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你现在造访我这简陋的香料铺可是愈发地频繁了。”林兮慕眉眼弯弯,笑意里浸润着爱意。
“这不也是你所愿嘛。”舒千里同样微笑着看向林兮慕,摇着轮椅径直入香料铺。
待到烟散香消,尚在舒千里怀中的林兮慕看着霍然清醒的舒千里,温情缱绻。
舒千里不似白梅香换品后第一次的冲动,醒来之后虽多有拥着林兮慕,但他却是再也没有贸然站起过。就像陷入迷幻的他还能知道自己面对的并非那个真正的她。
从舒千里怀中起身的林兮慕,温柔地看着舒千里,叙话绵绵。
舒千里也是随和地回答着林兮慕提出的所有无关痛痒的问题,或是巧妙地避开正面回答一些他不愿说的事情。
“千里,你听说过永平山吗?”林兮慕似随口问出。
“当然。”舒千里回答。
“那是一个什么地方?”林兮慕睁着好奇的眼睛看向舒千里,就像一个一无所知的江湖外人。
“现在不过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山林,所以,你应该问那里曾经是什么地方。”舒千里休息时,总喜欢摆弄着林兮慕的香具,顺带为自己泡上一壶热茶。
“什么意思?永平山已经不存在了吗?”林兮慕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见舒千里没有继续说下去,追问道。
“山还是那个山,但是应该和你问的不一样。”舒千里如是解释。
“我自然问得是江湖上所说的永平山,可不是地名山名,千里,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林兮慕佯装嗔怪。
“你听过无义崖吗?”舒千里看了一眼林兮慕,嘴角抽笑了一下,问林兮慕。
“没有,江湖还有这么个地方?”
“是的。你没听过无义崖,那如果是两生崖呢,你该听过了吧?”
林兮慕点点头。
“两生崖,曾评定江湖排名。武林中的大侠、内功、轻功、兵器等等排名都是出自两生崖。可谓江湖上最令人信服的评定排位的门派。”林兮慕回忆说着,仿佛不再是那个不懂江湖的香料铺小老板。
“那么,两生崖如何覆灭?”舒千里继续问,就像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一样。
林兮慕思索半天,却还是摇摇头。
“或是树大招风,惹了不该惹得人?”林兮慕猜测地问。
“永平山。”舒千里说。
“永平山灭了两生崖?为什么?”
“因为永平山专司江湖规则和评判,他们认为两生崖的存在就是挑起江湖纷争的开端。所有武林中人都为了排位而互相厮杀比试,不利于江湖长久的安定,有悖于永平山守护江湖的初衷,所以针对它。”
“永平山是这样的存在呀,感觉很平和儒雅、与世不争,很有大家风度。”
“这你倒是说对了,永平山这个门派就是一群僧人。”
“都是和尚?”林兮慕尤为意外。
“对。”
“这和你之前问我无义崖有关是吗?永平山又为何不在了?况且刚刚说的两生崖好像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就已经倾覆了呀。”
“两生崖就是无义崖,因为那里漫山遍野盛开着两生花,因为花叶永不相见,最早也叫无义草,所以两生崖所在的地方最初就叫无义崖,而江湖人最讲究一个‘义’字,而他们觉得名字不利门派,所以改名两生崖,但江湖上私下也会叫他们无义崖。”
“原来如此,无义崖,无情无义,这个名字听着就很绝情,江湖人若无义气,确实不适合他们后来为江湖排名。”
“正是。”
“那永平山就和两生崖相斗了很多年?然后永平山最后胜利了?”林兮慕问。
“可以这么说,不过中间还发生了很多事吧。”舒千里叹息一声。
“什么事?和两生崖覆灭有关?”
“当然有关。两派虽然相斗多年,但势力均衡、伯仲之间。但,后来有人或是门派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所以两生崖覆灭了。随后没多久,永平山也彻底在江湖消失。”舒千里说着说着就没有了表情,像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沧桑历史。
“那永平山如何在两生崖覆灭之后,还会没落了呢?”林兮慕追问。
“因为路尘阁。”舒千里回答,面无表情。
“路尘阁?是它将永平山收编了?”林兮慕见舒千里说的大方,便更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
“那是……?”林兮慕紧紧盯着舒千里的表情,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舒千里的双眸像一团拨不开的浓雾,他的面容沉静如苍山大海,怀万物而不争。
“灭门了。”舒千里淡淡地说。
“什么?”
“没有遗漏,也没有传人。”舒千里补上一句,然后微微一笑,看向了林兮慕。
林兮慕看着舒千里此时的笑意,她心惊不已,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舒千里那双她看不清的双眼看穿,顿时没有了表情。
“什么意思?”林兮慕此刻的笑容已渐尴尬。
“我是说,永平山没有传人。”舒千里微笑着,重复道。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林兮慕收敛了所有的笑容和善意。
“知道,你想问路朝颜罢了。他不是。”舒千里还是那么淡然,就像和林兮慕说这款香味道不错一样轻松和随意。
“你知道了!?”林兮慕警惕万分,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太过深不可测。她不是对手,同样,她的朝颜哥哥跟他相比也差上很多。
“我知道了。”舒千里还是简单回答,就像知道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什么时候?你知道多少?”
“你很早就开始利用路朝颜的信任,让他在路尘阁帮你找解药,对吧?所以,我之前总能见他四处张望,和那种做贼一般的眼神。我当时格外警惕,怕他又在奉命做什么会对我不利的事情。可是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舒千里回忆道。
“你当时就查出我的存在了吗?”
“我哪有那么清闲,还去管他路朝颜的闲事吗?确认对我无害后,我便不再管此事,就当他是偷东西出去卖了换钱。”
“也是,你当时在路尘阁,虽然是少阁主可也过得如履薄冰吧,所有人都惦记你,包括你的亲爹。”
“说得不错,远没有这些年,轻松自在。看来你对于路朝颜很重要,他不在意你对他的利用,还帮你张罗解毒的事情,而且也没少和你提起我呀。”舒千里笑了笑,可在林兮慕看来,却让人害怕无比。
“那他知道了吗?”林兮慕弱弱地问。
“知道什么?你利用他对你的信任?我想他当局者迷,并不知情。但他甘愿相信你,被你利用,你要知道他的初衷也不过是不想你死掉。”
“你……你还知道什么?”
“我看到你占卜了。”舒千里又简单地说了一句。
舒千里简短又单薄的描述,却如在林兮慕的心中平地惊雷。
“什么意思?”
“承恩天泽。”舒千里又说道。
林兮慕惊慌到瞪大了双眼,呆如木鸡。
“很久没听到了吧?”舒千里又轻轻地问。
“什么承恩天泽?我不懂。”林兮慕眼神闪烁,矢口否认,迅速躲开了舒千里的目光。
“江湖卜算世家,通天段家最后一代家主段天承,一共兄妹四人。卜算就是靠天吃饭,给四个孩子起名‘承恩天泽’。你就是段天天,对吧?”
“你……”林兮慕被惊到说不出话。
“你不用怕,我并不想伤害你。而你也知道,你算出的自己运数,那上上卦——比卦中的东风,就是我。所以,你不应该怕呀?”舒千里将林兮慕隐瞒的事情全都道出。
既然要摊牌,就摊个彻底。只有陷入绝境,才能一往无前,或许还能收获到难得的真情。
“我怕,没想到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你居然连卜算都能通晓。而且,我当初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是路尘阁的少阁主。”林兮慕算是承认了自己是早些年被举家灭门却偷生苟存的通天段家段天天的身份。
“不算通晓,略知一二。看到你占卜,我就看了一眼。”
“一眼?你就知道我在为自己占卜,就认出那是比卦?”段天天质疑道。
“那就是我认为的略知一二。和你大哥段天承比,我还差很多,或者我更应该叫他段凌霄,毕竟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原来叫什么了。”舒千里说。
“不会的,我大哥是通天段家家主,要不是你们路尘阁!”段天天怒道。
“路尘阁怎么了?而且你为什么怕路尘阁的少阁主?”舒千里还是温和地问着,仿佛所问之人并不是他一样。
“就是路尘阁害我至此。”
“应该不是。”舒千里摇摇头,仿若第三人。
“你知道什么?!”段天天激动地吼道,浑身颤抖着。
只是这句咆哮在舒千里的耳中就像是一句平凡的提问,故而直接回答了段天天。
“置于通天段家,路尘阁只是袖手旁观而已,没有推波助澜也没有落井下石,而且很意外地,善良地救了你们兄妹二人。”
“我不信,为什么?路尘阁图什么?”段天天不信,不信这么多年的执念居然会是错的。
“没有为什么。如果非要说原因,无非是想让你大哥段天承为路尘阁所用吧。”
“那我的存在呢?”
“你早已不应该存在。”舒千里直说道。
却看见段天天双目垂泪,恍然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直白。
“我说的不过都是事实,若是觉得受到了伤害,对不起。”舒千里真诚地想安慰段天天。
“是残忍的事实。可是我活了下来,就会报仇。”段天天止住了泪水,坚决地看向舒千里。
眼神中再也没有谄媚、卑微、奉承、迎合,以及温暖和爱意。
“都可以。只是我希望等你解了毒,你最好先去查明当年的真相,但切记不要先去找你大哥。”舒千里很认真地建议说道。
“解毒?不可能了吧。而且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大哥?”段天天分辨出了舒千里的好意,问道。
“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去找他,就是白白送死。”
“无所谓啊,我一直很想找我大哥,不如明日就去,反正很快也会死了。”段天天沮丧地说着。
“别老说死不死的。你不会死,我来了,你就会解毒了。”
“我也原以为你会是个解毒高手,只是没想到,你是路尘阁的少阁主,而且你自己中毒了竟然也不自知。”段天天说着,直视舒千里时,透露着一丝高傲和得意。
“我知道的,正因为我是路尘阁少阁主,我中毒了,而且中毒已深,所以会为路尘阁少阁主解毒的人自会被请来的。”
“什么?你知道你中毒了?你会为了我重回路尘阁?”段天天惊讶万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舒千里会为了她的性命赔上失去自由重返路尘阁的代价。
“对呀,少阁主中毒回到路尘阁,自然会有西潭药王前来解毒。你的白梅香,根本不是白梅香,而且你给我下的毒也是你这么多年研究的精华,和你所中的剧毒很像。”
“你既然辨出那香不是白梅香,那你还……”段天天完全不明白了。
“我喜欢那些幻境罢了。”
“不过是个贪恋过去的愚蠢之人。”
“也没什么不好,没有过去,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是,没有路尘阁,没有江湖,也不会有今天的林兮慕,那个单纯的段天天不会想到自己那双卜算万物的手有一天会沾满鲜血。”段天天悲戚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段天天原本可以努力活下去就好了,就算她成了林兮慕,也不用沾染鲜血的。”舒千里如是开解道。
“但她要报仇!”段天天低愤地喊道,双手紧紧地握拳。
“仇,她的大哥已经报了。”舒千里说。
“没有!还有西潭、还有万俟楠孑、还有路尘阁、还有整个江湖。”段天天越说越激愤,情绪开始异常紧张,身体也开始微微有些颤抖。
“段天天,你这是迁怒。”
“迁怒?那我们段家又是被谁迁怒灭门?”段天天声音渐次高昂,面容也因为盛怒而开始扭曲,双目也渐变得猩红。
“没有人迁怒你们,只是你大哥当年锐气太盛,被忌惮。”舒千里说到这,深深叹了一口气。
“呵!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取灭亡?那我段家满门的命就都……”段天天越说越激动,还没等话说完,忽然,直接昏厥了过去。
段天天旧病复发。
…
‘哐当’一声破门之声。
香料铺雅室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舒千里刚刚将晕倒的段天天扶到榻上躺平,才慢慢转头看向擅闯者。
“才来?”舒千里淡淡说着,还有些嗔怪。
“怎么破坏了你的好事?”
“没空和你闲话,她,怎么回事?”舒千里还是有些焦急地问道。
“她怎么回事不该问你自己吗?”
“你想歪了,她刚刚说着话突然晕倒了。”
“我看一眼。噢,她就是激烈的情绪波动,牵引出旧病,提前复发导致疼痛突增强烈,身体和精神无法承受,自然昏倒了。”
“那……”还没等舒千里接着说话,便被来者打断了。
“你中毒了?”
“或许是吧,没想到你竟然会来。”舒千里淡淡笑了笑,像是很庆幸。
“少来,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就是在赌我肯定会来救你!”
“好没道理。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又怎么会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情况?”
“你还想骗我?以你的本事,能没有办法让我知道你身中剧毒吗?”
“嘿,我想,我赌对了。你来了,我就赢了。”舒千里听到被恭维,还是十分愉悦的。
“你疯了吧。”
“也许是吧。但,先别管我,求你救她。”
“凭什么?”
“就凭你医术远超你哥哥。你不会连你哥哥制的毒都解不了吧?”舒千里坏笑着看着万俟楠孑。
没错,来寻舒千里解毒的正是西潭万俟家唯一嫡出的小女儿,万俟楠孑。
舒千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在万俟楠孑的面前,自己仿若一个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世俗男子,沾染着、展露着各种贪嗔痴的小情绪。
“舒千里,你小瞧我。”
“激将法而已。”舒千里悻悻然笑了笑。
“干嘛说破?”万俟楠孑不悦地指责道。
“看你走我给的台阶下得太轻松了。”舒千里兀地一笑,打趣道。
“该死,你就是专门克我的对吗?”万俟楠孑有些愠怒。
毕竟万俟楠孑想象过无数种她和舒千里再度重逢的场面,独独没有这样不走心的斗嘴。
“不,是你克我。”舒千里目光深邃地看向万俟楠孑。
“我克你?舒千里,你中的可是百媚香。”万俟楠孑直接点破。
“什么?白梅香,百媚香,原来如此。难怪会看见你。”舒千里恍然大悟。
“你说什么?看见我什么了?”万俟楠孑听舒千里提起自己,紧张追问。
“万俟小姐,你说呢?这百媚香是不是传说中的春宵百媚香呢?”舒千里说完不禁笑出了声。
“舒千里!你调戏我,信不信我不给你解毒,直接毒死你好了!”万俟楠孑气急,但又害羞不已。
“毒死我?你可不会,但我相信你敢毒哑我。”舒千里突然想到自己还没解毒,自己的小辫子还抓在万俟楠孑手里,一下子就觉得气短了很多。
“知道就好!闭嘴吧你。”
万俟楠孑突然出手,金针稳稳地扎入舒千里的哑门穴。
然后,万俟楠孑看着舒千里局促不能言的样子,得意了好一会,才推着舒千里不慌不忙地回到他在镇子上的落脚地。
万俟楠孑在镇上的药铺徘徊了好一会,忙到傍晚十分,才开始给舒千里解毒,一边解毒还一边数落着舒千里,舒千里口不能言只有干生气的份,逗得万俟楠孑心下痛快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