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禁军是从各地抽调精锐、用以守卫皇城的亲兵。其披甲之坚、兵器之锐皆为明军之冠,除刀枪之外,禁军内部也设有火器营,其火器配置甚至优于神机营,当然,这也是因为禁军人数太少缘故,截止嘉靖年间,禁军不过千人之数,人数再多些,纵是大内也养不起这支军队。
按制,御前禁军受御马监辖制,平日分驻城门及宫中要地,情况紧急时才有军官召集来护驾或者杀敌。
反而很多人并不知道,御前禁军并不是直接由御马监指挥的,而是听命于禁军的参将,御马监存在的意义只是保证他们的忠心,毕竟皇帝不可能让不通兵事的太监直接指挥关系自己安危的禁军。
这是个很大的秘密,很少有人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顾少言却知道,这就是官宦世家的好处——能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秘密。
禁军参将常甫实,是开国元勋常遇春的后人,从太祖朝起,常家就备受天家关照,封侯常有,赏赐不断,或许是因为常遇春有盖世功业却英年早逝,太祖不用担心功高震主之故。
直到今朝,常家仍是最顶尖的豪门之一,仍旧倍受信任,常甫实并不是常家长子都能统领禁军就是最好的证明。
自古主将都需要过人的谋略,而禁军除外,能得到这个位置的人,能力其实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绝对的忠心。
顾少言直接找到了常甫实,向他表明了来意。
常甫实显得颇为惊讶,“不错,御马监的确有这个意思,想让禁军暂时开放午门。”
果然。
“那将军应允了吗?”
“怎么可能!”常甫实断然道,“没有天子诏令,御马监也不能随意调动禁军。”
顾少言松了口气,“那御马监是以什么理由要求开放午门的?”
常甫实犹豫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监国太子很是亲近顾少言,现在顾少言又来向他打听御马监的事情,是在和冯保争这个位置吗?
他不大想站队。
不过思索再三,他还是如实说了,“是说太子要带一些外面的朋友进宫,于礼制不合,所以让我们避一避,同时不要走漏风声。”
外面的朋友?
太子自幼长在深宫,少数几次出宫也是由侍卫随行,哪来的什么外面朋友?
更何况太子谨慎守礼,不可能做这种带外人进宫的有违礼制之事。
这朋友——到底是谁的朋友?
常甫实看着顾少言脸色变幻不定,试探着问道:“大人……有何不妥吗?”
顾少言拉住常甫实,低声道:“事出蹊跷,将军近日要多多提防。”
常甫实心领神会,点头应下。
皇宫之中俱是高手藏匿,处处暗藏杀机,这是小时候的顾少言第一次走进皇宫就被告诫的事情,彼时他正被天子威严,禁军神武所震撼,由此笃信了这一点。
可年岁渐长,官位越高,他越来越觉得宫中无处不是破绽,尤其是在他执掌锦衣卫之后,更是对此忧心忡忡。
现在,他被监国太子托付兼管皇宫安危,又见大内重臣形迹可疑,这才有了一丝不知所措。
冯保是大内老臣,御马监地位更是非同小可,仅凭冯保多年的积淀,顾少言断定他必有同党,不可轻举妄动。
最关键的是,眼下内臣朝臣大多都不知道陛下出宫,由太子监国,就算太子相信他,就算他能以太子诏令调动禁军戒严,也会立刻被言官弹劾僭越,有口难言。
他没法名正言顺地戒备皇宫。
他也担心太子年幼,根本应付不了可能的危险。
甚至怀疑严嵩是不是也有所图谋。
陛下北巡之初,顾少言曾莫名地希望他从此就不再回来,就让太子做皇帝吧,让太子做个好皇帝。
下一瞬,君臣纲常就吓得他打消了这大不敬的想法。
那是外在的道德约束了他,现如今,他真是无比希望坐在宝座上的还是那个喜怒不显的陛下,而不是年幼的太子。
可太子信任他,他总要尽力而为吧。
顾少言回到了锦衣卫衙门,招来了自己的亲信,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他,“把冯保近日的行踪找出来。”
亲信低声应下,悄然退去。
锦衣卫奉天子之命监视百官,也包括宫中内臣。这些人每日的行踪、言语都会被记录在案,送交到锦衣卫府库,由专人梳理,择其可疑者上报,其余层层封存,严加看管。
顾少言自然是有资格调阅的。
凭借顾少言的腰牌,亲信拿来了冯保的档案,顾少言拿了最上面几张记着他近日行踪的纸来看。
内容很短,都是记载他处理公务,然后是一些“如昨”“无异”,顾少言一连几张翻了几张都是如此,让他倍感焦虑。
最后一张,是二月初一,最近的一次鞑官骚动就是那天,冯保例行处理完公务,去了钦天监。
钦天监亦属内臣之属,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
负责监视的锦衣卫偷听到了冯保与钦天监监正的谈话,是询问何时有雨,答曰十三,冯保便离开了,锦衣卫觉得这件事稀松平常,便没有上报
十三?今天是初七,下不下雨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顾少言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亲信退下。
是自己多疑了?他真愿意这么想,但职责所在,他必须要把风险降到最小。
初八,神机营离京外训,九千士卒,从朝阳门浩荡而过。
顾少言目送他们离去,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吩咐属下密切注意皇宫动静,自然,这得是亲信去做,正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近臣,却下令监视皇宫,那么他前脚下令,后脚就有人去告发他图谋不轨,若是他拿不出正当理由,真可能被下狱问斩。
他不喜欢父亲的为官之道,但很多时候他不自觉地受了父亲的影响,知道谨慎行事。
此后一连数天,顾少言都密切关注着冯保与皇宫的动静,命亲信昼夜监视,甚至亲自去窥探过。
风平浪静。
冯保每日都在御马监值房中值守,偶尔出来巡查禁军,没有任何诡异的行为。
他与常甫实确认过数次,皇宫各处也是毫无异常。
内臣、侍卫、文官……所有人都像平常一样,谈论近日的趣事,偶尔抱怨一下繁杂的公务。
没有人鬼鬼祟祟,更没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顾少言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搞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想要谋反。
是吧——冯保谋逆有什么好处呢?一败露就是株连九族,即便成功,有史以来还从未听说太监做皇帝的事情。
神机营离京是符合军制的,御马监也提前呈报了内阁,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
禁军的调动……大概也是训练什么的吧?毕竟禁军不属于朝廷,内阁无权过问。
至于下雨,下不下雨能怎么样啊。
鞑官的骚动也已经平息数日了。
天下太平啊。
顾少言长长地舒了口气,认定了这是自己杞人忧天。
钦天监所说的十三日有雨大概是真的,到十二日,本已有些暖阳的天气忽地阴了下来,似乎就要下雨飘雪。
毕竟是二月,下雪正常,暖和不正常。
寅时,冯保带着贴身的太监走出了御马监,皇城一片漆黑,寂静而又诡异。
白日威严肃穆之地,夜间必多恶鬼,所有死于皇权之下的冤魂在此游荡。
哗啦——宫道两旁的长明灯火被夜灯划得不住摇曳,几近熄灭。
今夜没有披甲禁军巡逻。
一直走出内城,到了外街,冯保站定,吩咐太监道:“告诉顺天府,把皇宫之外的三条街戒严。”
太监领命而去。
冯保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冯保才轻叹一声,摇头、再摇头。
皇城之外顺着东西南北四方延伸出四条主道,分别为东正街、南正街、西正街、北正街,在此基础上再不断错综延伸,相互关联,共同组成了顺天府的外城。
北正街中有一道特殊的小巷,巷口有明军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一直向内,是一处广阔的空地,这里是神枢营的演武场,也可以说就是神枢营的营地所在。不同于五军营和神机营,这两个都是正宗的汉人军队,神枢营本就是胡人降兵组成的,即便战力彪悍,朝廷仍是没有将他们看做自己人。
这一点,鞑官们看得很清楚。
尤其是近些年,朝廷开始逐步分割神枢营中的胡人团体,将他们拆开打散到不同的编制中去,且不断填充汉人士兵加入神枢营,用意义明。
正因为朝廷对神枢营不放心,所以特地将他们的营地设在了城中,命令在此训练,每次只得来五分之一的士兵,且必须胡汉参半,其余士兵分驻五军营、神机营附近。
朝廷对神枢营的防备可见一斑。
冯保一路穿行进入营地。
时下是五更天,仍是夜中,除了值岗的明军之外,营地中显得十分空荡,将军营帐之中却仍有灯火。
神枢营参将周云海早早起来,点灯读书。
“将军骁勇善战又勤奋读书,不愧为一代儒将啊。”冯保踏入营帐,笑眯眯地称赞道。
周云海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让座,“冯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大事。”冯保坐到周云海的位置上,“只是突然想到前几日神枢营鞑官骚动,特地来看一看。”
周云海暗叫不妙,心想自己多半是要被降职查问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骚动鞑官的确出自神枢营,末将已将他们全部关押,未参加骚动的也在严密监视之中。”
“哦——那将军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骚动吗?”
“这……”周云海审问过他们,却一无所获,如今御马监太监就坐在他面前,总不能还用呈报上那种拙劣的借口搪塞过去,他只得如实承认,“末将不知。”
“因为他们要造反啊。”冯保声音很轻,却语出惊人,周云海直接惊得跳了起来,“造反?!谁!”
冯保戏谑地看着他,周云海有些尴尬地坐回原位,“末将失态了,公公是在说笑吧,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呵呵……将军应该很清楚,朝廷是怎么看待这些鞑官的,这些人背弃同族,委身于金银,替朝廷征伐漠北,为国人所鄙,这辈子就只能以杀戮同族为生了,永无出头之日。”冯保低声笑道,“换做将军你甘心吗?”
周云海微微皱眉,他从冯保的表情和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在冯保越凑越近的时候,他的手悄悄握住了案下的剑柄。
倏地——冯保退了回去,猛地拉开营帐,抬头望天,喃喃道:“将军,下雨了。”
“嗯……嗯。”
冯保垂下营帐,再次笑了,“将军知道下雨了会怎么样吗?”
“不知道。”周云海缓缓拔剑。
噗——极轻微的声音响起,那是一根银线贯穿了周云海的咽喉,线的一端缠绕在冯保的指尖,他略一松力,身材魁梧的周云海便轰然倒下,手中握着拔出一半的宝剑。
冯保在他的尸体上搜出将军令牌,轻快地走出营帐,走到关押鞑官的地方,对着守卫亮出了令牌,“把他们放出来。”
两名守卫诧异地看着冯保,心想将军才提醒我们要严加看管,怎么又突然要我们放人,不过将军令牌在前,他们也不好多问,转身便走入拐角,准备开门。
噗——又是两根银线穿透了喉咙,却只有一声声音。
两名守卫软软地靠在墙上瘫了下去,在这个死角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冯保扔了令牌,直接用银线打开了牢门,放出了那些鞑官。
他本就不需要令牌,只不过需要悄然地杀死守卫。
数十名鞑官从中走出,不时扭动着胳膊,活动经骨,为首的正是被顾少言呵斥过的火赤。
“还是公公高明啊,不惹是生非,恐怕我们都得被朝廷分开监视。”
冯保阴冷地笑笑,低声道:“现在皇宫禁军不足三百,前宫可能不到一百,御前大概数十人,只要你们动静够小,就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明白!”火赤激动地应下,招呼身后的鞑官,穿上明军军服。
冯保抬起头,感受着雨点落在脸上。
雨还不够大。
哐当一声,顾少言寝屋的房门被慌张推开,亲信跌跌撞撞地闯入房中,“大人!大事不好!!”
顾少言猛然从梦中惊醒,他因为忧虑冯保一事已经数日没有好好歇息了,所以在他以为是自己多心之时便彻底卸下了心防,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亲信眼中俱是惊恐,“我们被骗了,那太监趁着我们监视他的功夫,派亲信调走了大半禁军!”
顾少言脑中轰的一声,他立刻就明白自己犯了大错:他本应该第一时间报告太子,而他顾及自身,想等有了确凿证据再禀报,因此太子虽然不喜欢冯保,却仍旧信任他,视他为内宫老臣,这样只需一个借口就能骗来太子的诏令调走禁军。
太子太年幼!!
顾少言从床上蹦起来,抓了衣服就走,厉声道:“清点人马跟我进宫!”
刷地——他拔出墙上的绣春刀,明晃晃的刀身映着他狰狞的脸色。
“大人!”亲信连忙把他拦住,“您不会是要带人进宫吧!那可是谋逆!”
顾少言愣住了,没错——他不能带人进宫,这是谋逆,除非他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冯保在预谋不轨。
“我一个人去!”顾少言挂上绣春刀,拍了拍亲信的肩膀,“你去五军营的营地,告诉他们有人谋反,让他们立刻进宫勤王!”说完,顾少言就冲进了雨中。
“他们不会相信的!”亲信在身后大喊。
“我想办法!”
朦胧雨中,顾少言的身影飞快消逝,亲信愣了愣,转身冲入另一片雨幕。
天已经有些微亮了,街边已经有些人在支了早摊准备做生意了,顾少言飞快地在屋檐上穿行以尽快赶到皇宫。
可是——越近皇宫,反而越是冷清,到了城墙之外,竟无一个人影。
颇为诡异。
顾少言没有停留,径直冲向内城。
午门——无人。
金水桥——无人。
太和门——无人。
一直到了乾清门,顾少言才看见一队值守的禁军,顾不得气喘吁吁,他一把抓住了为首的禁军,“陛下在哪?!为什么前殿没有禁军?!首辅在哪?!”
顾少言恶狠狠的样子惊住了这队禁军。
“说啊!!”顾少言吼道。
“噢噢……陛下正在乾清宫内歇息,阁老和小阁老都在值房,前殿应该是在换防吧……”
换防?换防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御前只有四队禁军,三十六人!”
“全部召集起来,守在乾清宫外!你们再去把首辅护送来这里。”顾少言一把越过禁军,又猛地怔住,“公主在哪?”
“东宫。”
东宫?哦……是了,太子监国之后,公主便自作主张搬到了暂时无人的太子东宫,自己是知道这件事的,却一直没有去探望公主。
眼下已经来不及再去东宫了。
他握住禁军首领的肩膀,恳求道:“也请把公主护送来这里,拜托了!”
“啊……是!”
太子朱载坖已经被殿外的喧闹吵醒了,披了便衣走出大殿,就看见了满脸惊慌的顾少言。
“顾大人,何事惊慌?”稚嫩的脸庞却有着坚毅的目光,哪怕他已看出有事发生。
“回殿下。”眼见朱载坖无事,顾少言缓了口气,“臣见御马监太监冯保趁神机营离京之时行踪诡异,更调离禁军,恐其意图不轨,故前来救驾。”
“冯保?”朱载坖蹙眉,“神机营离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那禁军呢?”
“禁军?冯保昨日上奏要为禁军,所以我给了他诏令,分了一半禁军出去,难道他们没有回来吗?”
“恕臣直言,这五百禁军怕是凶多吉少。”
朱载坖沉默了,脸上的表情是被欺骗后的愤懑,却不见有多少担忧。
“所以,冯保要反?”
“臣以为如此!”
“那怎么办呢?”
“事不宜迟,臣已集结乾清宫御前禁军,等首辅、公主一到,就请陛下率军与其余禁军汇合。”
“那你呢?”
“臣去五军营驻地搬兵勤王!”
朱载坖望向远处,说道:“顾大人还是保护姐姐吧。”
顾少言闻言回头,正看见朱素嫃慌张地跑来。
仍是一袭红衣,仍是一柄长剑。
“出什么事了?”
顾少言粗略讲了一下大概,于是又多了一个蹙眉的人,但与朱载坖不同,朱素嫃只是说了一句:“全凭大人安排。”
顾少言点点头,随即就听见一声怒吼,“又搞什么幺蛾子!”
严世蕃缓步搀扶着严嵩走来,对顾少言怒目相向,不料朱载坖也在,连忙俯身行礼,“参见殿下。”
顾少言只得把担忧再说了一遍。
“呵!”严世蕃满脸不屑,“神机营调兵禁军调兵都是提前汇报的,有什么问题?顾大人执掌锦衣卫,难道就这点胆量?”
严嵩倒显得十分冷静,“顾大人小心谨慎,不愧能执掌亲兵,但小心过了头,却也使人麻烦。”
顾少言明白了这两人并不相信他,甚至太子可能也没有多相信他,想到这,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公主,却不料朱素嫃亦在看他。
四目相对,顾少言飞快地撇开目光。
未及有人出声,便听得一声惨叫。
啊!!
紧接着便是刀剑相撞之声,以及火铳独有的击发声,前门的禁军搀扶着退到了宫前,紧跟着一道飞快的人影。
倏——一道火光掠过,人影立扑。
鞑官。
众人面面相觑,前门禁军立刻行礼禀报,“启禀殿下,有数名鞑官冲击乾清门,均已毙杀,禁军死一伤二,尚且不知是否有其余反贼。”
朱载坖道:“召集前殿禁军一同护驾,派人去联络后殿禁军。”
“是!”
太子的从容不迫,处变泰然,令众人都暗自吃惊,顾少言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把他当孩子看太久了。
“严世蕃。”朱载坖淡淡道,“身为内阁大学士你就如此暴躁?多向你爹学学沉稳。”
严世蕃一阵结舌,连忙行礼认罪,余光与严嵩相对,二人眼中俱是震惊,这种语调,仿佛他们是在面对嘉靖皇帝。
朱载坖把顾少言推到朱素嫃身旁,“顾大人就保护好姐姐。”说完便不顾二人不自然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望着前门。
“护驾!”
一声大喝,数十名禁军迅速排成两排,手持火铳面对乾清门。
比禁军人数约多一半的鞑官狰狞着走出乾清门,放肆地朝着帝国的太子挥舞弯刀,在他们身后,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冯保,他半佝偻着腰,毕恭毕敬,就像每一次朝见一样。
林寻舟在草原上转了两天,身下的瘦马尝遍了好吃和不好吃的青草,这才找到了所谓近在草原边缘的呼格部。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呼格部的确就在草原边缘,是林寻舟自己漫无头绪,找错了路。
林寻舟远远望着这小小的部落,牵马走近。
十几顶帐篷,一小圈篱笆,七八只牛羊,坐在门口鼓捣着什么的胡妇,以及永远都在嬉戏打闹的小孩,他们瞧见林寻舟,马上露出害怕的神情,纷纷跑回了胡妇身边,背过去不敢看他。
长衫、发冠,还有不同于胡人弯刀的长剑,不一不在昭示着这个人并不是他们的同伴。
林寻舟在门口驻足,胡妇们紧张地抱起孩子退到帐后。很快,便有一位老人蹒跚而出,努力向林寻舟行了个汉礼,说道:“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请多包涵。”
“你会说汉话?”林寻舟颇为惊诧,他原本还在担心语言不通还如何用手势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图。
老人讪笑了几下,“草原边缘的部落总有几个会说汉话的人,再往北,靠近王庭,就没有了。”
林寻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边军不时扫荡草原,边缘胡人首当其冲,若想避免整个部落灭亡,总要有人去讨好明军,充当向导或者献上食物,而自成祖皇帝以来,明军再也没能深入过草原,所以王庭附近的胡人是没有见过明军的,自然也就不需要学说汉话。
听说北方胡人就是因此看不起南方胡人的,即便他们是以部落相分,不是完整的帝国,却也觉得这些人近似叛徒。
可问题是不想他们做叛徒,王庭至少要能保护他们啊,既不愿派兵保护这些微不足道的部落。又不想让他们在明军兵锋面前卑躬屈膝,实在是不可能。
“听说你们这里走一个叫北存义的人?”林寻舟问道。
老人愣了一下,旋即指了指最里面的帐篷,“他就在里面。”
林寻舟打量了一下,朝那里走去,老人踌躇了一会,小声问道:“您不是来杀他的吧?”
“那可不好说。”
帐篷内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颊消瘦,发须蓬乱,但双眸却炯炯有神,细看面庞,依稀可见其年轻时的风流相貌。
说起来,此人正是年轻是流落草原的吧?
男子的眼光越过林寻舟,盯住他背负的浩然剑,皱眉道:“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