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诏书,京城为之起风雨。
百姓们不知道一场大雨之中皇宫发生了什么,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某些不同寻常之处。
街面上众多做生意的胡人瞬间便没了踪影,披甲官兵骑着马来回奔驰,冲进各家豪门拿人,京城九门直接封了八门,只留一道由重兵把守,严密搜查来往行人。
一时间,人心惶惶。
清欢坊内则不止人心惶惶,更是一片狼藉,满地的行李包裹,还有散乱的杂物。
“磨蹭什么!都快点!”李姨娘已经换下了她那身华丽的长裙,改穿了利索的便装,正指挥着手下紧张地打包行李。
所有的琴女和护院都被锁在房中不准出来,琴女们所有的珠宝都被强抢过来,连带着坊内的金银一起被典当成了大额银票,偌大的清欢坊,此刻只被精简成了十几个包袱。
李姨娘从窗边悄悄望外望了一眼,街上依旧混乱。
政变。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封锁城门,逮捕官员,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物,不是有人篡位就是有人在铲除异己。
她在朝鲜见得多了。
不过这真的是个好机会——趁着京城大乱,她们可以就此逃出去。
她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太久了,自从来到明国,她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天道院和朝廷对她不闻不问,已是彻底寒了她的心,最近又是屡生事端,先被林寻舟找上门来暴露了那个女子,现在又不断地被人打探,让她心惊胆战。
对——那群神秘人日夜监视着清欢坊,每天都有护院被杀,然后尸体扔在屋顶,直到压垮了房梁才被她们发觉。
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想做什么,李姨娘都不关心,她已经铁了心准备出逃了。
吱——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护院飞身闪了进来,慌张道:“大人,外面还是乱得很。”
“让你带话带到了吗!”
“带到了,带到了,鸿胪寺那边马上就派人来借。”
“好,好!”李姨娘连连点头,这个关头,也只有搭上朝鲜使团才能出去了,一旦出了京城,那就没人能管得了自己了,自己为朝廷和天道院卖命这么多年最后却被他们不闻不问,怎么可能再回去朝鲜?干脆带着金银逍遥快活去!
正欲转身,她忽然又恶狠狠地问道:“闲杂人等都关好了吗?”
“都关在屋里呢,只是……那个瞎子怎么办?”护院指了指暗处。
“……”李姨娘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甩了甩手,“朝廷都不管,我们管什么……自生自灭吧!”
“是!”
就在李姨娘与下属说话的堂上屋檐,有一片屋瓦被移开,两名黑衣人贴在瓦上,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们果然是朝鲜细作。”
“但老爷的意思是不要闹大,查清楚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就行了。”
“秘密……大概就是她们说的那个瞎子吧。”
“嗯,昨晚抓到的那个侍女也说这里有一个盲女。”
“把她拉来再问清楚?”
“晚了,已经杀了。”
“那就算了,我们等他们走了再进去搜吧,顺天府的人什么时候到?”
“快了,我让他们等朝鲜使团走了再来。”
“叮嘱过了吧?可别暴露老爷。”
“当然,他们自己也有数。”
暗室中,袖月贴在门后,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却除了一些混杂的对话之外什么都没听到,只有㗭㗭嗦嗦地收拾行李的声音。
她噔噔跑回来,对着案前静坐的女子说道:“他们准备跑了,我们也赶快走吧?”
“走?”何必反问,“走去哪呢?”
袖月愣住了,旋即又催促起来,“哪里都行,总好过在这里吧!”
……
也对,总好过在这里。
或许——她还能去找到他呢?
“那走吧。”何必站起来拍拍衣裳,取了条白布蒙住眼睛,此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她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走了出去。
“诶!”袖月慌忙追出去,“你小心点!”
哐啷——推开门,外面一片清冷,已无人影。
何必扶着栏杆,一步一顿走到堂中,倚柱靠着,对袖月说道:“应该还有人没走吧?”
“啊——好像是……被关起来了吧。”
“你去把她们放出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袖月犹豫了一会,点头应下,转去后院,只是一会,后院便传来极喧闹的声音,一群哭的梨花带雨的琴女慌张地跑到大堂,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不知所措的护院,看见蒙眼的何必,都猛地吃了一惊,随后又装作视而不见,三三两两地聚在大堂,不知怎么办才好。
“姨娘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我们也快走吧?”
“但是外面好吵啊……出什么事了?”
一时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整个大堂,却没有一个人敢开门出去。
袖月拼命挤到何必身边,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啊?”
不及何必回答,一声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个大堂。
砰!门框为之一颤——有人正从外踹门。
女子们尖叫着向后缩去,旋即大门被哐当踹开。
一群凶神恶煞地杂役阴冷地打量着堂中,一眼就看见了蒙着白布的何必,立刻指着她高呼,“抓住那个盲女!!”
十几名杂役哗啦涌入堂中,拉开其他的女子,朝着何必冲去,一时间呵斥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何必倚柱未动,只是林寻舟给的腰牌悄悄塞给了已经吓得发抖的袖月,一把将她推到了人群之后,轻声道:“快跑!”
太医院外,朱素嫃小心搀扶着缠满绷带的顾少言,慢慢地往外走。
“大人真的不在太医院歇息吗?”朱素嫃有些担忧,太医们替顾少言包扎好之后,他就固执地要起来回到锦衣卫衙门。
顾少言笑笑,“我一个外臣,毕竟不方便在宫中久呆。”
“大人觉得自己是外臣啊……”朱素嫃语气有些幽怨,扶着顾少言的手也忽然攥紧了些,顾少言的手臂顿时僵硬了起来,脚步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
沉默良久,顾少言还是将手抽了回来,低头道:“殿下,下官一个人就能回去了。”
“嗯嗯……”朱素嫃双手绞在身后,面颊羞红,小声道:“我还是送送顾大人吧?”
于是,二人就这样无言并行。
朱素嫃有想说的,但不敢说,不知怎说。
顾少言也有想说的,却不知是不是她想听的。
从皇宫走到外街,顾少言从来没有觉得如此之长,朱素嫃从来没有觉得如此之短。
可路始终就在那里,说长说短的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他们走在无人的小路上,拐过这个路口,就能看到锦衣卫衙门了。
这条小路也很快就会走完。
朱素嫃站住了脚步,先前的羞涩已经不见,转而是冷峻的面庞,坚毅的目光,她转身盯着顾少言,盯得他只得撇开目光,一字一顿问道:“大人觉得我好看吗?”
霎时——四下俱静,这句话的回音不断冲荡在顾少言的脑海里,冲得他天旋地转。
哗啦——他踉跄几步,靠到墙上,朱素嫃也随之逼近一步,固执地问道:“你说!”
“下官……不敢冒犯。”
“什么冒犯!”朱素嫃恼火起来,“你明白!为什么避而不谈!”
顾少言回答不了,只得沉默。
朱素嫃拽着他的衣襟,没有再问。
问一遍,是袒露心声。
第二遍,是心有不甘。
她不可能再问第三遍。
就这样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二人继续向前走去,朱素嫃又搀扶起了顾少言,这一次却再无任何迫切的心思。
“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他!”刚过拐角,二人就听见女子的哀求声,还有锦衣卫的呵斥,“放肆!大人也是你能见的?快滚!”
一个素衣女子正跪在衙门前,不住地向门前的锦衣卫哀求,众人却都冷眼相向,唯一被她拽着的锦衣卫还是满脸鄙夷,厉声呵斥。
顾少言问道:“怎么回事?”
几名锦衣卫立刻恭敬行礼,“参见大人!只是一个疯女子胡言乱语,卑职这就将她赶走。”
顾少言摆摆手,看向已经哭得双眼通红的女子,“你找谁?”
沙哑哽咽的声音回道:“顾少言。”
朱素嫃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又忽地收回来,余光瞥着顾少言。
“我就是,有什么事?”
女子呆滞了一下,慌忙在衣袖中翻找着什么,最后掏出一块木牌递到顾少言面前。
顾少言疑惑地接过来,只一眼,便倏地收入怀中,惊得一把按住了女子,厉声喝问:“这是谁给你的!”
朱素嫃和周围的锦衣卫都吃了一惊,不明白那木牌上刻着什么,让顾少言如此失态。
女子的肩头被顾少言按得生疼,仍是咬牙说道:“请……请跟我来!来不及了,要骑马。”
顾少言立刻高呼:“牵马来!牵马来!”
马上有人牵了一匹马来,顾少言直接跳了上去,包扎好的绷带嗞啦一声裂开,他却全然不顾,一把将女子也拽了上来,猛抽马鞭,扬长而去,行动之快,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朱素嫃深深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她倒不是在意那木牌上刻着什么,只是在意那女子。
看着就是……一股风尘气。
光天化日之下,街道上人来人往,顾少言不得不一再放松缰绳,却是焦虑不安,索性提马窜入小巷,一路横冲直撞。
“去哪?”顾少言大声问道。
“清欢坊!”
“你到底是谁!”顾少言侧面过来,急迫地追问,“这木牌是谁给你的!”
袖月只觉得烈风从耳旁呼啸而过,顾少言将马赶得飞快,她只得紧紧抱住顾少言才不会被马给摔下来,她艰难开口,“我叫袖月……是清欢坊的琴女,木牌是一个……少侠给我的,说师娘有危险,就来找你。”
顾少言脑中轰地一声,那一瞬间近乎彻底地呆滞了。
师娘?
师娘?!
若不是要驾马看路,顾少言简直要一把按住袖月,彻底问个清楚。
他哆嗦着偏过头,偏到极致,怔问道:“什么……师娘?”
“好像是那个剑仙李温良……”袖月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顾少言的眼神已经呆滞到可怕,好像下一刻他就要从马背上瘫下去,摔死当场。
顾少言没有,相反他现在无比清醒,知道紧紧握住缰绳,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师娘……师娘。
林寻舟,这才是你来京城的目的吗?
马蹄声在清欢坊前止住,顾少言习惯性地跳下马,却差点一个趔趄,一把捂住伤口。袖月比他跑的更快,三两步练跳进门中。
大堂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顾少言扶着门栏,虚弱地问道。
“衙役……衙役把她们都抓走了。”袖月惊慌失措,语调已带哭腔,“你快去救她吧!”
“衙役?顺天府的衙役?”顾少言一把拉回袖月,翻身上马,再向顺天府衙奔驰而去。
顺天府……到底怎么回事?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我也不知道,这两天一直有人监视清欢坊,姨娘收拾行李跑了,就留下我们……然后一大群衙役就冲进来,指明要抓师娘。”
袖月说得含糊,顾少言却听明白了大概:清欢坊必然有问题,以致其主逃遁,但监视清欢坊的是什么人?衙役肯定是他们招来的,这些人能够指使顺天府抓人……朝堂之上,屈指可数吧。
不过……顺天府的衙役向来以狠毒闻名,不管那女子是何身份,落到他们手里必然凶多吉少,想到此处,顾少言再猛一抽鞭,一声长嘶,马蹄再快三分。
顺天府衙在京城之南,距清欢坊有数街之隔,顾少言却几乎是飞驰而至,临近府衙,沿途便有带刀衙役驻守,任何擅闯府衙的人都会被他们拦下,但身着飞鱼服的顾少言不在此列,他驾马直接从衙役门的头顶越过,直接跳进了衙门。
噫吁——马蹄高高举起,惊得来往衙役、文官连退数步。
“这什么?”
“太猖狂了!”
种种非议,都随着映入眼帘的飞鱼服而烟消云散,顾少言拉着袖月从马上翻下,目光所至,无人敢于对视。
“走!”他拉着袖月就向府牢冲去,衙役抓人,必然会将人带到府牢拷问。二人一路穿行,沿途所有人都被顾少言蛮横地推开,
“让开!”
砰——府牢大门被顾少言一脚踹开,里面的衙役惊诧地望着顾少言,再看他的飞鱼服,迟疑着问道:“大人?”
顾少言挤进门中,一眼便望见了被绑在架上的女子,白布蒙眼,身上素衣血迹斑斑,头颅低垂,气息全无。
两根竹签,一左一右钉穿了她的指尖。
顾少言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怒火自胸膛而起,近乎要迸发出来,衙役手上还握着剩下几根竹签,他往后退了又退,小声道:“大人……”
拳风裹挟着杀气扑面而来,顾少言一拳打在衙役的脑门上,衙役连吭都没吭,随着拳骨相撞的闷声软瘫了下去,生死不知。
袖月目瞪口呆地望着顾少言,这个先前还满脸虚弱的男子此刻双眼血红,宛如非人。
“是她吗?”顾少言沙哑问道,一边去给女子松绑。
“啊!是!”袖月如梦初醒,连忙去帮忙,二人轻轻将女子放到地上,钉入手指的竹签还在往下渗血,看得袖月心惊肉跳,却毫无办法,只能求助地看向顾少言。
“先带她出去吧。”顾少言背上女子,袖月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出了牢房。
门外已经布满了衙役,顺天府尹陈良辅站在队前,瞧见顾少言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不知上官驾到,有失远迎……”
“滚开!”
“是是……”陈良辅抹了把脸上的汗渍,谄媚道:“只是大人闯进府衙,带走人犯,既没有诏书也不肯说明缘由,恐怕不合适吧。”
顾少言打量了一下,四周都被衙役包围,外面人声鼎沸,这里是京城重地,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能已经有府军介入了。沉思片刻,他轻轻把背上的女子交给袖月,“小心点。”
紧接着一把拽过陈良辅,蹭地抽出绣春刀架在他脖子上,速度之快无人来得及反应。
“让开一条路,否则我杀了他!”
陈良辅骇得脸色煞白,不住地劝告顾少言,“大人、上官……您这是何意啊?快别开玩笑了!”
“少废话!”顾少言一边拽着陈良辅,一边护着袖月,慢慢往大门移动,眼神扫视四方,“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袖月小心背着女子,顺势牵了马,跟在顾少言后面。
“大人……”陈良辅仍在哀求,顾少言用力按下刀锋,便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吓得他哇哇大叫。
四周衙役都不敢动,乖乖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我问你,是谁让你抓人的?”
“啊?下官不知道啊。”陈良辅的语调中已经带着哭腔,“直到大人您闯进来,下官才知道他们擅自抓了人。”
顾少言心中冷哼了一下,他也没觉得能这么简单就知道幕后主使。
众人退到大门处,门外巷中果然已经被府军团团围住,看见顾少言架住陈良辅出来,都吃了一惊。
顾少言示意袖月带着女子上马,自己挟着陈良辅,一起走到巷口,府军和衙役被他挡在巷中。顾少言瞥了一眼后路,猛地将陈良辅推向众人,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大人您没事吧?”衙役们纷纷围上来扶住陈良辅,被他一一踹开,“快!快备轿进宫!”
“是!”
众人纷纷散开,无人注意到少了两个顺天府的衙役,这也正常,他们本就隐藏在人群之后,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已经无人的牢房中,这两个人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墙角被顾少言打晕的那个衙役。
“幸好没有亲自拷问。”
“哼——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锦衣卫指挥使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况且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奉命而来,还是上报老爷吧。”
另外一人点点头,指着晕倒的衙役,“这人怎么办?”
“杀了。”
“嫁祸?稍微对一下口供就会暴露老爷的。”
“没事,我想顾大人应该没机会辩解了。”
那人不再言语,抽出匕首,一把捅入了衙役的胸膛。
“挟官杀人?!”朱素嫃震惊地看着朱载坖,后者一脸严肃的神情告诉她这不是儿戏,她只觉得有些眩晕,慌忙扶住把手坐下,虚弱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只知道他闯入顺天府,杀了一个衙役,挟持府尹,救走了一个女犯。”
朱素嫃不住地摇头,只觉得这事简直荒谬,天方夜谭一般,“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朱载坖叹了口气,“首辅在大殿等我,我先过去。”
“我也去!”朱素嫃一把拉住朱载坖。
朱载坖愣了一下,望着姐姐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那好吧,姐姐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躲在幕后。”
乾清宫中,严嵩与严世蕃并肩而站,却都没有说话。严世蕃不住地用余光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接到陈良辅的呈报,严世蕃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手下人抓一个盲女会牵出这么大的事情。
顾少言家世显赫,父族人脉极广,自己是正二品武官,执掌天子亲军,深得陛下信任,且与太子公主交好,又刚刚救太子于危难之中,可谓是前途无量——这样一个人,居然会为了一个盲女挟持重臣,捅杀官吏?
那个盲女必有问题!
想到这里,严世蕃就攥紧了拳头——派去的手下连那女子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贸然抓人,弄的现在满城风雨。
朱载坖的脚步在空荡的大殿中响起,严世蕃立马掐断思绪,跟着严嵩一起行礼。
“参见殿下。”
朱载坖端坐在宝座上,将自己衣襟的一角穿到幕后,让朱素嫃牵着,就像他们一直做过的那样,朱素嫃有什么问题就会牵动衣襟,做完这些,他才请严嵩父子平身。
“顾大人一事,本宫已经知晓,内阁有何看法?”
严世蕃没有动,他知道要等父亲定了调自己才能出言。
严嵩沉吟片刻,说道:“回殿下,顾指挥使忠君爱国,救主护上,向来为同僚敬佩。不想今日竟藐视国法,挟持同僚,捅杀下吏,纵有千般功绩,亦不能免于论罪。”
严世蕃附和道:“臣附议。”
朱载坖扫视了他们一眼,“那么——内阁准备怎么做呢?”
“内阁以为,首要之事是宣布顾少言杀人犯法,被免官追捕,以防有同僚下属不知而私自收留;其次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职责重大,必须立刻清查顾少言的下属,以防有人图谋不轨,再另派亲信执掌锦衣卫;最后,封锁京城九门,由府军、衙役共同搜捕。”
说完,严嵩就恭敬地站着。
这根本不是搜捕逃犯,朱载坖很清楚,这是清除异己,另派人选接管锦衣卫,派你的同党吗?
身后衣襟被牵动了一下。
“锦衣卫暂时交由禁军并管,但在搜捕顾大人之前,本宫想知道顾大人究竟为何会做如此行径?”
“据顺天府尹所说,顾少言是带着一个女子,来救另一个女子。”
“这个本宫知道。”朱载坖摆摆手,“但同时陈良辅也说了他并不知道是谁让他的衙役抓人的,那么到底是谁下的令?”
“这……殿下,内阁也不知晓。”
“抓人的衙役也不知道?”
“殿下。”严嵩抬起头来,“带头的衙役已经死了——就是被顾少言所杀的那一个。”
朱载坖皱眉,冷哼一声,“那个女犯是清欢坊的琴女,另外一个应该也是,这个清欢坊是什么来头?”
“回殿下,清欢坊是成祖在位期间应朝鲜来使所设,以其在京朝人思念故乡乐舞,故招募朝鲜女子来京奏乐献舞以解相思,时日长久,也向京中权贵开放,不过其坊主、护院都由朝人充任。”
“清欢坊存在了这么久,就没有异样?”
“其实长久以来,一直有同僚认为其坊人行踪诡异,想要彻查,但因牵涉权贵太多而屡屡作罢。”
“那你们现在知道要查了?”
“现在清欢坊已经人去楼空……不过内阁会责成有司从来往权贵等处开始查。”
朱载坖吐了口浊气,将头撑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严世蕃打量了一下严嵩,开口道:“殿下,顾少言熟知大内防卫,行此凶事,不知还会有何举动,臣请殿下速下诏书,抓捕此人!”
朱载坖睨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严嵩,后者依旧老神在在的样子,“顾大人一向尽忠尽职,本宫相信他的为人,此事颇有蹊跷,暂不搜捕。”
严世蕃一下子急了,上前一步,“殿下!”
砰——朱载坖一拍桌子,吓得严世蕃立刻退下行礼,“你是在质疑本宫的决定?”
“臣不敢……”
“那就照做!”
“殿下。”严嵩悠悠道,“严世蕃所言并无不妥,即便其中有所误会,也需要找到顾大人才能解释清楚啊。”
“这……”
身后衣襟再动。
朱载坖立马说道:“京中本就在搜捕冯保同党,已经够乱了,首辅就不要多生事端了,就按本宫所说,此事按下再议!”
严世蕃瞥向自己的父亲,他已经准备好再进言一次了,不想严嵩却直接拱手,“臣等谨遵殿下之命,这就下去安排相关事宜。”
朱载坖点点头,不想衣襟又被扯了一次,这回他也不明白朱素嫃是什么意思,只好将身体微微靠后,在不被座下严嵩父子察觉的情况下侧过耳朵。
身后传来轻声,“监视。”
朱载坖一下子就明白了,立马叫住准备告退的严嵩父子,“首辅!”
严嵩转过身来行礼,“殿下还有何吩咐?”
朱载坖顿了一下,说道:“近来多事之秋,京中颇不太平,首辅年老体衰,就请在内阁值房住下,本宫会派禁军相护,严大学士也请一并住下,照顾首辅。”
严世蕃心头一惊,这是监禁?怕他们暗行不轨吗?
好小子。
严嵩却坦然应下,“殿下体恤下臣,是臣之荣幸,臣等谨遵殿下之命。”
一直到严嵩父子走出好久,朱素嫃才从暗处走出,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顾大人也算救过他们的性命,这才多久,他们就如此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可顾大人为什么要自己跳进井里呢?”
朱素嫃把脸撇到一边,“怕不是喜欢那个琴女,恨不得以命相搏。”
朱载坖苦笑道:“姐姐向来聪明,怎么这时候意气用事。”
朱素嫃没理他,自顾自地说着,“总之,先这样拖着,别下令抓捕,顾大人肯定会回来的。”
“拖着是可以——在父皇回来之前。”
朱素嫃倏地转过身来。
“早前收到大同的呈报,说漠北有青光冲天,想必是那剑仙。”
“那……那父皇?”
“父皇很可能没死,或者又死在林寻舟手里,但如果没死,按呈报的时间来看,回到京城就是这几天的事。”
朱素嫃说不出现在的心情,她自然是希望父皇平安无事的,但她也知道,父皇一旦回京,顾少言必然性命难保——他是绝不会允许有人挟官杀吏的。
“弟弟……我。”朱素嫃不知所措了。
“其实严世蕃说的没错,无论什么原因,还是应该找到顾大人,我会私下里派些亲信出去的。”
“那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大开城门,放他出去。”
朱素嫃一把抱住朱载坖,抽噎着说道:“谢谢。”
“唉。”朱载坖拍了拍朱素嫃的肩膀,叹气道:“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