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坠落尘埃。
喧嚣落定,华灯初上。
成为他人眼中风景的路尘阁,每日最美的时刻。
韶华随逝,夜幕挽星,天朗,无月。
路尘阁,朝颜殿,灯火最明。
作为唯一留守路尘阁的大护法,路朝颜如往常一般处理着路尘阁内事物。
眉心微皱、面容疲惫,但神情却精神奕奕。心态决定了人处事的风格,就像人们常说的,人的精神通常是可以驾驭肉体的。
这段时日,是路朝颜在路尘阁最舒心的时日了,因为终于,他可以做主了,可以说了就算。
只要想到这,路朝颜都会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起身,宽泛了一下筋骨,路朝颜又结束了他一天辛劳,轻松而得意的表情没有人能看到。他心中坚信着自己的筹谋,仿佛他正在下着一盘很大很大的棋,如今他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动作,都很可能诀择了往后江湖乃至天下的格局。
‘叽呀’一声,朝颜殿大护法寝殿的房门终于关上,路朝颜宽去了外衣,吹灭了房内最后一盏烛火。
顿时,黑暗席卷。
人若是长久在黑暗中也不会觉得很黑,只有烛火熄灭的瞬间,眼前的世界才是最黑的时刻。
没错,就是这一刻。
‘唰唰唰’三声劲风。
路朝颜敏锐的神经感到空气中有威力巨大的暗器,夹带着浓烈的杀气迎面冲他而来。
他出于本能,惯性地瞬间掷出三根守护金针。
‘砰砰砰’三声,因为守护金针的干扰,三枚暗器偏离了它本身的进攻方向,打入了地面和墙壁发出闷响。
作为专司守护的大护法,路朝颜就算外衣脱去,守护金针也是贴身携带的。
路朝颜也在金针落地的同时,提高了他所有感官的警觉,仔细地察觉、感受着周遭的所有。
只是,一击不中后,留给了路朝颜的只有一刹那的间歇。
一时间,明晃晃几道在黑暗里兵器的反射光线,刻意地同时晃在路朝颜双眼上。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阵数不胜数的暗器杀阵,片刻后又是无数的暗器和守护金针纷纷落地。
几道不同方向的兵器反射的光芒,还在追寻着身形因躲闪暗器而快速移动的路朝颜的双眸。
只是最亮的那道光,吸引了路朝颜,仿佛他突然清楚了对方的身份。
路朝颜猛然发力冲着光,用尽功力飞射出守护金针,从而换取了片刻的宁静。
坐以待毙绝对不会出现在路朝颜的身上,他眼睛轻轻一眯,以他人难查的速度从怀中摸出一物。
两只守护金针在路朝颜手中刹那摩擦,星火一闪而过。
一缕青烟,在无人所见的地方渐次升腾。
未消片刻,留在路朝颜嘴角的蔑笑还没褪去。
‘啪’地一声,路朝颜刚默默丢掷在暗处的‘东西’被击落,更准确地说,是火星被锋利的暗器从燃头精准地斩断熄灭。
“‘一钱半,一钱半,一钱青烟半条命’,江湖上已经很久不见这种能在顷刻就取人性命的合香了。这么好的暗杀之物,四护法应该留给我们去用才对,何必非要用在我们身上这么糟蹋。”黑暗之中,魅惑的女声悠然响起,如妖如鬼。
“既然知道是好东西,那就应该用在你们身上,这样才不亏。”路朝颜虽然被人察觉了意图,但嘴上的威风不能不占。
“四护法您可是负责守护的大护法,怎么也干起这杀人取命的营生了?”女声嘲笑路朝颜道。
“这可就冤枉了,我这分明就是为了活命在守护啊。”路朝颜也笑了笑,虽然不能完全肯定对方来头,但暗杀者向来最忌讳露面,既然对方和他言语上周璇,想来也是没有能很快拿下他的本事。
“可是你守护了谁?是你尊贵的阁主大人,还是尚未回阁的少阁主大人?既然是守护,那么两生崖之旅,四护法你怎么没跟着同去保护呢,这哪里是守护,分明就是强占权力,不是吗?”女声高傲地反驳道。
此话一出,路朝颜基本可以确认暗杀者就是夕颜殿的暗杀九野,只是不能确定,暗杀九野是奉命执行任务针对他,还是有人公报私仇,但正是这个‘出师之名’决定了暗杀九野对阵他的实力为何。
“阁主大人显然是不需要我守护的,况且守护他,那原本是我师父的事情。”路朝颜此话显然暗指舒空长当年亲手暗害了他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守护护法,也在嘲讽舒空长活该没人守护。
“那少阁主呢?你是在说你守护的人应该是他吗?”
“少阁主不杀我已经很不错了,哪里会需要我的守护。”路朝颜鄙夷地冷哼一声。
“那你何以配得上守护护法这个位置?”女声质问道。
“没有阁主大人和少阁主,我还可以守护路尘阁。”路朝颜坚定说出。
“守护路尘阁?呵呵,可这似乎不应该是你的职责呀。”女声忍不住不屑地笑了起来。
“那三护法有命令指使你现在来杀我吗?这也不是你的职责吧,玄天女宿。”路朝颜在想到来者会是暗杀九野的时候,就猜到必是云萝带领,也想到了苏千疆的康复。
“暗杀九野只听令行事,这您知道的。”云萝从开口便没想隐藏身份,被直接点名,也就大方认下。
“可你能否告诉本护法,你今夜这出又是什么命令?”路朝颜理直气壮地质问云萝道,他以为云萝会因他的质疑而心虚,从而找到破绽。
“暗杀九野的规矩,您该知道的。”云萝此话一出,便也是暗杀九野得到正式进攻的信号。
狭小的寝室空间,苍、玄、颢、炎的四方位之阵足以将路朝颜围困其中,再加上钧天封上方,变、幽、朱、阳四方控下盘四角,路朝颜完完全全被压制得无法脱身。
“不错,不错,二十八星宿的九野正位这是齐了。看来我还是没能算准今日自己有这么一遭。”路朝颜看清了围困自己和伺机潜伏的暗杀者走位,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只是心里再慌乱也不能让对手知道,这是他能为自己守住的最后尊严。
“四护法七窍玲珑心,但请算天命却是大护法擅长的事呢,所以算不准也是难免,但暗杀九野从无败绩的名誉却不能在此战尽失呀。”云萝语毕,九方暗杀便开始了攻击。
路朝颜手无兵刃,守护金针并不适合近身之战,因而处处掣肘,身上当然早已负伤,白色的里衣已渐渐染晕了鲜红。
“你们暗杀九野行动都不问对方的遗言吗?”路朝颜试图发起话题,从不可活命的杀阵中找寻生机。
“遗言?我们又记不住,问来作何?”云萝说着,贴着墙边走到刚刚路朝颜点燃的段香旁边,轻轻拾起一钱半,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包好,“好东西,我收下了,谢过了。”
等云萝转头,还想听听路朝颜如何回答她,却见路朝颜身着血衣已经倒下,身边全是四溅的鲜血。
“这么快么?四护法这武功造诣我估摸错了?”云萝伸手绕起耳鬓的发丝,歪头看向其他九野正位,头一昂,示意他们退下。
刹那之间,路朝颜的寝屋中,仿佛只有云萝和路朝颜两人。
路朝颜还躺在血泊中,艰难地挣扎着。
“四筋皆断,十指巨废,守护金针怕是也不喜欢你了。”云萝蹲在路朝颜近前,用食指勾着她的九野玄天令,一圈一圈甩着,肆意地嘲讽起来。
“杀……杀了我……为什么……”路朝颜气息奄奄。
“因为,”云萝故作思虑状,忽地想通,“你该死呀。”
路朝颜知道云萝背后的人还没有出来,所以不屑浪费自己最后的气力跟这个疯女人较真。
“路朝颜,是不是疼得特别想赶紧被我杀掉。只是,如果我不杀你,你猜你还能活几刻?”云萝还在羞辱着路朝颜最后的底线,因为苏千疆的关系,她心里对路朝颜的厌恶一点也不比苏千疆少。
“云萝,别说了,他在等我。”苏千疆提着他的昨夜刀,缓步从黑暗中走出。
趴在地上等待生命流逝的路朝颜抬眼想看,却第一时间看到了苏千疆手中拔出鞘的刀。
“原来未曾注意,你的刀……这是……昨夜刀?!”路朝颜有些不可置信。
“正是昨夜刀。”苏千疆回答。
“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的一生都是徒劳……罢了……”路朝颜因为心血震荡,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
“路朝颜,你什么意思?”苏千疆见一心求活的路朝颜如此大的反应,诧异不已。
“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它是昨夜刀……”
“怎么,你后悔当时我败在裘飞盈手下后没能用守护金针先杀了我吗?”苏千疆气愤地质问路朝颜,也是想听路朝颜对他死活的袖手旁观还有什么可听的理由。
“原来,都是徒劳啊……哈哈……枉我筹谋了那么多,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一场空……飞天老人?飞天老人,呵呵,你在用预言算计别人的时候,可知也给你的亲儿子摆了一道啊……哈哈……还是算漏了……还是漏算了……”路朝颜仿若疯了一般,虽然呕得血比刚刚少了些,但是气息已是越来越弱了。
‘算漏了苏千疆’,就是让路朝颜陷入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就算路朝颜再厉害,可以钳制舒千里的去留、可以想尽办法除掉舒空长,但是他没能想到因为他生父飞天老人的一句预言,舒空长会真的不认自己的其他儿子,舒空长他居然还有亲生儿子,不然昨日刀于他之重,又怎会随意给个无关生命之人。
“路朝颜,你在说些什么!”苏千疆有些怒不可遏,觉得路朝颜说得完全不可理喻。
“苏千疆啊,苏千疆……你居然还在纠结……之前我没救你,让你受尽非人的折磨这点小事……不堪大用啊……”路朝颜白了一眼苏千疆,虽然四肢巨废,但他还是努力翻了个身,整个人仰面在地,不住地笑着,在笑自己,也在笑苏千疆。
“路朝颜!对你是不重要,可是对我……”没等苏千疆宣泄完怒气,一旁的云萝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云萝摇了摇头,似在告诉苏千疆,路朝颜的生命即将枯竭。
“你知道……这把刀……为什么叫昨夜刀吗?……”路朝颜的眼睛虽然瞪得大大的,但显然已经浑浊瞳散了,他很用力地喘气,努力地在说话。
“莫不成你知道?”苏千疆赶紧追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路朝颜的笑声越来越弱,终于,停止了笑声,也停止了呼吸。
他再也回答不了苏千疆了。
守护金针不知是不是知道宿主生命的失去,‘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金光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