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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太平

不见故明 日月不照 3761 2024-07-11 13:39

  清亭南面的一处桥洞下,谭如鸣抱着安平乐,还在安慰她,“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安平乐点头,却伴随着不住的抽噎,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听得林寻舟心烦,

  “呜呜,谭姐姐……”

  安平乐小小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黑的是她被抓来时脸上的污渍,白的地方是被泪水冲刷过的面颊。谭如鸣心疼地看着她,堂堂公主,弄得如此凄惨,还险些丧命,让人心生怜悯。

  由此,她又恼火地朝外边喊道,“你也过来看看啊!”

  “我看什么?!”林寻舟也大声喊道,顺手拔了一把草喂给马吃,他宁愿跟马在一块待一会也不想对自己不在乎的人表示关心。

  谭如鸣愤愤地转回来,柔声说道:“没事的,现在那些人都被我们赶跑了,你不用怕了。”

  安平乐呜呜地点头,抹了一把眼泪,“谭姐姐,先生还是讨厌我吗?”

  “他就这臭脾气,你别想太多。”

  “嗯,谭姐姐,你见到我李叔叔了吗?”

  “李叔叔?”谭如鸣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似乎带她来的确实有个中年男子,叫什么来着……

  “李儁?”

  安平乐点点头,抓紧了谭如鸣的衣襟,泪水还没干,眼睛就瞪得老大,“我跟他走散了,后来一直没找到他。”

  谭如鸣摇摇头,安平乐一下子就低沉下去。

  “你先别急,到底怎么一回事?”

  安平乐这才想起应该说明缘由,原来,倭人进犯一事朝鲜早就有所预感,虽然朝鲜官军败得非常彻底,但消息还是很早就传出去了,当留在京城的朝鲜国使秘密地来找到安平乐二人的时候,李儁毫不犹豫地就带着她回去了。结果到了朝鲜,局势远比他们想的恶劣,遍地都是肆虐的倭兵,他们几乎是第二天就被发现了,继而被倭兵穷追不舍,万般无奈之下,

  安平乐说得泪如雨下。

  谭如鸣听得心生戚戚。

  只有一旁喂马的林寻舟一阵无语:想趁乱登基,收拢人心吗?林寻舟简直不能理解,那个李儁真的在宫廷呆过吗,这种幼稚的想法也会有?

  “谭姐姐,李叔叔还安全吗?”安平乐哭着问,“那个人说……说我很快就能见到他跟我父王了。”

  “没事,他吓你呢,这种坏人最喜欢吓人了。”

  安平乐低下头,又是抽噎,谭如鸣哄了她许久,她才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谭如鸣轻轻替她盖上衣物,蹑手蹑脚走到林寻舟身旁,没好气地问道:“都听见了?”

  “嗯。”

  “你怎么看?”

  “多半是死了。”

  谭如鸣锤了他一下,“你又乱说!”

  林寻舟转过身来,“我问你,我们在倭兵身上搜到安平乐的画像,如果不是他们抓到了李儁,北六息怎么会知道安平乐离开大明回到朝鲜了?”

  谭如鸣缓缓低下头。

  林寻舟接着说道:“所以你说些谎话完全没有必要,反而还需要用更多的谎话来圆这个谎。”

  “那……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再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把她送到他们朝廷那里就是。”

  “那我们还要回义州?”谭如鸣试探着问道,“你……不是不想往回走吗?”

  “所以我们在这等他们来啊。”

  谭如鸣不明所以,“啊?”

  “我问你——我们在路上转悠好几天,见到最多的倭兵是哪一种?”

  “斥候啊。”

  “第一天的确是斥候,但后来其中夹杂了许多传令兵,他们马鞍边上的囊中就装着军情。”

  谭如鸣一想好像的确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倭兵,“那这是……军情紧急?”

  林寻舟点头,“必然是官军逼近,倭军不得不开始调动。”

  谭如鸣不信,“这才多久,官军就能打到这里?”

  “我对关宁军的战力是相当放心的。”

  “真的假的?”

  “真的,所以我们在这里等几天,应该又能见到那个李如松了。”

  虽然谭如鸣还是不信,但见林寻舟言之凿凿,心想让安平乐多休息几天也好,点头应下。

  京城今日依旧是一片死寂。

  路上行人匆匆,相互不敢对视,街边小店也多关了门,仍在开店的,也不敢大声吆喝,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徐爱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朝廷严令禁止谈论,更不许将消息传出,所以只有京城人心惶惶。

  如果说之前的清查林党不过是官老爷们的相互攻讦,徐爱的死无疑是给了布衣百姓们当头棒喝。

  这个人他们是知道的,阳明先生的弟子,温文尔雅,最喜读书,被世人看做最有望继承王阳明衣钵的人。

  现在就这么死了。

  这不是什么党争,而是要彻底清算书院。

  自徐爱被杀至第二天清晨,已经有数位书院出身的官员微服潜逃,皆在城门出被捕,更多的人只能等着官兵上门抄家。

  朱素嫃愤然站在东直门外,她是来为自己晕死在家中的相公讨一个说法的。

  杀一个与她无关的徐爱,她不在乎,但明知徐爱是顾少言的师兄,杀人前还特地透露消息给顾少言——是何居心?!

  然而东直门紧闭——在朱素嫃踏上这条宫道的时候,守军就迅速地撤离了这里,关上了大门。

  意思非常明显:没有人想见你。

  朱素嫃半倚在墙上,她没有再去其他的城门,那必然是徒劳。

  她一直都不喜欢什么争权夺利,贬官杀人之事,她贵为公主,却不得自由,即便如此她也接受了,现在她只想安心和顾少言一起活下去,却总有人出手阻挠……

  她惊慌失措地赶到刑部的时候,顾少言就像死过一次的人一样,面容枯槁,神智恍惚,她拼命把顾少言扶回家,刚进家门,便一声哀嚎,昏死过去。

  朱素嫃攥紧了拳头,为什么——你们明明都已经赦免他了,为什么还要一再逼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姐姐!”有人小声喊她。

  朱素嫃茫然抬头,城楼上面露出朱载坖的小脑袋,她一阵欣喜,刚要开口,就被朱载坖拦住,“嘘——姐姐小声说话。”

  “噢,你能把这门打开吗?”

  朱载坖摇摇头,“姐姐,你回去吧。”

  朱素嫃脸上的欣喜缓缓凝固,“为什么?”

  “你不懂吗?父皇不想见你。”

  “他为什么不想见我!又为什么纵容严嵩在顾少言面前杀了徐爱!”

  朱载坖手忙脚乱地向朱素嫃示意,“姐姐你小声点,被人听见就麻烦了。”

  “那你说。”

  “书院必将不保,姐姐应该看得明白。”

  “我看得出来,也不在乎,我只关心我相公!”

  “顾大人不会再有事了——因为他已经没用了。”

  朱素嫃愣住了。

  “他最后的作用,就是亲眼见证严嵩杀了徐爱,如果他能缓过来,便不会再有为难。”

  “为什么!”朱素嫃愤然,“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

  朱载坖叹了口气,“姐姐,你与其在这里待着,还是早些回去照顾顾大人吧,有些事……我们改变不了。”

  ……

  ……

  朱载坖从城楼上一步一顿走下来的时候,嘉靖就在下面等着他。

  “父皇!”朱载坖吃了一惊,行礼都行得有些哆嗦。

  “‘有些事情改变不了’,我很欣赏这句话。”

  果然——嘉靖什么都听到了,朱载坖走到他身旁无言跪下,等着听自己的处置。

  “素嫃丫头——真的很喜欢顾少言吗?”

  朱载坖想了想,肯定道:“是的。”

  嘉靖扶他起来,“等你继位了,要对自己姐姐好一点。”

  朱载坖有些惶恐,等我继位?

  嘉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道:“等我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替你扫清障碍,就该你做皇帝了,记得——做一位仁君。”

  “覆灭书院,有百害而无一利,怎么是扫清障碍。”

  “的确是有百害,但却仍有一利——可使天下太平。”

  或许是嘉靖之前说的话给了朱载坖胆量,他心一横,说道:“李温良与林寻舟所做的并无不妥,只是偏激。”

  走在前面的嘉靖突然顿住,转过身来看他。

  朱载坖已经是两腿颤颤,仍是努力硬声讲完,“我朝自太祖革除历代官吏弊病之外,已过百年,今之官吏,与前代并不同,皆是欺压百姓。”

  “那我问你。”嘉靖说话声音轻轻的,“今天林寻舟打着为民做主的名号造反,你认了,明天又来了新人打着新的名号造反——该怎么办呢?”

  嘉靖冷笑一声,“他们总以为现在过得不好,想要推翻这一切,殊不知那时候才是真的天下大乱,人不如狗。”

  朱载坖在嘉靖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低头,嘉靖的声音是那么轻,在他听来却是重重地撞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在说话,恭敬地跟在嘉靖后面走着。

  他想,借着这种借口,就可以无视官吏欺压百姓的事实了吗?当然,他没有说出口,嘉靖所想他很明白:万马齐喑——也是一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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