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地多山,虽然不一定都是高耸入云的山,但梁地却是中原少数群山汇聚的地方。清溪郡下的鬼市便是依托于山势地形的走向开凿出来,更甚者其中大半的规模并非是人力开凿而成,而是依托于天然形成的溶洞。
故而,这清溪郡城虽然不是多么富庶的宝地,但它地底下这鬼市的规模却也着实是骇人的很。
这也是江湖中些许讲究,须知这‘叁难鬻’的鬼市最是考究,几乎可以当成是一座兴建于地底小城小镇,一旦建成基本上就是坐着捞钱。但是这鬼市是不能让寻常百姓家知道的,开凿鬼市就必须在夜里,那就要走官家的路子;开凿鬼市还要懂得寻龙探眼的风水大家,以免真给自己挖个坟;开凿鬼市还要规模不小的能工巧匠,而且为了保密,一般工匠还雇用不得。
如此一来,一般的郡府还就真开不出这么一条街。
清溪郡得天独厚,让一位风水大师探出地下的天然溶洞,开凿得不过是一些机关陷阱还有几条出入的密道。
如今建成了,便是日进斗金的好日子喽。
讲说的是茶楼的评书,要论说书的本事那是照着刘巧嘴差得远了。可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能有个人说说评书,不时还能讲点什么‘神兵闹海’、‘力士挪山’之类的志怪故事已经实属不易,茶楼里头多是些来往的豪商,打赏的银钱倒是少不了。
甚至于还有几枚中间打了穿绳细孔的玉珠给赏,那都是用家财万贯都无法形容的真正豪客赏的,是正儿八经的白货,也就是说是不染尸毒可以去外面换钱的玩意儿。
两碟桂花糕,一壶玉节酿。
这地底下虽然啥都贵,唯独是入口的饭食同外边是相差无几,再加上这地方处处镶嵌着萤石,初看上去这倒是个如梦似幻的神仙境地。
可能便是这梦幻般的美景麻醉了人,才让这里的人一步步坠落到那般的凄惨境地吧。
吃着桂花糕,品着玉节酿。虽说李井惨死就在近在眼前,但是对于那些行尸走肉一般的人,蒋宣政反倒是最没有感触的。
到底是行走过江湖几度,这道士可不是多么傻白甜的人物。
蒋宣政倒是觉得这帮人死有余辜,这些人大都是江湖人士,有着不错的武学修为,按理说他们这样的本事在这一方清溪郡怎么着也是能混个吃喝不愁,当个镖师、开个武馆、作个护卫,赚钱的门路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现如今他们被逼入这地方数十载都不敢冒头,甚至于到死都不敢摘下面具,无非就是在外面得罪了旁人,怕人家来寻仇。
欠赌债的、欠人命债的,这些人中有大半都是在外面挂着通缉文书,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道士不是和尚,不会想着感化恶人,遇到恶人往往是一剑结果便是;道士不是刀客,不会背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看到旁人身死亦能熟视无睹;道士就是一个道士,看得顺眼的便把酒言欢,看得不顺眼的便一剑斩了,简简单单便是道了。
神霄子过活一生,也就是靠着这名为逍遥的道理。
蒋宣政、肖丹云,亦不外如是。
至于这两人如何有此雅致,在这般关头尚能闲下心来听书看评,却是田七与众人之间商量所致。鬼市说白了就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妄论它多么特殊又有多少规矩,到了最后还是落到赚钱的买卖上。
来这的要么是花钱的亦或是赚钱的,‘叁难鬻’既是个开坊建街的亦是这街坊上最大的商号,只要是赚钱的买卖他们都会插手。
拍卖行、夺命楼、五石散、万赌坊……
无论是杀手、毒品还是赌场一应俱全,再加上盖在上头的花酌楼,但凡是能赚钱的东西这‘叁难鬻’都会插手。
而可惜的是,五人都不是来花钱的,却是要枪财。
为此,待在一块久了便很容易让那些‘小鬼’记住,能在这开鬼市的可不会真的被几件氅衣几块面甲忽悠了,更何况这氅衣面甲居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手里。
释鸿生一介僧身,同秦清芷一伙租一间客房,平日里只要乖乖待着便好。他们江湖经验几近于无,再加上一个是悲天悯人的和尚,一个是身材曼妙的美人,天天在这样的地方晃荡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田七一个人独行,他为了家族办过些黑差事,自己一个人方便些。
蒋宣政、肖丹云这对师兄妹便是在茶馆酒肆打听消息,样式雷本就不是什么便宜货色,如今又和梁王冢这般宝地扯上了关系,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不是那么好掩盖的。
“这位兄台,不知您这可有空位,借与小弟歇歇脚如何?”
蒋宣政思虑之际,突觉得手上一空,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面戴半截面甲的趁着自己出神之时截下了手里的桂花糕。
不等坐着的二人回应,那人一屁股坐到蒋宣政身侧,看他刚刚的动作,竟还是将旁边那空桌子下安置的椅子挪了过来。
“啊诶,两位在此点了糕点、酒水,竟然就这么放着,太奢侈了,”就在蒋宣政和肖丹云还未搞清楚状况的时候,那人便开始对着桌上的点心动手了:“这么深的地底下,种啥它都不长,这些糕点都是上头花酌楼送下来的,废了这么多力气却要白白浪费,太过分了。”
真不知这来者又是什么来头,比巴掌还大些的桂花糕一口一块,似乎是连嚼一嚼都不需要便咽下去。这人说话速度奇快,这吞咽的本事也是不小,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一碟桂花糕便被他下了肚。
“哎你这人,上来就是抢吃抢喝的,还要不要脸了。”
肖丹云气的拔出剑来便作势要砍,反倒是这拿吃拿喝的家伙听赛没听,将另一碟桂花糕也垫了肚子。
“你们不是人称天蛇地龙的天字第一号杀手组合么,”那人似乎对于那明晃晃的宝剑丝毫不惧,反倒是打起了感情牌:“想当初我被您二人所救,如今才不过二十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二十年前,这简直就是明说自己这满口胡言,放眼二十年前,自己不过才刚刚出生罢了。
更何况,自己行走江湖好些时日,还真是没听说过那‘大名鼎鼎’的天字第一号杀手组合的偌大名头了。
“却是小弟的错,”那人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之状:“原以为两位是龙蛇夫妇,如今看来却是那号称黑白双煞的雌雄大盗,我与您二位在十年前便有照面,莫不是也记不得小弟了。”
“黑白双煞不是两个男人么,何来的雌雄大盗之说。”
蒋宣政的手叩到剑上,似乎也没什么兴致与这疯疯癫癫到处攀关系的人继续聊下去了:“阁下在这鬼市中还有闲情逸致找人调趣打诨,倒是颇有几分胆识呢。”
“阁下说得哪里话,这一身玄氅白面得如何能见得真切,”那人瞧瞧周围,那些逛鬼市听评书的早早将视线斜向了此处:“小弟此回总不至于认错,您便是那铁笔判官。”
再转头看郁闷着收剑的肖丹云,笑道:“想来这位便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阴公子了。”
听着这更是荒谬的言语,周围的人也就兴趣缺缺得收回目光。
“焦宇双绝?”
“玄甲将、虎牙君?”
一连十数个名号,只换来蒋宣政愈发警惕的目光,那人终于是有些坐不住了,拾起刚刚蒋宣政的酒杯闷一口酒:“你们这又不是那也不是,这也太难伺候了吧。”
“阁下身手理应不凡,刚刚却用那些不明所以的名号诈我,”蒋宣政将剑出鞘半寸,那抹剑刃映着明晃晃的光便晃在那人的脸上:“我看您在江湖上还真是认识不少人呢。”
“小弟不才,猜了这么些人,”那人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可硬是没猜到阁下玉晓剑侠的身份,也愣是看不出丹云仙子的跟脚。”
噌!
宝剑出鞘!
“阁下是谁!”
虽然同样压低了声音,但蒋宣政的声音中却是多出几分森然:“这般可是交不到什么朋友。”
“哎哎哎,这么锋利的宝剑若是再往前一分,还不得将我这脑袋削下来。”
那人对于脖颈之前的剑锋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拿手轻轻拨开:“其实我就是想提前跟您吱个声儿,不就是一个烂模子么,这事好商量。”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释鸿生所租的客房窗户微微一动,引得屋里四人侧目警惕。须顷,那窗户外翻近一个玄衣汉子,面甲一摘露出一副坚毅平凡的面孔,却是那在外打探消息的田七。
“这几日又是开市的时节,一连七日都有大大小小的拍卖,还真就不知道这样式雷藏身何处。”
田七似乎也颇为泄气,这拍卖场数多达数十之多,别的不说,单是入场的费用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何况若是天天只是进去逛逛便空手而归,只怕也会引起拍卖行的警示。
“田七公子,咱们先不说这些,”蒋宣政沉吟半响,还是决定把话挑明:“恕我直言,于天下而言,样式雷虽说是珍宝,却不过是件样子货,可这些烫样都是昔日雷家的荣光,您真就下定决心要毁去么?”
田七正沉浸于目前这不利的消息,却被蒋宣政这话惊得愣住了。
是啊,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为了家族,自己也一直忍辱负重的活着,就是为了田七这个名字能有一日变成雷七。
自己,真的能亲手毁去雷家先祖留下的宝物么?
那般做,与欺师灭祖又有何异呢?
但想起临行前的嘱托,田七还是妥协了:“这烫样乃是关系梁王冢的关键所在,甚至于那内冢系于天下,区区一家如何能与天下相比。”
再迟疑,田七似乎还有所侥幸,却最终还是放弃了:“更何况烫样方正数丈,便是让车马来拉也要四匹马才拉的动,如今如何抢夺,倒不如毁了一了百了。”
说到此时,田七头上已经冒出冷汗,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倒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五日之后便是样式雷公拍之日。”
蒋宣政的声音坚定,好似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