唉……监学已经很难过了,他不是坏人,只是很严格罢了,你不要这样说了。”
林寻舟哼了一声,不满谭如鸣的态度。
“小师叔会在朝鲜吗?”李让问道。
“也许吧,我要去天道院看看。”
“天道院?”李让深深地替他担忧,“天道院是朝鲜唯一的修行之地,汇聚了整个朝鲜的高手,而且他们不比书院文武兼修,而是一心求武,绝非善地啊。”
“啰嗦。”林寻舟白了他一眼。
“我说得是真的!”见林寻舟毫不在乎,李让急了,“你不要大意啊!”
咚咚——不等林寻舟再白一眼,门外响起敲门声,三人顿时警惕起来。
“李大人,朝廷来了公文,总兵大人请您去总兵府共览。”
李让松了口气,喊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他朝林寻舟二人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我去去就回,你们自己小心。”
“嗯。”
于是破破烂烂的屋中就只剩下两个脏兮兮的男女,大眼瞪小眼。
林寻舟抿一口茶,谭如鸣也抿一口。
林寻舟咳嗽一声,谭如鸣也咳一声。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他问道:“你到底来找我干嘛?”
“不是说了吗?院长让我来找你。”
“我知道,我问的是找我做什么。”
“可能……是让我和你一起找小师叔?毕竟现在留在书院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可不要一个拖油瓶跟着我。”
“我武功很差吗?”谭如鸣的语气已经相当不善。
“当然是很差……还好吧。”
“真的还好?”
“可能……还好。”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我?”
林寻舟左思右想,想出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借口,“太危险。”
谁料谭如鸣一拍桌子,“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确实不是。
谭如鸣的胆量气魄,林寻舟还在书院时就已经领教了。他赶忙转移话题,“我走之后,书院怎么样了?”
谈到书院,谭如鸣立马消沉下去,“还能怎样,学生比以前更少了些,院长有更多的闲工夫看自己的书了呗,来书院拜访求学的人也几乎不见,大家都不愿意谈到书院,此前院长就跟我说,他还不如归隐。”
“我之前就劝他趁早归隐。”林寻舟说道,“肯定比现在快活。”
谭如鸣点点头,有些落寞,但觉得他说的对,院长这样撑着书院,确实很苦。
“你还记得安平乐吗?就是那个小姑娘。”
“记得啊,我才离开书院多久,记性还没差到这个地步吧。”
“我记得你对不在乎的人一向是不怎么记的。”
林寻舟一愣,他倒确实是说过这句话,没想到谭如鸣会记住,“我是不怎么在乎她,她怎么了?”
“那次北六息行刺之后,他们不是坦白了自己是朝鲜的公主吗,就在我离开书院的前几天,他们也走了,想来是听到了朝鲜这边的风声。”
“走就走呗。”
“她很崇拜你,喊你先生呢。”
“我可没把她当学生,从头到尾都是老头想劝我留下来的把戏。”
谭如鸣幽幽地看着他,“你总是这样——这样冷漠。”
“是有点,不过又怎么样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谭如鸣凑近了说道,“以前……你经常嘻嘻哈哈的,成天满嘴闲话,没个正经。你现在变得……我都不敢多和你讲话。”
以前——林寻舟想了想以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在书院,小师叔当然也在,还有顾少言、李让、谭如鸣……那时候书院二圣之名如日中天,无论是来书院求武还是求学的人都络绎不绝,那时候小师叔经常带着他们出去游历,最远到的是舟山,小师叔说他以前就是舟山人,所以自号舟山先生,顾少言问为什么是“以前”,小师叔眨眨眼,说自己现在是天下人。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他已经回忆腻了。
林寻舟抬起头来,轻声道:“不是的,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不过那时有小师叔在前面替我遮风挡雨,我得以自在随心,现在我孑然一身,才露出本性。”
“我跟着你,你就不是孑然一身了!”谭如鸣很认真地说道。
林寻舟突兀地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他不敢直视谭如鸣的目光,只是哈哈大笑,“好啊,你我同窗之情坚若磐石。”
他甚至都不确定这个成语用得对不对。
谭如鸣也笑,不过笑的不太自然。
山海关为兵家重地,多刀光剑影,最是不宜谈风论月。
李让从总兵府回来的时候,隔着老远就感觉到此地气氛诡异,推开门一看,二人仍是按照自己走时的位置坐着,只不过神情都不太自然。
看见李让回来,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异口同声,相互一愣,又尴尬地笑笑。
李让愈发不能理解了。
“到底怎样?”
“噢——朝廷要对朝鲜用兵了,除了辽东的关宁军,还要调蓟镇的戚家军北上,这样你们可以等戚家军过关的时候混入其中出去。”
“戚家军。”林寻舟想起了那时在南直隶匆匆分兵的戚继光,没想到此后他得知了师娘的消息,就立刻赶往京城,竟未与戚继光道别,不过听说他是升了官的,比胡宗宪要好。
“那他们什么时候来?”
“调令是月初下达的,今日初五,从蓟镇到山海关也不太远,想必就这几天了。”
“行,那我就过几天再来!”林寻舟起身,又被李让拉住,“你干嘛?”
“不走住你这吗?”
“外面到处是兵,看到你怎么办?”
“放心——我到荒郊野外找个地方睡去,你还是把里屋收拾一下给谭如鸣住吧。”林寻舟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李让怔了怔,回过头看谭如鸣。
“去给我打水。”谭如鸣说道。
“你要在这住?!”
“住个鬼!你这里破破烂烂的,我洗把脸就去驿站住。”
李让只得去给她打水,一边腹诽,“去驿站住不要钱吗。”又想到林寻舟,“破破烂烂也比你在荒郊野外要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