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老僧喝了口茶,继续道:“其实所谓邪不胜正云云,绝不可迷信,须知有正必有邪,二者同为万物之本,相互依存,互为表里,佛经上记载的阿修罗尊者,乃是天地间第一邪神,倡导罪恶,将世人引入邪道,与佛道大相背逆,佛祖无数次与之斗法,也难以将其降伏.........咳咳,话扯远了,咱们还是回归正题,那晚老衲与崔萍鏖战一夜,到天明时双方体力都已耗尽,最后崔萍一掌抓来,被老衲避开后收势不及,右手三指直插进一棵树干中,老衲趁机一个掌刀挥去,将其三根手指斩断,就此废了他的武功,那崔萍当时便委顿在地,闭目等死。”
骆瑛一声欢呼,拍着手道:“太棒了,这恶人终于完了!”
柳宗棠看着一空老僧,沉吟道:“老神僧仁心为怀,想必是饶了他一命?”
一空老僧点头道:“我佛慈悲,得饶人处且饶人,老衲站在他面前,责问他身为名门正派,为何要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此时那崔萍也有了悔意,便将一切原委向老衲和盘托出。据他自己讲,这崔萍年少习武,年纪轻轻便成为点苍第一高手,执掌门户,那时候他雄心勃勃,立志要将点苍一门发扬光大,某一年他走在云南群山,无意中发现了一座十分隐蔽的石洞,那石洞极为幽深,最里面竟有一具骸骨,那骸骨也不知存在多少年,皮肉早朽,身份无法识别,他心有不忍,于是便在洞中挖了一个深坑,想将其安葬,不料挖了将近二尺时,忽然从土中现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本绢册,展开一看,扉页上写着几句话:‘天残秘籍,留赠有缘,习吾神功,福祸自担。’底下署名为‘天残叟’。
崔萍从未听说过天残叟其人,好奇之下便将那本《天残秘籍》翻开观瞧,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练功法门,那崔萍如获至宝,赶忙将那本绢册收好,随后将那具尸骨殓入坑中,令其入土为安,此时方注意到那骸骨双膝以下寸骨皆无,这才明白这具骸骨便是那作者天残叟,这人不知何故委身在这座石洞中,将这本秘籍藏于土内,想来就是为酬谢将来埋葬其尸骨之人。
一切处置妥当后,崔萍带着那本《天残秘籍》离开洞穴。此后他便一门心思的研修起来,那《天残秘籍》共分内外两篇,外篇记述的是身眼步法的制敌招数,而内篇则是一些运气导行、移穴使劲的法门,只是上面的记载与经典武学大不相同,崔萍依照书中的方法一试,发现竟十分为难,真气根本无法贯通,若强行催功则气血翻涌,心头狂跳,开始他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但后来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毫无进展,若一再勉强,最后势必要走火入魔而亡,为此崔萍一度困惑不解,究竟要如何才能将功法练成呢?”
说到这,一空老僧忽然停了下来,抬眼望向众人,笑眯眯的道:“诸位不妨来猜上一猜,这里面究竟是何原因呢?”
众人面面相顾,一时之间无人能答,柳宗棠手捻须髯,沉吟道:“莫非是那崔萍点苍派的内功已然大成,不容他再修练其它内功?”
一空老僧摇了摇头,笑道:“这个说法不无道理,但并非真相。”
柳宗棠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十分牵强,遂讪然一笑,转头向李乐山望去,就见李乐山双眉紧皱,也是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又想了一阵,柳宗棠摇头道:“想那崔萍年纪轻轻便跻身点苍掌门,武功见识必有过人之处,连他都无法练成,看来那《天残秘籍》确实非同一般。”
旁边骆瑛想得不耐烦了,开口道:“依我看,那些内功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是那个什么天残叟在洞里闲得无聊,胡思乱想出来的玩意,他一个残废......”
话刚说到这里,就见李乐山猛一抬头,脱口道:“不错,正在于此!”
众人齐是一愣,骆瑛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正在于此?”
就见李乐山笑道:“其实这件事最是简单不过,想那《天残秘籍》应是天残叟失去双足之后所创,当时他肢体已然不全,全身经络至膝而止,所以那秘籍上的内功只适用于他那种残疾之体,崔萍以健全之身去修习,自然无法练成了。”
一空老僧击掌赞道:“李少侠所言极是,这正是症结所在,后来那崔萍也想通此节,不得已只能放弃内篇,一门心思去钻研外篇中的武功,那外篇所载的尽是一些外门招数,无一不是歹毒残忍、阴损至极,那天残叟其人,老衲年轻时曾有所耳闻,据说本也是一个正派高手,后来不幸为奸人所害,被人活活将双腿斫去,侥幸保住一命后躲在一隐僻处卧薪尝胆,苦心修炼,日思夜念的全是如何折磨对手,报仇泄恨,由于其身心已完全被复仇之火所炽,性情越来越乖戾,所创的武功也无一不是狠毒之极,比如‘冲心拳’、‘绝户脚’、‘断筋指’等等,单看这些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其中最为恐怖的是一门名为‘九幽百骨爪’的武功,据那《天残秘籍》的记述,习此武功,须练足一百零八日,每日要用手指洞穿一百零八颗人头骨,方可大成,缺一骨不可,少一日不成。”
骆瑛骇然道:“一百零八日?每日要一百零八颗人头骨?这岂不是要上万具尸首了?他去哪里寻这么多尸骨来?”
旁边李乐山摇头道:“死人不够,便找活人来凑了。”
柳宗棠问道:“老神僧,莫非那崔萍真的去练那‘九幽百骨爪’了?”
一空大师点头道:“正是,他当时年方三十,正是胆大妄为的年纪,见到这等奇功岂有不动心之理?开始时他每天晚上都出去刨掘野坟,用死人头骨来练功,后来尸骨越来越难找,渐渐的便开始将目标转向活人,总算他出身名门,是非之念尚存,只对一些为非作歹之徒下手,点苍派地处云南,南滇群山盗贼蜂聚,正好为其所用,崔萍便以‘九幽神君’之名大开杀戮,当时很多绿林寨一夜间被杀得鸡犬不留,死者无不是头骨稀烂,全系此人所为。
后来事情越闹越大,令群贼谈之色变,望风而逃。闽粤川滇等地数千里群山,一时间竟强梁绝迹,宵小无踪。此时的崔萍已完全迷失了本性,越来越无所顾忌,连很多无辜良民也遭其毒手。表面上他仍以点苍派掌门示人,对八大门派的行动一清二楚,因此能够屡次避开围捕,若非那回被老衲在黄山撞见,还不知要犯下多少杀孽。”
柳宗棠啧啧叹道:“他这身武功是靠千万条人命换来的,所幸苍天有眼,教他落在您老的手里,换作他人谁能降住此獠?”
一空老僧摇了摇头,叹道:“老实讲那一战我能获胜亦属侥幸,因为当时那崔萍的武功尚未大成,否则的话鹿死谁手可真不好说哩!”
群雄闻言皆尽悚然,以一空老僧之能,熬战一夜,最后竟还是占了对方的便宜,若教那崔萍将九幽百骨爪练成,其恐怖简直无法想象。
李乐山道:“老神僧,事情后来如何了?”
一空老僧道:“当时老衲见他坦诚相告,知其已有悔改之意,又觉得他并非天生嗜杀,只是被邪功蒙蔽了心智,误入歧途,便动了恻隐之心,逼着他立下毒誓,从此再不许练那些害人的功法。那崔萍跪在老衲面前,将剩下的七根手指一一折断,表示从此退出江湖,老衲见他确实痛改前非,便放他而去。果然从那天起,江湖上再没听到关于九幽神君的消息。而点苍派也由于崔萍的隐退一蹶不振,逐渐衰落,最终被剔出了八大门派之列。”
柳宗棠感叹道:“老神僧侠心仁骨,除凶荡魔,铁肩担道义,实乃武林正义之表率!”
此时李乐山忽然心有所动,感觉一空老僧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段往事,正想着时就听一空老僧又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按说本该早已结束,但不知为何,老衲隐隐中总有些不安,生怕自己当年做了错误的选择!”
骆瑛“啊”的一惊而起,颤声道:“怎么回事?难道那崔萍又重出江湖了?”
一空老僧叹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这些年焱门闹得厉害,我总在想,这件事与那个崔萍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是他效仿当年的天残叟,躲在暗处将邪功传授他人,扰乱中原,真要那样,老衲的罪业可是掬尽长江之水也难以洗清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悚,柳宗棠强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老神僧未免多虑了。”
一空老僧叹口气道:“但愿是我庸人自扰!”
正这时,丑和尚青莲忽然开口道:“师父,既然如此,那我们干脆去一趟云南,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李乐山趁势道:“说的也是,反正我们已然上路,不如咱们就一起搭个伙,同船而行吧。”
其实老和尚心中亦有此意,见李乐山这么一说,便点头道:“也罢,既然如此,那老衲就告罪叨扰了。”
丑和尚青莲嘿嘿一乐,笑着道:“李大侠,实话对你讲,我师父这些年来是穷苦了,搭你们的船,正好可以混些吃喝,有道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你放心,往后再有事发生,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老和尚闻言大怒,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秃子,人家才请你吃了一顿好的,就把你师父给卖了,你把底一揭,为师这张脸还有地方放吗?早知道你这厮如此忘恩负义,当初我还不如养条狗呢!”
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逗得在场众人开怀大笑。
不多时另两条船的人也得到了消息,众镖头听说一空神僧在此,立时争先赶来参见。每个人都很激动,觉得能亲眼见到这位万家生佛一般的传奇人物,实乃一大幸事。
一空老僧毫无架子,与众人一一相见寒暄。这一夜,码头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转眼雄鸡三唱,东方露出晨曦,纤夫们休息了一整夜,都神清气足的聚在码头,号子声响起,群雄又踏上了迢迢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