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扶摇光指”四字一出,属方剑正最为一惊,他与宁万群明争暗斗多年,深知此指法厉害之处首在一个“旋”字,此指一旦击中敌人,其指上的一分旋劲便可扰乱敌人体内三分内息,敌人内息愈是充沛,便愈易受扰走火入魔,宁子谦未成名时便曾连毙数名武功高强的江湖恶霸,并非是因其功力胜于对方,实是因这“扶摇光指”乃是遇强则强的天下奇功。
方剑正讶异半晌,叹道:“宁少主,你年纪轻轻,‘扶摇光指’的造诣却已远超令尊。”
却听宁子谦长叹一声,道:“我自然是远超父亲了……为了能将这‘扶摇光指’臻至如此境界,我亲手将我爹爹、还有我们一族的所有人的功力都吸干了。”
宁子谦说到这里沉默片刻,突然仰头凄然一笑,道:“为了逆转封印,我必须要提升‘扶摇光指’之力,可我宁家武功自成一派,跟武林中的其他武功全然不合,是以我只能吸取自己族人的功力……那时卫苛行正计划如何偷袭宁家,抢夺上灵石,我主动提出自己做为内应协助他们,表面上是为了向卫苛行表明自己忠心,实际上是为了趁机夺取自己族人的功力,只可怜我爹爹他们直到油尽灯枯,都不知为何会死在我的手中。”
众人虽已听说宁子谦与素灵派合力偷袭宁家之事,但直至此时方才知其个中原因,南宫澈长叹一声,道:“宁兄,你不惜自毁名誉,为大义而舍小家,方是真正的侠义道,那上灵石是极罕之物,江湖中皆知只有宁家存有,无论你是否协助,卫苛行都会想方设法屠灭宁家,唉……这事原本就怪不得你。”
宁子谦苦笑道:“我这双手早已脏了,又有什么资格谈论侠义道?”说着顿了一顿,向旁侧里更幽深之处一指,道:“南宫兄,请这边移步说话。”
他们所在之处本已是这地洞中极偏僻之所,南宫澈见宁子谦竟还要向更深处走,不禁在心中“哎呦”一声,暗想:“宁子谦回避曲伯伯他们,连方大哥都不让跟来,莫非还有比朱玄阵更大的秘密么?”
二人又走出十余丈远,宁子谦方才停下,转身道:“南宫兄,其实有很多事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了,只是实在找不到机会,那日你从宁安寺中逃出,我一面托住卫苛行,一面让方兄赶紧追上,后来你们掩身在草丛之中,方兄其实已经发现,但碍于身边耳目太多,也只能给你留下‘前往郧阳’的提示。”
南宫澈闻言一惊,道:“原来方大哥那日已经瞧到我了,如此说来,我能到这里其实是受你们指引而来。”
方月蓝点点头,道:“我们本打算等你到达郧阳之后,再设法与你通信,却没想到你竟会自己寻到此处,当真是意外之喜,也足见此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说到这里沉默片刻,道:“南宫兄,在下有一件事还须拜托于你。”
南宫澈心中一凛,但想宁子谦谋略之深远、行事之果决,皆是自己生平从所未见,此人要拜托自己之事,必定非同一般,当下正色道:“宁兄尽管吩咐,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子谦叹道:“这件事只怕比赴汤蹈火更为艰难,南宫兄,我虽已机关算尽,但这最关键的一步却全在于你身上,如果没有你相助,我即使用扶摇光指成功逆转玄武灵力,也仅仅相当于重塑了半个朱玄阵而已,不出百年,玄武封印必定又会再生裂痕,只有在将朱雀灵力一同注入上灵石中,才能真正重塑朱玄阵,但是如此一来,你必将功力全失,就连性命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南宫澈闻言一怔,要说失去朱雀灵力那是求之不得,却没想到自己性命这节,想到自己父母族人都为这朱玄变而死,不禁一腔热血涌上心头,道:“这朱雀灵力本即非人力所该拥有,我之前无意取得,现下归还原处也是理所应当,至于我南宫澈虽死又有何憾!”
宁子谦哈哈一笑,朗声道:“痛快!大丈夫轻生重义,无愧于心,南宫兄,在下向你保证,倘若你因封印朱玄就义,我宁子谦便在你坟前自刎,决不独活。”
南宫澈见他说此话时双目炯炯,眼中毫无半分犹豫之色,心知此人为能封印朱玄可以牺牲一切,对于自身性命自然更是早已看淡,自己倘若出言相劝反倒是小觑了他,当下也不多说,向他深深一辑,以示生死与共之意。
宁子谦道:“将灵力注入上灵石中,以扶摇光指之法最好,南宫兄,索性我现在将这门功夫传于你,咱们临阵磨枪,能学得多少便是多少。”
南宫澈道:“是。”心想:“这多半就是我此生学得最后一门武功了。”
二人更不迟疑,当下说教便教,宁子谦口述心法,将其中呼吸、运气、吐纳要诀一一指点,再将指法中所蕴含的变化与要点详加剖析,这“扶摇光指”主系内功,南宫澈有朱雀灵力在身,起点本就极高,不出两个时辰,已将这“扶摇光指”中的诸般变化了然于胸。
宁子谦见他进境如此之快,也是又惊又喜,二人再演练一阵,心想时候已是不早,便即折回土堆,楚若竹等人见他二人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心中皆不免担心,这时见南宫澈平安回来,心中大喜,忙跑到他身旁。
南宫澈看看楚若竹,心想自己曾答应心竹照顾她一生一世,但如今看来,只怕这誓言已无法遵守,霎时间不由又是歉疚又是怜爱,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方月蓝见他二人含情脉脉,而方潇潇却只是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心中大是不忍,走到方潇潇身旁在她耳畔低声道:“潇潇,待此间事了,我便去跟师父求情,准许你跟澈弟他们一起游山玩水……”
却见方潇潇摇了摇头,突然扑入方月蓝怀中,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呢喃道:“月蓝哥,我只想跟你……跟你在一起……”当年她仰慕南宫澈,无形中却忽略了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方月蓝,直到方月蓝不在之后,方才明白自己有多依赖着他,思念着他,这次见到方月蓝“死而复生”,心中情感再也按捺不住。
方月蓝又惊又喜,抱住方潇潇双肩道:“潇潇,你不是在骗我吧?我,我又怎能……”
方潇潇脸色通红,低声道:“我怎会骗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待此间事了,你自然是要去求我爹爹,不过那时你是要……是要求我爹爹做主,让咱们……”说到后面语音细微,几不可闻。
方月蓝心中狂喜,一时间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一把抱住方潇潇,只觉有生以来,莫有此刻之欢愉,南宫澈见他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心中也甚是欣喜,想起在洛阳与他二人第一次见面之时,那时自己初入江湖,处处蒙他二人挺身相救,只将他二人视作救命恩人,却岂料从此结下不解之缘,湛卢剑会之中方剑正更要将方潇潇许配给自己,此刻想来,当真有若一场大梦。
正当此时,突听前方“嗡嗡”鸣响,阵阵钟声传来。
众人悚然一惊,方月蓝“哎呦”一声,道:“是卫苛行的召集令,莫非他们发现了咱们?”
宁子谦摇了摇头,道:“不像,若是发现,该当带足人手将咱们团团包围才是……”说着沉默片刻,道:“方兄,咱们快些过去,莫要引起卫苛行怀疑。”
方月蓝道:“好。”与方剑正、方潇潇等人作别之后,便重新戴好青夜叉面具。
宁子谦转身向众人拱手道:“各位,咱们今晚三更时分仍是在这里相见,再来详谈逆转朱玄阵的具体事宜。”说罢便与方月蓝一同离去。
方宁二人离去之后,洞穴中兀自不断有钟声传来,南宫澈在土堆后观察许久,见壁位、室位中的弟子已尽数离去,转身向众人道:“眼下四周再无他人,咱们不妨也混入人众之中,去看看卫苛行要耍什么花样。”
余下四人心中也均挂碍玄武之事,听到南宫澈如此提议,当即赞同,五人当下循着火光向前走去,此时前方钟声已歇,但洞内空荡,仍不断有余音回绕,再向前走出一阵,只见前方又是一座圆台。
南宫澈心道:“那定是玄武七宿中的‘危位’了。”又见那星位台上虽然火把通明,但四周并无人看守,显然驻守此处的素灵弟子也已赶往前方汇合。
众人既知无人把手,当下加快脚步,再往前走上一阵,却只觉潮气扑面而来,脚下土地也已变为泥地,楚若竹奇道:“这地洞里面为何这么潮湿,莫非上面都是水么?”
南宫澈猛地一怔,突然“哎呦”一声,惊道:“水?是了……这地洞如此宽广,没有百里至少也有七八十里长,这里水气甚重,莫非已是直通到了丹江口底?”
此言一出,楚若竹与方潇潇惊呼一声,一时间众人心中均想:“倘若这洞顶要是突然垮了,岂不是整条汉江都要倒灌进来,好在这地洞少说也有百丈之深,绝非江水所能压塌。”
五人走过危位,又见前方火光通亮,遥遥但见一座大台横跨在前,那台分列七层,少说也有二十丈高,乍看之下便如一座小山,台顶之上一字摆着七座黄铜大鼎,鼎内烈火熊熊,照的四周一片明亮,七座铜鼎中心立着一块近一丈高的物事,其上用布幔盖住,在它之后则摆着一张黄金大椅,在火光之中熠熠生光。
南宫澈、曲墨、楚心竹三人乍见如此巨台,皆是吃了一惊,南宫澈道:“这……这便是朱玄台了么?竟然如此巨大……”环顾四周,见一众素灵弟子分列整齐,尽皆聚在台下,众素灵弟子人数虽是极多,但满场却是静寂无声,竟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显然都在等候卫苛行到来,南宫澈低声道:“咱们也跟过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适才朱玄台钟声鸣响,正逢素灵弟子押解人犯之际,不少素灵弟子生怕误了掌门号召,着急之下便将所押之人一同带了过来,是以朱玄台下众素灵弟子之中也夹有不少被囚群雄,这时南宫澈与楚若竹身穿素灵服饰,带着方剑正、方潇潇、曲墨悄悄混了进去,众弟子见状谁也没有半分疑心。
南宫澈站在队尾,向那朱玄台仰望看去,只觉那高台更加巨大,心道:“想不到这朱玄台规模竟然如此宏大,卫苛行将群雄功力吸干,却没有取他们性命,为的便是为了建造此巨台,群雄们失了功力,体力比起常人更为不足,只怕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活活累死在这台下。”
正想之时,忽见一个戴着黑色夜叉面具之人从台顶走出,站在左首的铜鼎之后,紧跟着又有六人走来,依次站在六个铜鼎之后,只见这七人面戴各色夜叉面具,从左至右颜色分别是黑、紫、赤、青、绿、黄、白。
方剑正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向南宫澈低声道:“卫苛行不光召集弟子,还特地将七个夜叉都叫齐了,不知到底要做什么,其他人倒也罢了,唯独那个黑夜叉是卫苛行的嫡传弟子,据说武功深得卫苛行真传,南宫贤侄,你切记小心。”
南宫澈道:“是。”又过片刻,七名夜叉分站两排,黑夜叉挺胸喝道:“恭迎圣掌门尊师大人法驾。”众素灵弟子闻声齐齐跪下,口中附和道:“恭迎圣掌门尊师大人法驾,圣掌门雄图霸业,一统江湖……”
南宫澈等人见一干素灵弟子口中高诵阿谀之词,脸上尽作十足奴相,哪里还有半分武林人士的气概?只是碍于情势暂时隐忍,也跟着一起跪下。
过不多时,一白须老者大步走上台顶,正是卫苛行,宁子谦紧随其后,在黑夜叉左首站定,只见卫苛行长袖横摆,劲风所至,朱玄台前的七个大鼎火焰龙卷而上,似如七条火龙。
只见卫苛行两只袖袍如风帆鼓起,那七道火舌受其劲风鼓动,在空中凝而不散,灿如烟花,火光辉映之下,卫苛行须发飘飘,脸上神态不怒自威,当真如同天人下凡,众素灵弟子见状无不大声欢呼,俯首下拜。
卫苛行待众弟子阿谀奉承之声稍歇,双手向下平拂,只见那七座火鼎中的火舌也跟着缓缓向下,同时回入鼎中,卫苛行哈哈一笑,返身坐入那黄金大椅上,朗声道:“都起来吧。”众弟子大声叩谢,方才站起身子。
南宫澈等人全神注视,心中不由均是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说来,卫苛行以袖风鼓动火焰腾起之法虽然厉害,却也并非极难之事,如方剑正、李阳空在功力未失之时自忖也能办到,但若说将这七道火焰同起同落,彼此之间分毫不差,那却是万万不能,只因七座铜鼎一字排开,从头至尾足有十数丈远,相距愈近,运力愈小,相距愈远,运力愈多,只消有上半分偏差,七道火焰便不可能同起同落。
曲墨叹道:“卫苛行吸取群雄功力,武功之强,远迈当年,澈儿,你朱雀灵力难以自制,原本再不该使用,可是眼下看来,只怕你我都难以全身而退……”
这一番话正中南宫澈心事,他虽决心已定,但怎奈这朱雀灵力却不受控制,这时暗自尝试运转内息,将朱雀灵力自丹田腾起,流转全身,只觉体内朱雀灵力蠢蠢欲动,便如一匹性子极烈的野马一般,御马之人必须极为小心翼翼,方能勉强不被其摔下。
只见卫苛行环视台下,绕着朱玄台缓步走了一圈,向宁子谦笑道:“子谦,咱们素灵派中向来以你最为聪颖,也最合我心意,你来猜猜为师此次召集群弟子所为何事?”
宁子谦本即疑云重重,这时见卫苛行面相如此意气风发,心中登即一凛,道:“‘灭灵法阵’莫非已……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