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南宫澈赶到青竹村时,已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了,只见门屋破败,树木倒地,墙上地上处处皆是血迹斑驳,安静宁和的青竹村已成了人间地狱,再往前看,大片大片的土地染作血红,众村民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处,垒成了一个小丘……
“天呐……”方潇潇双手捂口,不自禁移步躲在方月蓝身后。而方月蓝此时也是大为悚然,饶是他久历江湖,却也极少见到这等屠杀惨剧,一时间木然呆立,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南宫澈迈出步子,向前方走了过去。
“澈弟……”方月蓝回过神来,略一沉吟,向随行弟子道:“保护南宫兄弟,查看周遭是否还有敌人。”随即停顿片刻,又道:“再看看是否还有活的人。”心中却明白这里定然已无活人。
众方家弟子齐声应是,立即在村中四散开来,南宫澈任由他们在身前蹿过,自己仍是一步步缓缓向前走去,方月蓝与方潇潇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心中甚是担心,快步跟到他身旁,只见南宫澈一直走到那尸堆跟前,方才停了下来。
站在尸堆近前,方潇潇只觉血腥气扑面,哪里还敢去看众村民的死状?别过头来,却见南宫澈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景象,方潇潇微微一怔,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南宫公子,还请你节哀。”
南宫澈摇了摇头,屈膝缓缓跪了下来,鲜血从土缝中丝丝冒出,浸透他的双膝,南宫澈如若不知,过了许久,才低声说了句话,方潇潇没听清楚,在他身旁弯下身来,只听南宫澈喃喃哽咽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就在这时,一片青绿的碎片映入了他的眼中,南宫澈顿时浑身一颤,急忙起身拾起那个碎片,那青绿碎片拿在手里柔软细致,正是楚心竹常穿在身上的那件绿衫。
南宫澈大骇,猛地惊道:“心竹,心竹!你在哪里?”向着那衣片飘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几株并排生着的树后露出一双女子的脚来。南宫澈只觉心中一阵战栗,爬起身子战战兢兢地向那排树后走去,只见楚心竹脸色惨白的躺在地上。
“心竹!”南宫澈忙抢到楚心竹身前,拿起她手腕,但觉她脉息全无,不由大吃一惊,脑中天旋地转,一片混乱,方潇潇见她前胸处衣衫破损,小心翼翼解开衣衫,不由惊呼一声,道:“她,她被人施重手击中胸口,只怕心脉已经,已经……”
南宫澈听她说到心脉二字,顿觉脑中一昏,便似连自己的心跳都似要停止一般,急道:“不,心中,我会救好你的,我要救好你!”忙从怀中取出毫针等物,但扎了几针,泪水便朔朔落下,知道心脉受损神佛无救,下手者显然是欲苦苦折磨楚心竹,故意将力道使得恰到好处,要让她在此受足煎熬,方才缓缓死去,而自己此时所能做的,也只不过仅是为她稍减疼痛而已。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细若游丝的声音道:“你……来了。”
南宫澈一惊,只见楚心竹缓缓睁开了双目,泣道:“心竹,对不起,我来晚了,如果不是我……”
楚心竹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想擦拭他脸上泪水,但白玉般的手臂刚举到半空便再无力气,南宫澈伸手接住她手,但觉她手心全无热度,更觉心中痛如刀绞。
楚心竹淡淡一笑,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刚刚……在梦里,我许愿……能再见你一次,想不到……一睁眼就……哎,这么说来,老天爷待我……也挺不薄了……”
南宫澈大恸,哭道:“什么老天爷待你不薄?心竹,你会好起来的,你还有好多天好多年可以活的……等你养好伤,咱们便在一起,你不是说你从没离开过青竹村么?其实我去的地方也不多,咱俩结伴出去玩好不好?走遍大江南北,走遍天涯海角,总之咱们天上地下,永不分开!”
他此言一出,方月蓝与方潇潇同时一凛,均觉他这最后一句话中大有殉情之意,方月蓝悄声向南宫澈靠近一步,心想待这女子死后,自己须得时刻留意南宫澈动向,不可让他自寻短见。方潇潇则怔怔盯着南宫澈与楚心竹二人出神。
只见楚心竹眼中忽地一亮,轻轻咬了咬嘴唇,道:“永……不分开?你真这……这么想么?”
南宫澈重重点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心竹,你若是不信,咱们现在就结为夫妻,永生永世决不分离!”
楚心竹身子猛地一颤,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颤声道:“不,不要,我是个将死之人,你不要为我……”南宫澈抓着她的手,道:“心竹,难道直至此时,你还不知我的心意?此生此世,只有你不爱我,不要我,绝无我不要你的道理。”说着跪在地上,指天起誓道:“苍天在上,在下南宫澈愿与楚心竹结为夫妻,此生此世,矢志不渝。”
楚心竹泪光莹莹,哽咽道:“你……你何必这样……”见南宫澈目光坚定,才又悠悠道:“苍天在上,小女子楚心竹愿与南宫澈……结为夫妻,我夫妻二人……同生之时……当对彼此忠贞不渝,唯一方早逝……方可……再觅……情缘。”
南宫澈一凛,道:“心竹,你,你……”
楚心竹微笑道:“澈郎,你现在已经……是我夫君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南宫澈听她声音愈发虚弱,已然近乎极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怜惜,颤声道:“是,娘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楚心竹心满意足,偏头枕在南宫澈怀中,轻声呢喃道:“带着我和……若竹的份……好好……活下去……”语音愈来愈低,及至尾端已不可闻。
南宫澈大惊,叫道:“心竹?心竹!”伸手去探楚心竹的脉搏,霎时间眼前一黑,搂着楚心竹的身子痛哭道:“心竹,求求你睁开眼,对我说句话……”
方潇潇在旁看着,深受二人情感所动,见南宫澈痛彻心扉,不由跟着眼眶湿红,走上前道:“南宫大哥,请你节哀,楚姐姐她已经……”话未说完,南宫澈突然仰起头来“喝啊”一声大啸起来。
这一声长啸直入云霄,霎时间震的群山回响,四周竹叶簌簌落下。方潇潇大吃一惊,只觉这一啸之中蕴含着极强的灵力,不由得立足不定,便要向后摔倒,幸得方月蓝眼明手快,抢上将她扶住,又伸手按住她“中渚穴”,这才不至乱了心神,回过头来,只见在旁的一十二名弟子人人闭目捂耳,个个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显然也是各运内息相抗。
方月蓝大是纳罕,要知他与南宫澈相识虽不甚久,但早已从他呼吸、步法、举手投足之中确认他不会半点武功,哪知此刻南宫澈所发出啸声威力之强,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境界,在场除过自己,只怕余人皆难以抵抗,不由叫道:“澈弟,你且静……”他这句话也是提气而发,在南宫澈的啸声中仍能听的清清楚楚,哪知两股声音刚刚交触,南宫澈身子立时一颤,猛地转身冲了过来。
方月蓝见他眼神不善,登时一惊,忙挺身护在方潇潇身前,叫道:“澈弟,你干什么?”南宫澈不答,跳起身来,劈头一掌直拍下来。方月蓝见他这一掌风声呼啸,威力奇大,当即双腿扎马,双手上举,使一招“铁马大桥”迎了上去。
这“铁马大桥”乃是马步中的一种,原只是武学中用于磨炼下盘、强气健体的入门姿势,方月蓝将此招略改,变为双掌高举,乃是要以自己下盘之力试探南宫澈这一掌的力道。
双掌相交,但听“砰”的一声闷响,方月蓝只觉一股千斤坠力自双臂传来,霎时间双腿一沉,整个身子向下陷入土中半寸,方月蓝万料不到这一击竟有如斯神威,一时间被压的动弹不得,心中惊道:“此时他若踢我,我必身受重伤!”却见南宫澈只是在空中微微晃了一晃,对着自己胸前的一大片空隙并不出脚。
方月蓝心中一动,急提一口气向后跃开,此时方家众弟子人人拔剑在手,方月蓝叫道:“都不许出手!”向南宫澈道:“澈弟,你还认得我么?”只见南宫澈双目无神,对周遭情景视若无睹。
方潇潇道:“月蓝哥,南宫公子……他怎么了?”
方月蓝双目紧紧盯着南宫澈,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他太过伤心,以致走火入魔了。”
方潇潇一惊,道:“走火入魔?可是他……他不是不会武功么?”
方月蓝点点头,自知一人的功夫若不是练到一定境界,断无法走火入魔之理,又想适才南宫澈那雷霆万钧的一击若是打在别人身上,那么此处定然又已多了一具尸体,对所有人道:“你们保护好小姐,让我来试试他。”
众弟子得令,收起长剑,纷纷护在方潇潇身前,方潇潇道:“月蓝哥,别伤了他。”
方月蓝点点头,心道:“他是我义弟,我自然不会伤他,潇潇这丫头,怎地也这么关心起他了?”说着从一名弟子手中接过长剑,却只取下剑鞘拿在手中,转头看向南宫澈,见他仍是呆呆立在原地,不由长叹一声,将剑鞘在手中划出一个剑花,方家武功以剑法为长,这招“剑门施仁”乃是他们礼敬对手的起手剑招。
方月蓝叫道:“澈弟,得罪了。”手腕一转,剑花突然分作三层剑弧,由左中右三个方向划向南宫澈,南宫澈也不闪避,直接伸手去抓剑鞘,方月蓝画个剑圈,绕过南宫澈手掌,登时在他手肘、肩胛、下肋三处戳过,倘若这三下用得不是剑鞘而是长剑,南宫澈早已身手重伤。
南宫澈怒喝一声,纵身又向方月蓝扑去,方月蓝“咦”了一声,只见他出手一塌糊涂,浑身上下尽是破绽,登时不再与南宫澈正面斗力,转而旁削斜打,游击试探,不多时便发觉南宫澈拳脚之中虽蕴含着极大力道,但动作杂乱无章,比之市井之徒犹有不如。
方月蓝心中登时大定,暗想:“原来澈弟不会拳脚方面的武功招式,他空有一身灵力,却不会使用,只消稍稍注意,便决计招呼不到自己身上。”但随即又想:“他体内灵力已臻这等境界,怎地却连基本的拳脚招式也不会?嗯,曾听闻有些高隐之士修炼灵力只为强身健体,而不屑于习练那些杀人斗狠的拳脚招式,莫非澈弟也如他们一般?”
正想之间,忽觉一滴水掉在手背上,抬眼看去,只见南宫澈涕泪横流,方月蓝心中一震,他本欲再多试探一阵,但见南宫澈在走火入魔之中仍是伤心流泪,登时打消此念,叫道:“澈弟,我这就来助你!”霎时间出手如电,一连点中南宫澈数处重穴,南宫澈身子一颤,软软倒在地上。
方潇潇道:“月蓝哥,他……”
方月蓝摇头道:“没事的,只不过晕过去了。”说着抱起南宫澈,让他盘腿坐在自己身前,转头对众弟子等人道:“现在我助澈弟破除魔障,你们在旁为我掠阵。”
须知武功越高者,走火入魔的威力便是越强,是以为高手除魔,除魔者非但自己也要是个高手,往往还要在旁增设掠阵之人,用以随时分开二人,以防除魔者不成功反受入魔者牵连。众弟子见方月蓝为这小鬼除魔竟须自己等人在旁掠阵,不禁都是一惊,忙道:“是。”分别聚在方月蓝身旁。
但见方月蓝伸双手抵住南宫澈手心,沉吸一口气闭上双目,众人围在他身前屏气凝神,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哪知只过得片刻,方月蓝“咦”了一声,睁开双目,满面尽是惊异之色。
方潇潇急道:“怎么了?”
方月蓝摇了摇头,喃喃道:“他体内的灵力不见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要知一个人除非死了,否则体内灵力决不会无故消失,方潇潇探手去摸南宫澈脉搏,察觉他脉搏平稳,确确实实只是晕去,这才放心,方月蓝沉吟片刻,始终想不透其中关节,只觉自己这个义弟身上着实藏着不少谜团,见他一时半刻还醒不了,道:“让他暂且休息一阵。”将他就近抱入一间竹屋中睡下,随即看着满村死尸,叹道:“逝者无辜,咱们先将他们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