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谭如鸣担忧地问着突然捂住胸口的林寻舟。
“突然……有些心悸。”
“你一说,我好像也有一点。”
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此刻他们正卧在一处山坡之上,身形被林木遮盖得毫无痕迹。在这处山坡的下方,是一处倭军斥候的聚集地,他们在村庄搜索无果之后,便转到大路上来,很快便有倭军斥候纵马经过,他们一路尾随,最终找到了这里。
不过,事情并不像林寻舟所想的那么顺利,现在已经是他们蹲守在这里的第二天黄昏了,期间各路斥候来来往往,却都没有见到安平乐的踪影。
“你好点了吗?”谭如鸣问道。
林寻舟点点头,他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并未在意。
营地中三个倭兵正点了篝火烤些野味,同时叽里呱啦讲些什么,谭如鸣所在的位置明明是上风处,却恍惚能闻到香味,她捅了捅边上的林寻舟,“我们在这里趴了多久了?”
“不到两天。”
“但根本没有安平乐的踪影啊。”
“你急,倭兵比你更急。”
“你能听懂他们说什么?”
“听不懂,但我知道看他们的表情。”
谭如鸣有些不悦,她就是不喜欢林寻舟总是这样显摆自己的聪明,实际上谭如鸣自觉比林寻舟不知道聪明到哪里去了。
她也试着去看那几个倭兵的表情,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二人又像昨日一样静静地等着,顺便闻一闻下风处的烤肉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到近,一骑倭兵纵马而至,说了一通谭如鸣听不懂的话之后又飞快离去,不过她却是看懂了:留守的几个倭兵兴高采烈地几口吞完野味,扑灭篝火,就要上马离去。
必然是抓到了安平乐。
“怎么办?”
“跟上去!”
二人飞快地翻下山坡,牵来拴在树上的马,尾随倭兵而去。
日影西斜,很快就要入夜,林寻舟和谭如鸣追随着路上的马痕前行。
“他们在往东走。”林寻舟提醒道。
“什么意思?”
“他们不打算把安平乐带到营地,而是直接带回大城。”
“那怎么办?”
林寻舟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掏出地图,粗略地看了看,“最近的城池就是清亭了,不是很大,附近也都是村庄,倭军数量应该不会很多,看看再说吧。”
倭兵的确是入了清亭,林寻舟在城外勒马,打量着这座城池。
这确实不算是座大城,城墙高还不过两丈,墙面凹凸不平,城墙守军也是寥寥无几,想来要爬上去并不是太难。
“你能上去吗?”谭如鸣问他。
“我可以,但带着你就不行了。”
“呵——我自己能上去。”
林寻舟瞥了她一眼,“那就好。”
入夜,城墙上竖起零散的火把,有大片地段都没被照亮,三五守军倚在城墙上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他们凭什么不惬意呢?所谓的朝军被他们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灭,就连入朝的天兵也还没有打到这里,甚至或许永远也不会到这里,还有什么警惕的必要呢?
林寻舟站在墙下,挑了个最好借力的地方,略施轻功,在墙面连踩数步,再翻个身便上了城墙。谭如鸣在后面傻傻地看着,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踩在墙面上,已经翻上去的林寻舟探出头来,表情仿佛是在嘲讽谭如鸣,或者——确实就是在嘲讽。
谭如鸣深吸一口气,后退数步,借着助跑一跃攀上墙面,再借力一蹬,挂在离城头不过数尺的位置,然后再动弹不得。
林寻舟啧啧地摇头,伸出手去拉她上来,刚要开口就被她恶狠狠地堵住,“别说话!”
“好……”
从城头可以俯瞰整座城池,除了正中的府衙之外,城中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都是些民房,而且从灯火来看,这座城中并没有太多百姓,大片民房都是漆黑一片,至于为何会这样,恐怕得问倭军了。
从城墙上下来,二人一路穿行,避开零散的倭军,翻上府衙的房顶,借着夜色的掩护贴在砖瓦上,下面的人即便打着火把也很难看见。
林寻舟对此轻车熟路,夜上房顶这种事他早就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带着谭如鸣沿着屋檐爬行,一边仔细地听着下面的动静。
在后堂之中就关着一个小女孩,衣衫破旧,满身尘土,活像个乡野村妇,正是流落在外的仁真公主。
站在她对面的同样是林寻舟的熟人——北六息。
一身素衣,长剑在侧,北六息俨然一副文士打扮,可惜脸上的笑容颇为瘆人。
他上前鞠了一躬,“公主流落在外,天道院上下都颇为担忧啊,好在有义军相助,北某听闻有公主下落,立刻就从安州赶来觐见。”
安平乐双腿微颤,仍是努力站直了身子,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不显得那么害怕,“李叔叔在哪里?”
北六息不说话,只是笑。
“我父王在哪里?”
“公主殿下——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说完,北六息缓缓走向安平乐,吓得她脸色惨白,不住后退。
就在两人相距数步之际,北六息一个激灵,瞬间就从原地跳开,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从上而落,砰的巨响,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哈哈哈哈哈哈!”北六息放声大笑,“林兄!许久不见,轻功还是没有长进呐!”
谭如鸣从上跳下,一把抱住了安平乐,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谭姐姐!”安平乐眼睛蹭地亮了起来,又望向前方,烟雾散去,林寻舟持剑而立。
“先生!”
林寻舟没有理会他,只是冷笑看着北六息,眼神似刀,“你好像活得挺好,不过你的师弟怕是快死了。”
怜悯之色在北六息眼中一闪而过,他仍是狞笑,“我是很自责,不过杀了你就能为师弟报仇了。”
“那你试试。”
哗啦,门外涌入一众倭兵,皆是听到响声赶来的,他们将出路完全堵住。谭如鸣蹭地拔出秀剑,将安平乐护到身后。
前是北六息,后是倭兵,林寻舟抬手一剑,贯通了府衙的右墙。
“你们先走。”
谭如鸣心想妈耶这人怎么一剑就把墙劈开了,连忙抱起安平乐就冲了出去,北六息使了个眼色,倭兵们立刻就要追上去,又是一道剑气,两名倭兵当场毙命。
“诸位有命去追吗?”
北六息拔剑高呼,“杀了他!!”
倭兵再不通语言也明白那拔剑是什么意思,纷纷拔刀呼喊着冲来,与北六息一起夹击林寻舟。
林寻舟两步跳上堂柱,浩然剑撩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剑气便如游丝一般穿过数名倭兵的胸膛,后面的倭兵连忙退开。
锵——长剑相撞,林寻舟弹开北六息,眨眼间就从堂柱掠到了倭兵眼前,一剑便封了剩余倭兵的喉咙。
这不过是很短时间内的事情,谭如鸣可能还没有跑出十丈,北六息还没有回想起林寻舟的剑法有多高明,倭兵们便葬送了性命。
堂中只剩下了两个活人。
“我有事情要问你。”林寻舟抖干净剑上的残血,瞥了北六息一眼,“我的师叔,来过朝鲜?”
“来过。”北六息笑得诡异。
“在哪?”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那好办——砍了你一只手,如果你再不说,就接着砍,砍到你说为止。”
“林兄——”北六息言语中极近嘲讽之意,“在下纵然打不过你,难道还跑不过吗?”
“哦?那烧了你们的天道院,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跑?”
北六息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天道院的确是他不可退之地,甚至是他的禁忌,他奋斗十几年,正是为了壮大天道院。林寻舟提到这里,北六息自持的风度再也无法维持,怒吼一声,拔剑便上。
两道人影在堂中来回穿梭,剑身相撞之声不绝于耳,剑影、剑气往来交纵。
不过数十来回,堂中四柱已塌其三,屋顶自西向东缓缓塌陷。林寻舟与北六息踩着落砖跳上屋顶,再跑向临近的房屋,房梁就在他们的脚后塌陷。
待二人踏上另一屋顶之时,哗啦一声,整个府衙彻底坍塌,烟尘笼罩了半个清亭,整城的倭兵都随之惊动。
霎时便发现了带着安平乐逃跑的谭如鸣,一时间,倭语的呼喊声,火把来回晃动的呼呼声,将谭如鸣逼到了角落。
倭兵皆持长枪来刺,她不是林寻舟,没本事一剑横扫数人,只能艰难抵挡,怀中安平乐吓得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失策。”林寻舟暗自骂了自己一句,赶忙朝谭如鸣处跑去。
一路上,还要与北六息来回交手,最终在一记重剑逼退了北六息之后,林寻舟得以飞身落到谭如鸣面前,剑影一晃,十二根长枪齐齐断下,惊地倭寇目瞪口呆。
“你好好地弄那么大动静做什么!”谭如鸣朝他吼道。
林寻舟撇撇嘴,左右张望一阵,高高举起浩然剑,面前倭兵立刻作鸟兽散,林寻舟深吸一口气,握剑重重劈下——一阵轰雷巨响,飞沙走石,清亭南面的城墙硬被劈出一个大口,林寻舟拉住谭如鸣,借着烟雾飞快离去。
一众倭兵呆呆地望着这几人高的口子,失了神。北六息缓缓收起长剑,他心中清楚,要不是林寻舟急着带那两人离开,自己最终一定会被打得远遁。他回望满目疮痍的城池,在心中默叹了一口,林寻舟要来天道院——他肯定会来的,那时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